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远》小山亭

7、第 7 章

　　苏枕月的耳边一会儿是风声雨声读书声，一会儿是嗤笑辱骂嘲讽，不同的声音形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原先洒向她的亮光顷刻间全部收回，只余下混沌又粘稠的黑暗。

　　今日下值归来的晏怀青玉足趾刚踏入府里，晏清洛的贴身丫鬟——三柳前来邀他至暖阁。

　　昨夜晏怀青便耳闻小妹明日邀客来家做客，暖阁又一向是待客之地。

　　全是女眷之地邀他一男子前往，简直胡闹。

　　“胡闹。”晏怀青眼底倏然冷下三分，吓得三柳不敢在声张。

　　眼见大爷就要越过垂花门的三柳一想到，要是自己没有完成小姐交代的任务，指定讨不了好，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并拦住大爷去路：“前来做客的各府小姐都已离去。”

　　“奴婢胆大拦住大爷，皆不过是因……，皆因今日在暖阁里发生了一些事，此事不好惊动老夫人，小姐便让奴婢在此等候大爷，望大爷能过去为小姐做主。”

　　提前收到风声的青眠上前，为其打抱不平：“爷，大小姐平日里虽骄纵了些，却不是向来爱胡闹的主，兴许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暖阁——

　　“滚！你们都给我滚！”

　　“我不活了我，我今天那么丢人了，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上京城里待。”

　　“怎么回事。”踏入暖阁的晏怀青扫了眼满地狼藉，哭得肩膀一抽一抽还不断砸着东西的晏清洛，眼底划过一丝阴翳。

　　晏清洛听到大哥的声音，眼泪开始流得更凶：“呜呜呜，大哥我不活了，苏，苏枕月那个贱人居然想要动手打我。”

　　“大哥你一定要帮我狠狠的教训她给我出气，要不然我就不活了。”

　　柳茵茵掩下眼底满得快要溢出的钦慕，莲步轻移，眉眼间染上一层淡淡忧愁：“表哥，你回来了，表妹她………”

　　“嗯。”双手负后的晏怀青冷眼扫过跪在地上的一圈人，忽而闪过一抹兴味，“你们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跪在地上的都是今日在暖阁内外伺候的人，如今正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两下。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中最右边的一个婆子颤颤中张了嘴：“是，是苏姨娘不知怎么突然发了疯要拿茶盏去砸大小姐，还把今天来府上拜访的几位小姐都给吓跑了。”

　　“此事可当真。”晏怀青锋利的眼眸半压，透着刺骨得剐人一层皮肉的寒意。

　　刘婆子想到大小姐许诺的银子，咬了咬牙，对地磕上三个头：“老奴说的都是真的，若非大小姐躲得快，怕是那张脸都得挨烫到，天可怜见的。”

　　柳茵茵下唇轻咬，瞳孔蔓出一圈水雾：“其实是今天来的一位小姐曾和苏姨娘有过闺中龌龊，那位小姐不过多说了两句昔日之事，谁知道会让苏姨娘误以为我们在羞辱她，还害得表妹………”

　　她说话时又轻又软，跟羽毛划过心湖似的，总令人担心和她说话声稍微大一点，就能把人吓晕。

　　闻言，晏怀青视线停顿在柳茵茵身上片刻，又移到最先开始说话的婆子身上，眉眼间冰雪似划开一道波浪：“苏氏一向会装表面功夫，你说一向会做表面功夫的人，怎么会突然发疯。”

　　“除非，你们说她犯了癔症。”他只是厌恶苏枕月，又不是傻子，更厌恶有人把他当成傻子。

　　柳茵茵眼睛一眨，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的来到婆子面前，气得胸膛起伏：“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就算你和苏姨娘有恩怨也不能说谎，害得我真信了你说的话。”

　　拿了那么多钱，连一丁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不是蠢货又是什么！

　　“大哥，难道你相信苏氏那个心肝坏透了的都不信我！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妹妹啊！”难过得大叫起来的晏清洛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哥，仿佛跟不认识他一样。

　　事情不应该是大哥听到她受欺负，二话不说狠狠罚跪苏贱人吗，为什么不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双手负后的晏怀青居高临下的欣赏着她们二人拙劣的演技，即便心里厌烦，仍是顺着她们的意，问：“苏氏现在何处。”

　　丫鬟回：“苏姨娘发了温病，现正在院里头养着。”

　　晏怀青：“叫她过来，哪怕是病得只剩下一口气，爬也得要爬过来。”

　　戏台子已搭建，丑末寅又怎能三缺一。

　　今晨姨娘被带走后，敛冬的右眼皮一直狂跳，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就在她坐不下去，要去寻姨娘时，浑身湿漉漉，烧得脸颊滚烫的姨娘正被一个婆子送回来。

