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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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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在这里。”男人那双向来淡漠的丹凤眼在撞见她的那一刻宛如凝上一层霜寒,冷得堪比十二月刮来的风雪。
“妾身在此等候少爷回来。”指甲掐得掌心青紫的沈枕月附身微微行礼,并不在意男人的冷漠。
因为这是他对自己一贯的态度。
“嗯。”
谁都没有在说话的路上,只余风雪潇潇。
落在后面的沈枕月垂着眼帘,抿着唇落于他一米距离,余光中总会在不经意间掠过男人绯红的袍角。
袍角边缘沾了细雪,细雪化水后洇湿成一朵朵无根深色小花。
她有心张嘴想要问他关于阿爹阿娘以及阿弟的情况,话头又快到嘴边时往里咽回去,又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前头到马车上取落了的东西的小厮—青眠跑得飞快的追上,又在即将靠近时放慢脚步:“爷,你要的东西。”
单手接过一方鎏金如意锦盒的晏怀青眼尾不经意间,扫过冻得鼻尖通红的苏枕月,又缓缓的把视线移回,抬脚继续往前走。
青眠才注意到一直落后几步的苏枕月,眼里闪过一抹不喜,随后不情不愿的把缠枝莲暖手炉递过去:“苏姨娘,你抱着这个暖和一下吧。”
苏枕月没有接过,而是第一时间看向始终与她隔着一米距离的男人。
男人只是留给她一个侧脸,脚步都未曾停顿。
苏枕月摇头婉拒:“暖炉给爷用就好,妾身并不冷。”
好在接下来走的路,一路有绰绰灯影照耀,却也拉长了她孤寂凄凉的影子。
檐下挂着两盏灯笼,温暖如春的鹿鸣院内。
晏怀青进了内间要去更换衣服,让她在外稍等片刻。
说是外,并非是外间,而是檐下恰好能遮雪的一方小天地。
冷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苏枕月缩着脚尖,长久未曾进食的胃部泛起难忍的痉挛,眼见一个端着茶水的丫鬟从面前经过。
她舔了舔干裂脱皮的唇,声细若蚊音:“可否给我一杯热茶。”
她太冷了,冷得四肢如坠冰窖,脑袋开始阵阵发昏。
“我们大爷喝的茶水粗鄙得怕是入不了苏姨娘的眼,要是苏姨娘吃坏了肚子怪我们可怎么办啊。”小丫鬟端着茶水从她身边经过,摆明是不愿给她。
“真当自己还是个大小姐不成,想喝茶不会自己泡吗。”
好不容易停下的雪,又一次纷纷扬扬的落下,把整个天地都裹上银装素裹的晶莹剔透。
院里扫雪的丫鬟都知道躲冷的跑进屋里取暖,唯她一人立在檐下蜷缩着温度渐消的指尖。
就在苏枕月冷得连呼吸都快要僵直时,眼前落下一片黑影,遮住了欺梅赛雪的白。
冻得僵直的身体普一进入温暖的内室,苏枕月整个人就跟卸掉了全身的气力,暖意从脚底钻入,血液里泛起一丝挠酥的痒意,并下意识的打了寒颤。
刚才的小丫鬟气愤的把一盏水拍在桌上,桌面微晃往外溅出几滴:“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好茶叶能招待苏姨娘的,希望苏姨娘不要介意寒酸。”
哪怕是一杯羞辱自己的白开水,苏枕月仍是礼貌的道了声谢,反倒气得小丫鬟软绵绵得一拳打在棉花上。
“呸,果真是狐媚子不要脸。”
身体冻得发僵的沈枕月一杯暖水下腹后,四肢百骸才渐渐涌上一层暖意,连捧着茶盏边缘,烫得泛起一抹硝红的指尖都浑然无察觉。
同在厅内伺候的青眠可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阴阳怪气起来:“有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落难时不愿意帮扶一把还落井下石就罢了,富贵了倒是跑得比谁都快,生怕少了自个的那一份好处。”
当初晏家出事后,她苏枕月身为大少爷的未婚妻,本应该倾尽全家之力帮扶晏家渡过难关才对。
谁知道她非但没有出手帮扶晏家,还当着重病中大少爷的面羞辱大少爷癞/□□想吃天鹅肉,当时差点儿气得大少爷一口气撅不上来,这样狠毒的女人又岂配得上大少爷!
