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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杀破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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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我神经大条,难以伺候。从小到大,相府西苑的奴仆换了一批又一批,走出去的无一不哭天抢地叩谢天恩。起初,爹以为是风水出了岔子。然而霍家三代为朝廷重臣,祖爷爷那一辈选的地依山傍水,庇荫后世。六年前华亲王篡位改朝时,诸多大臣受牵连,我爹依然春风得意,稳居丞相一职。
病急乱投医。于是乎,在我出生以来的十八个年头里,出入相府的相士可谓车载斗量,无一不是提心吊胆地来,垂头丧气地去。
曾经有一个略通道法的胆大神婆,当着我爹的面说了句实话:三小姐命盘为杀破狼,有此命盘的人,做事率性为之,性格如顽石,且勇敢无畏,一生注定流离,大起大落。若生为男子,兴许有一番作为,可惜若是女子,便是天生的祸星。
爹当时满面诚挚地坐于厅堂之上,问道:“依尹神婆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那神婆蹙眉看我一眼,又说了句实话:“其实西苑祸事多端,症结在小姐身上。”
爹挑挑眉:“神婆的意思,是我家茴儿惹事生非?”
“非也非也。”那神婆沉吟一番,道,“不瞒相爷说,老生除了相术,也略通道法。适才为小姐看相之时,隐约感到她体内有戾气作祟。老生怀疑,小姐实则为……”
“霍随——”还未等她说完,爹拖长声音唤来相府的管家,“尹神婆今日劳心劳力,你带她去客房歇息。”随即转头又对神婆笑道,“要紧的事,明日再说。”
第二日,尹神婆便被请出了永京城。
这件事发生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至此,霍丞相以奸猾震慑朝堂,以护短丑名远播。
半年后,华亲王英长泣手握军权,轻巧篡位。爹带领着文武百官朝拜新帝,庙堂之高,一片祥和喜庆。至于江湖之远,爹说了,那是皇帝的事儿。
是年朝野初定,民生安稳,连造访相府的相士也逐渐稳定为两月一个。至尹神婆忠言逆耳的教训后,这些相士办实事的屈指可数,骗吃骗喝的倒是绝大多数。
驱邪作法一翻折腾之后,多以西苑五行不齐,地气不稳作为托辞,挥笔写就镇山法宝,告之:“若寻得此宝,三小姐将福泽延年,寿与天齐。”
我爹有句口头禅,是为:“相府啥都缺,就是不缺银子。”遂施以千金,让下人带一群家丁去寻宝。辗转几度春秋,西苑从相府三小姐的闺阁,晋升成霍渊霍丞相的藏宝阁。后来有下人总结道:老爷每请一次相士,三小姐就发一次横财。如果说相府富可敌国,那西苑冬暖阁就是这相府里的皇城。
长日倦人,见着相士来来去去几次,我不经意便养成了一些小小恶习,例如将扰人清静的下人赶出西苑的嗜好,逐渐转升成将骗吃骗喝的相士逐出相府。几次小捷之后,我摸索出一套有条不紊的方法,领着西苑唯一两名奴仆,丫鬟青桃与小太监筷子,以及小狗毛球,愈发如日中天。
这年暮春花开正好,天光明媚,是新相士到府的日子。前几天,青桃犹疑着对我说:“小姐,听说这新来的相士……是有几分真功夫的。”我笑笑,摸了摸毛球的小脑袋,道:“尹神婆也有真功夫,还不是被我爹请出了永京城。”
“小姐的意思是……”
我又笑:“我们担待不了,还有我爹护着,怕什么。”
一天之后,我开始怕了。筷子去永京内城,用吃奶的力气,方才探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这个相士隐姓埋名,人称蒹葭士,年岁尚轻,只二十有二,在永京一代颇有微名。又说他不为钱财所动,只为性情所驱使,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只要遇上他心情好了,都可以请他看看风水,说说命理。若赶上他哪天心情不畅,纵使当朝天子莅临,也只能杵在他家门口吃碗闭门羹。
暗访不行,我决定明查。翌日晨,我起了大早去跟爹请安,言语中提及新相士,岂料爹言辞闪烁,眼珠子贼溜溜地打转,“茴儿啊,听说今年薇山的桃花开得极美,我支差霍随领你去看看?”
我心下一惊,无事献殷勤,看来这回得靠自己了。脑中转过数个念头后,灵光乍现,我笑道:“随叔事儿忙,筷子武艺高强,我让青桃和他陪着就行。”
爹连忙做贼心虚地点头:“好,好,只要你乐意。”
回到西苑打点一番,见天色近午,便匆忙带了筷子与青桃往蒹葭士所住的客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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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京城呈四方回字形。禁宫沉箫城居中,周围是皇城,皇城外围才是永京内城。皇帝住在禁宫,朝官国戚多住在皇城之中,平民百姓居于永京内城。
前朝瑛朝时,皇城守卫森严,一般百姓不得入内。至六年前英长泣篡位,改国号为落昌后,为了彰显与前朝的区别,衣袖一扬,道:“天下众人,皆我臣民,从今以后,寻常百姓若想进皇城,可在守卫处用牙牌做抵,记名入内。”
法令一下,历来清冷肃穆的皇城倒是热闹了许多,除了西面的咸池门一带。而这天,我与青桃筷子恰恰走的是咸池门。不为别的,只因那蒹葭士好死不死偏偏找了一家西城的客栈。
天下人皆知落昌永京城繁华富庶,北面古朴,南面堂皇,东面玲珑,唯独西面与皇城相接一带烟草茫茫,杂木丛生。然而若是从别的门走,怕是天黑前赶不回家。咸池门外虽荒芜,但路势平坦,适宜驱车。
走了半个时辰,街边已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茶寮,筷子从马车外探了个头来说:“小姐,再往南走一截,便到那蒹葭士住的雍福客栈了。”
我点点头,转头对青桃道:“饿了吧?把带着的桂花糕拿出来分着吃。”
青桃与我虽是主仆关系,但西苑清静,她且与我性情相投,更似自家姐妹。青桃翻了翻布囊,忽然“咦”了一声,望了我一眼,又低头仔细翻找起来。
“怎么了?”我问道。
“好像忘带银票了。”青桃边找边说,“一定是走的时候太匆忙。”随即跟赶车的筷子喊了一声“停”。待马车停到路边,我们三人把布囊翻了个底朝天,别说银票,连一粒碎银子都不见。
午后春阳炖燿,不一会儿我额间便渗出汗水。
筷子劝道:“小姐莫急,我卸匹马来赶回相府拿银子,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我点点头,指着不远的茶寮道:“我与青桃在那里等你。”
远远看去,茶寮不过是一个三两丈长的白布篷子,篷下放着几张桌椅,小二穿梭其间,为往来的路人供给茶水。
还未走到茶寮,却听一阵吵吵嚷嚷,左旁的草木中忽然窜出来几个身着褐布短衣五大三粗的汉子,见了我与青桃,领头一人笑道:“两位姑娘生得好标致。”
青桃拉了拉我的衣袖,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你们干嘛?”
