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月亮》鱼多语

13、父亲

　　秦子扬嘴巴一唏哩哇啦就是一顿猛哭，把林清雾这种从没有过带娃经验的老师直接给哭傻了。
　　她蹲下身，笨拙地拍拍小孩的后背，学着之前看过的老师哄学生的方式，安慰道：“别哭呀，老师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然而越哄反而哭得越凶，秦子扬嘴里含含糊糊说了一大堆，林清雾一个字都没听懂。

　　头都要炸了。

　　正犯着愁，身后突然有人靠近，王老师搓搓秦子扬的小脑瓜：“小男子汉，怎么哭了？”

　　秦子扬吸吸鼻涕，快要淌过河，林清雾赶紧用纸巾给他擦擦，这才听到一句还算清楚的话。

　　“爷爷回来了。”

　　-

　　对于岑路的爸爸，林清雾略有耳闻。
　　吃喝嫖赌全面发展，每样都多少沾点。

　　这样的极品一条街里都出不来一个，住附近的邻居都把他拿出来当吓唬小孩的反面教材，可谓一臭臭一路。

　　也正因如此，高一时岑路的名声并不是很好。
　　毕竟家里出了这么一号人，很难让人不去往蛇鼠一窝上靠。

　　但林清雾家离得远，也不怎么听八卦。
　　初见岑路时也就觉得这个男生有点离谱，倒没觉得有什么歹意。

　　至于翻墙……还好她没翻。

　　因为第二天，岑路就因为翻墙头被摄像头拍到，去办公室里罚站写检讨了。

　　那天正是早自习，教学楼内书声朗朗。

　　林清雾去办公室里拿数学竞赛的准考证。

　　门一开，两人直接打了个照面。

　　“嗨，”岑路友好地同她打招呼，“好学生。”

　　林清雾：“……”
　　她脚上生了锈。

　　“你怎么谁都能搭上话？”岑路的班主任气不打一处来，“去走廊写。”

　　岑路慢悠悠地应了声“好”，跟个大爷似的溜达出了办公室。

　　他的班主任重重扶额。

　　林清雾几乎没听自己老师的叮嘱，耳朵全伸到隔壁办公桌去。

　　“你们班岑路还真是好玩。”
　　“好玩什么呀，又给我捅娄子，坐听跟人翻墙被摄像头拍到了，还带着个女生。”

　　林清雾手上一抖。

　　“可惜那个女生太模糊了认不出脸，这臭小子也死活不说，不然让我抓着他早恋，非打断他的腿！”

　　林清雾芒刺在背。
　　还好岑路够义气，没把她给供出来。

　　拿着准考证出了办公室，岑路正在栏杆边站着。

　　盛夏的风带着点燥热，吹散少年额前碎发。
　　他歪斜着身子，懒洋洋地倚在走廊的护栏上，见林清雾出来，笑着抬抬下巴：“哟，好学生。”

　　岑路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时眼尾上挑，看着勾人。
　　他的头发凌乱而又蓬松，阳光从其间穿过，毛茸茸的，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狐狸。

　　林清雾的心头微动。

　　“都说了别叫我好学生。”

　　她嘟囔着扔下一句话就赶紧跑开，回到教室才后知后觉地懊恼，自己应该和对方道个谢。

　　于是下了早自习，林清雾去而复返。
　　可惜，岑路已经不在那里了。

　　站在陌生的教室外，林清雾社恐属性大爆发。
　　紧张地左右看看，确定岑路确实已经不在这里罚站后，这才略微有些失落的转身。

　　“好学……”

　　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脸，林清雾吓了一跳。
　　条件反射一巴掌拍了上去，“啪”的一声，很清脆。

　　手感还行，清脆的脸就是好脸。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岑路缓慢捂住了自己鼻梁，眸中清晰可见扩散开来的错愕。

　　林清雾倒吸一口冷气，匆忙说了句“对不起”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两节课后，岑路被人扇了一巴掌的光辉事迹就传遍了整个年级。

　　而直到这个时候，林清雾这才知道对方就是那个传闻中迟到早退翻墙逃课偶尔打假出去调戏小女生的校中一霸。

　　林清雾：“……”
　　她已经在找地方搭绳子上吊了。

　　然而，预想中的报复并没有到来。

　　就在林清雾觉得起身对方并没有别人口中那么不堪时，她看见了岑路在路口殴打……嗯……中老年？

　　“哐”的一声巨响，岑路揪着对方的衣领，头朝下把人按进半人高的垃圾桶里。

　　挽着林清雾的女生眼睛都看直了。
　　当然林清雾脸色也不怎么好。

　　特别是在岑路阴沉着脸转过身时，她差点没哭出来。

　　“跑，”她推着朋友，说话都结巴了，“快快快跑。”

　　两个女生撒开蹄子，瞬间跑没了影。

　　岑路低头看了看自己略显狼狈的衣服，忍不住抬手蹭了下鼻尖。

　　挺突然的。

　　从此之后，林清雾看见岑路恨不得隔着八百米远就开始绕路走。
　　但很不幸，依旧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岑路提着她的书包提手，仗着身高优势微微俯身：“躲我？”