好在老天垂怜晏家气运不该绝,不但让大少爷不到弱冠便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更在短短几年做到从四品,当初如日中天的苏家则因通敌判国罪锒铛入狱。
想来这便是话本上说的,因果循环,天道好轮回。
唇瓣紧抿的苏枕月自然听出青眠话里话外骂她白眼狼,不知廉耻,这些话从她进入晏府后,难道听得还少吗?
当初苏家在晏家落败时退亲一事在仁义道德上其实站不住脚,但她自认自己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苏枕月抬眸间,视线恰好落在换好衣服出来的男人身上。
换下绯红官袍的晏怀青披着件墨青烟台外衫,拢在长翅帽里的长发用一根白玉簪松垮垮挽就,长身玉立,清冷矜贵得令人联想到岭上雪,高山月。
男人的皮相是毋容置疑的好,否则当今陛下也不会改口把探花郎赐给本应该是状元郎的晏怀青。
要知道成为探花,不但得拥有过人的学识,才能,还得相貌出众,以至于放杏榜时最受欢迎的往往不是状元,而是探花。
苏枕月意识到对方发现自己在看他,立刻垂眸收回视线。
她怎么就忘了,对方最厌恶别人盯着他的相貌,若不是因为相貌,他也不会从备受瞩目的状元郎成为依靠美貌出名的探花郎。
要知道古往今来,史书上青史留名者皆为第一人。
院中雪酥落青枝,碎碎堕琼芳。
掌心茶盏温度消失,逐渐变得冰冷时,苏枕月才像烫到一样松开手,喉咙发紧道:“爷,我有事想要………”
苏枕月的话刚起了一个头,檐下挂着的挡风暖帘被人掀开,一个满脸富态的婆子笑着走进来:“大爷,喜,大喜啊。”
坐在椅子上的晏怀青淡淡道:“何喜。”
刘嬷嬷本身要如实告知的,结果等见到同在屋里的苏枕月,话一到嘴边便绕了个圈,笑得褶子皮跟着展开:“至于是什么喜,老夫人说是让大爷您到正厅里去,就知道了。”
卖着关子的婆子说完,又阴阳怪气起来:“原来苏姨娘也在啊,怪老奴眼拙,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还望苏姨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计较老奴老眼昏花。”
她都还没说什么,对方倒是先一步给她按了罪名,生怕晏府里关于她的名声还臭得不够彻底吗?
即便如此,苏枕月也只是咬着唇,骨指攥紧手中早已凉透的茶盏默不作声,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令人瞧不出她的神情。
自己在他们的眼中,可是曾在晏家遇难时退了她们心目中犹如谪仙一样的大少爷的亲,怕是早就千刀万剐都不未过,也是他们少爷好心愿意纳她,否则她早被扔进教坊司成了万人糟蹋的官妓。
何况现如今的她,更是有求于晏家。
她的态度更让刘嬷嬷气焰嚣张,也是,一个在主人家随手就能被发卖掉,送人的玩意哪儿敢在自己面前摆谱。
“大爷,不是老奴多嘴,只是您的屋里实在不适合让脏东西进来,免得招来什么晦气的东西。”心泛鄙夷的刘嬷嬷见大少爷不为所动,又一次出声。
“大爷,老夫人还等着您过去呢。”
这件事办得好,她可是能拿到不少赏钱呢。
谁知道晏怀青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我待会儿过去。”
“可是………”
“刘嬷嬷这副模样,难不成是信不过我家爷。”青眠适时出声,堵住了刘嬷嬷要说的话。
“老奴不敢,只是希望大爷您能早些过来。”
等屋内伺候的人都离开后,双手负后的晏怀青的视线才缓缓地落在她的身上,旋即又很快收回,抬脚往外走。
苏枕月见他要走,情急之下中拽过男人的袖子。
空气也因为她的动作变得凝滞,静默之中的苏枕月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在男人厌恶的甩开她的手时,先一步松手,并开口:“爷,我阿爹定然是无辜的,请你一定要相信他。”