“想请两位姑娘坐下来一同饮茶。”领头汉子挤眉弄眼。
我朝茶寮看去,那小二是个怕事的,早躲了起来。茶客零星,只东首桌前背坐着一位公子,湖蓝长衫,青丝如墨用发带束起。平日听四弟修泽说,有武艺在身的人,只消看日常动作就能分辨一二。此人坐如松柏,长袖生风,我心思一转,对面前几个大汉笑道:“巧了,我也与人相约在此饮茶。”即刻拉了青桃的手,绕到茶寮拍拍蓝衣公子的肩,故作熟稔地说了句:“原来你在这儿,我来晚了。”
蓝衣公子放下茶盏回过头来,我与青桃顿时呆住。眼眸仿若寒蝉,直眉浅长若河流,鼻梁挺直如山脊,温润五官中略透着英气。若说英俊男子,我大哥二哥也算当仁不让,然而跟眼前这位一比,竟是逊色不少。
此人见了我,脸上也闪过一丝诧异,又往我身后那几名汉子看了看,微微一笑道:“来了便好。”即刻便用衣袖扫了扫我身旁的凳子,道:“坐吧。”
“我说这等标致的姑娘怎会到西城来,原来有相好在这儿等着。”领头汉子又带着几个跟班走了过来,大咧咧地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小二,此处添一个茶碗。”旋即笑道:“看姑娘的样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怎看上了这个穷书生?”
“我家公子才不是穷书生。”青桃帮忙辩护。
“哦?”领头人笑笑,却问,“你二人还未定亲吧?”
我一震,一口茶水呛了出来。那蓝衣公子看了我一眼,笑道:“没定又如何?”随即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背帮我顺气,“我们感情甚笃,定亲是迟早的事。”
领头人呆了,我也呆了。蓝衣公子抽出腰间的折扇,悠闲开始扇风。青桃瞪大眼睛望着我:“小姐,你与他……真的认识?”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背后有一异物,缓缓地柔柔地上下移动着,我将茶盏往桌上一撂,大怒:“你干嘛?!”
“帮你顺气啊。”蓝衣人挑眉笑道。
领头匪徒恍然大悟地指着我二人,道:“原来你们刚才是装的。”
我转头怒道:“谁说的?!”那人被我惊得一震,半晌没有说话。
“对,谁说的。”旁边又传来一个清朗充满笑意的声音。蓝衣人起身放下茶钱,过来牵起我的手,在我耳旁轻道一句,“想要脱身,此刻就不要反抗。”然后用扇子敲敲我的头,“上一次是我不对,不该不告而别,你不要生气了。”
“我——”我忍,“我不生气了。”
“嗯,真乖。”那人的脸忽然在我眼前放大,然后,我的左脸,仿佛,似乎,被某种柔软的东西贴了一下,“走,我带你回家。”
我木愣愣地转头看了看青桃,见她同样瞠目结舌地望着我。然后我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住,莫名其妙开始往前走。前面的人足不黏尘,意气风发,一直走到马车处才将我的手松开:“这是你家马车?”
我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他,转头看了看青桃,再看了看他,然后问:“你刚刚做了什么?”
“帮你啊。”他笑道,“为了帮你骗过他们,我亲了你一口。”他抬指点点自己的左脸颊。
“你——”我勃然大怒,正欲发作,袖口却被青桃扯住,“小姐,怎么说,他也是为了帮我们。”
我抹了抹胸口,咬牙切齿道:“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我真是蠢到家了。
那蓝衣人依旧满脸笑意,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小姐是瞒着爹娘出来的吧?”然后又望了望马车,“马匹被卸掉了,应是差人回去取东西了。”
我瞪他一眼,“与你何干?”
他摇着扇子,慢扇着风,笑道:“小姐家离这儿多远?”
青桃轻呼一声,拉拉我的衣袖,小声道:“筷子说他半个时辰内定能赶来,小姐,已经半个时辰了。”我听了,心中也是一惊,抬头却对上那双狡黠的眸子,无名的火气蹭蹭往上窜了几窜:“本小姐就在此处等,你怎么着?”
蓝衣人耸耸肩,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小姐要等,敝人只好奉陪了。”见我双目圆睁,他伸扇摇摇一指,“说不定那几个毛贼不死心,追来了如何是好?”
“想从老子手里夺人,没那么容易!”说着,身后传来一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