　　少年的肩膀几乎遮住了半片阳光，林清雾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双杏眼瞬间给瞪圆了。

　　“没！”

　　不是，他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姑娘家的脸上满是惊恐，仿佛岑路只要把这个手一松，对方就能“嗖”的一下消失在人山人海里。

　　以前也没这么怕他。

　　不知道为什么，岑路突然特别想解释一下：“那天我打的是我爸。”

　　林清雾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话音戛然而止。

　　不是，好像更奇怪了。

　　岑路思考半秒，啧了一声：“他不是东西。”
　　林清雾点点头，格外认真：“略有耳闻。”

　　岑路眉梢微挑，意味深长：“闻谁的？”
　　林清雾磕巴了一下，双手平举托至岑路面前：“您。”

　　“……”

　　岑路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这是林清雾第一次停在岑路说家里人。
　　他那个被打进垃圾桶里的……爸爸？

　　-

　　林清雾把秦子扬哭得稀里哗啦的脸擦干净，和王老师一起把他送出学校。
　　秦子扬老远就见着了来接他的人，瘪着嘴巴喊了声“姑姑”。

　　林清雾抬眼看去，是个扎着马尾的姑娘。
　　背上还背着书包，看起来也是学生。

　　秦子扬跟个小火车似的“呜呜呜”就过去了，可他姑姑却愣在原地，看着林清雾张了张嘴。

　　“清雾姐姐。”

　　林清雾猛地回过神来。

　　“……岑娇？”

　　秦子扬的姑姑，那就是岑路的妹妹。
　　岑路那个不过六岁的妹妹，竟然都长这么高了。

　　岑娇几步走到林清雾面前，竟然眼睛一红，就要跟秦子扬一起哭起来：“清雾姐姐，你怎么……我、我哥……”

　　提及岑路，林清雾有些不自在。
　　她抿了下唇，收敛起脸上表情。

　　太过明显的疏离，岑娇有些愣怔。

　　林清雾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垂眸摸摸秦子扬的脑袋：“跟姑姑回家吧。”

　　秦子扬点点头：“嗯，老师再见。”

　　林清雾和岑娇点了下头，准备离开。

　　“清雾姐姐！”岑娇跟上一步，我住了她的手臂，“我哥他——”

　　“你是隔壁一中的学生吧。”王老师笑着打断她的话。

　　可能出于学生天生对老师命令的服从，岑娇拘谨地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家吧。”

　　岑娇看看林清雾，再看看王老师，直到两人一起离开的背影淹没在校外的人群中，这才忍不住鼻子一酸，抬手抹了下眼泪。

　　从书包里翻出手机，给自己哥哥打了通电话。

　　“哥，”岑娇牵着秦子扬，边想边委屈，“我看见清雾姐姐了。”

　　另一边，岑路听岑娇哭哭啼啼了半天，脑子都快被她哭成一团浆糊。

　　“哥，你不把姐姐追回来吗？”

　　岑路：“……”
　　他倒是想。

　　“大人的事你别管。”
　　“可是，我看她和别的男的一起走了……”

　　电话那头是久久的安静。

　　“先回家吧。”

　　-

　　林清雾回了家，脑子里还在想在校外见到的岑娇。

　　真是女大十八变，小姑娘小时候黑黢黢的，长大竟然出落得雪白可爱。

　　她记得岑娇是岑路同父异母的妹妹，从对方急着为岑路辩解一二的态度来看，兄妹俩的关系应该不错。
　　林清雾并不意外，岑路一直把这个妹妹养得很好。

　　这么多年了，他们那个混蛋父亲一直都在吗？
　　岑路读没读大学？期间又是怎么照顾岑娇的？

　　即便不知道答案，想想也是辛苦。

　　只是她现在这个身份，实在不好再去询问其他。

　　一想到岑路，林清雾就忍不住想很多很多。

　　她经常在不自觉中放任自己的想念，等到回过神来，已经静静地坐在那里发了半天的呆。

　　回到安城后，接触到有关于岑路的信息也变得多了起来。

　　她开始不仅仅单纯地去想岑路，还会连带着去想岑娇，想秦子扬。
　　想岑路那个混蛋爸爸会不会对秦子扬做些什么，但转念一想，他们都长大了。

　　岑路不再是以前那个单薄的少年，他已经结婚生子，是个能扛下整个家庭的男人了。

　　她又站在什么立场上替他担心？

　　林清雾替自己不值，又觉得自己可笑。

　　随便给自己弄了些吃的，端上桌时划开手机，显示有几条未读信息。

　　其中一条来自岑路。
　　顶着那个略显嘲讽的备注。

　　【秦子扬爸爸：可以抽个时间聊一聊吗？】

　　林清雾看着这条还未打开的信息，指尖悬在这条信息上，停顿许久。

　　直到烤箱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她这才回过神来，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指尖左滑，删掉了这条信息。

　　没什么可聊的。

　　她礼貌地和岑路保持距离，也时刻警醒自己记得曾经。

　　在做过的无数种假设中，不乏形同陌路这一条。

　　没什么，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