她一直坚信阿爹是无辜的,阿爹向来是个只忠于皇帝的纯臣,绝对不会做出结党营私,卖国投敌的事来。
“苏枕月,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晏怀青唇边溢出一声冷笑,“你不要忘了你如今的身份,还是得要我提醒苏姨娘一声。”
“姨娘”两个字像密密麻麻的寒针扎进她的皮肤,骨髓之中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只因她一直记住一句话——苏家女宁死不为妾。
“我没有忘,我知道当初退婚一事是我们苏家做得不地道,但错的人是我,不是我父母和阿弟。”咬破舌尖,尝到满嘴铁锈味的苏枕月清楚说出这种话来的她有多么的无耻,不要脸,但目前能保下阿爹阿娘,阿弟的人也只有他一人,她找到的能帮她的人,也仅他一人。
抓破掌心的苏枕月对上男人冰冷厌恶的眼睛,一字一顿:“我阿爹是个忠君爱国的好官,他不应该在晚年遭遇如此污蔑。”
晏怀青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慢悠悠端起手边普洱茶抿上一小口,像是在欣赏她的狼狈。
有什么比言语更能羞辱人,答——无视。
“爷,老夫人那边在催了,说是让您快些过去。”这时,外边又有人前来传话。
也不知道前来府中做客的是哪位贵客,需得一请再请。
前来传话的小丫鬟见到屋里的苏枕月,没有遮掩的翻起白眼:“夫人说了,苏姨娘就不必过来了,要不然来了也只是倒人胃口。”
小丫鬟刚说完,便听见院里传来欢快的说笑声,跟喜鹊跃上枝头一样。
紧接着暖帘又一次被掀开,呼啸的寒风争先恐后的往里涌进,似要吹散满室暖意盎然。
披着白底绿萼梅披风,肤色白净,发间缀着珍珠衩的少女眉眼间全是满得要溢出的欢喜,娇娇软软的喊了一声“表哥。”
晏怀青见到少女的刹那间,那双本是冷漠的眉眼蓦然变得柔和:“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也不提前写信告知表哥一声。”
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低低,好比冬日檐下用小红泥炉煨出的一炉青梅酒,饮之全身泛暖。
“我今儿傍晚刚到的,没有提前写信给表哥,主要是想给表哥一个惊喜。”
苏枕月不清楚闯进来的少女是谁,但观她同晏怀青的亲稔娴熟,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全是老夫人院里的熟面孔,想必是一位极为重要的客人。
她这个外人也不必再留下来讨嫌,也知道今天可能得不到关于爹娘他们的消息后,自嘲一声的苏枕月也不在决定留下来碍他们的眼。
何况她留下来,除了把本就没有多少的自尊又一次扔在地上被对方碾踩后,又能有什么作用。
随着她独自离开后,柳茵茵才像是注意到她,贝齿轻咬下唇:“表哥,表嫂是不是生气了我们冷落她了。”
跟着进来的奶娘鄙夷道:“小姐您这句话可就说错了,苏姨娘不过是大爷府里的一个妾,哪里能当得起你一声表嫂,也不怕折了寿。”
少女柳叶眉微拧,佯装生气:“你不许那么说她,再怎么样,她也是………”
伺候小姐十多年的奶娘一听就知道小姐没有生气,继续道:“小姐你就是心肠太好了,都不知道那个女人对表少爷做过什么事,要我说,那种女人就不配待在晏家,如今晏家愿意给她一口饭吃,一片瓦遮雨她都得要跪下来磕头道谢才行。”
离开鹿鸣院的苏枕月经过垂花门时,正好同几个搬着重物的婆子擦肩而过,她下意识的往旁边退去。
很快,她也从敛冬的嘴里得知了今日那位少女的身份。
晏家表小姐,晏怀青青梅竹马的表妹——柳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