　　姨娘额间滚烫得简直能煮鸡蛋，要是在烧下去，怕是真的会烧成傻子。

　　谁知道敛冬才刚扶姨娘躺下没多久，另有一波婆子直接破门而入，二话不说扯着苏枕月就往外走。

　　先前因为高烧晕倒的苏枕月被一盏茶水泼醒时，视线闯入的晏怀青矜贵冷漠的一张脸，以及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晏清洛。

　　她分明记得自己回了冷水院，为何一睁开眼又会出现在这里。

　　“大哥，我就说她是在装病，你现在信了吧。”晏清洛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

　　“我………”浑身发软的苏枕月费力的扯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她想要说些什么，又什么都不想说。

　　此刻的她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若非有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擎住她，她能直接滑在地上。

　　如果眼前发生的一切皆是梦，她由衷的希望这场梦能快点结束，她好脱离梦魇。

　　柳茵茵秀眉微拧，心疼起来：“你们怎么能泼水在苏姨娘脸上，还不快点拿件干净的衣服给苏姨娘换上，要不然她又像前面那样晕倒了怎么办。”

　　“什么晕倒，也就表姐你傻得相信，人家分明是装晕。”晏清洛一想到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装晕过去，心里跟着堵上一团恶气。

　　之前还有人说她良善，恐怕都是没有见过她工于心计，又死皮赖脸缠着大哥的一面。

　　晏怀青端起茶水，露出一截清癯腕骨，声质清冽：“今日在暖阁里伺候的人，把你们所听所见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如若被本官发现有半句假话，先前的婆子即是前车之鉴。”

　　先前刘婆子因说谎意图欺瞒主子被打了三十大板后，寻了人牙子发卖。

　　一时之间，整个暖阁里都安静得没有人敢出声，不说出实话大爷不会放过她们，若说出实话，依旧是死路一条。

　　晏怀青骨节分明的手指半屈轻哐桌面，落下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敲打她们徘徊于鬼门边的引石砖。

　　在他耐性即将告捷之时。

　　一个受不了的丫鬟硬着头皮出声：“是，是小姐想给苏姨娘倒茶，结果苏姨娘嫌小姐倒的茶烫不肯喝，二人争执间打翻了茶。”

　　“小姐忍不住说了苏姨娘几句，结果苏姨娘就晕了过去。”小丫鬟说完，还害怕得缩了缩脖子。

　　冰冷的茶水顺着脸颊滴落，滑进领口中的苏枕月冷得打了个哆嗦，抿了抿干得发苦的嘴唇：“水。”

　　她好渴，难受得想要喝水。

　　“大哥，我都说她是在装病了，有哪个得了温病的人还像她那么精神的想着勾引人。”穿得如此单薄，又装出一副楚楚可怜，可不是想勾引人。

　　视野早已模糊的苏枕月连听觉都弱了下来，整个人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火炉中，它们正在肆意燃烧着，蒸发着她体内的所有水汽。

　　一双鞋面绣着濂濂青竹的白头靴强势的闯入她的视线里，离得近了，苏枕月鼻尖抽搦中能闻到一丝清冷孤傲且疏离的缥缈竹香。

　　而后耳边炸起的是：“苏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她想要为自己辩解事情根本不是如那丫鬟嘴里所说的颠倒黑白，她想要开口，喉咙却被硬物给哽住一样难受。

　　她很难受，脑袋疼得快要炸开了，身体软得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晏怀青见她自始至终都垂着头，心里讽刺连连。

　　这一次怎么不像之前那样为自己拼命辩解，哭诉着说自己没有做。反倒是学聪明的以为自己装病，就能逃避了吗。

　　“大哥，你看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得要狠狠的惩罚苏氏才行！”晏洛清幸灾乐祸起来。

　　柳茵茵适时出声：“表哥，苏姨娘还病着，不如先请个大夫过来给她瞧下。”

　　“病，我看她倒像是装病。”晏怀青唇角勾起一抹冷讽，“把她带下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探望，更不许送水送药。”

　　“不是装病吗，我倒要看她能装到几时。”她的骨头不是硬吗，那便把她的骨头给一根根敲碎，把她引以为傲的自尊碾碎入泥泞。

　　——

　　一直守在院外的敛冬没有想到等姨娘在回来时，整个人烫得就跟一块火炉一样。

　　小院里并没有任何能退烧的草药，敛冬想到昨晚上去求爷的场景，嘴唇咬了咬，抓起自己攒了好久的月钱就往外跑。

　　不行，她绝对不能看着姨娘真的病死！

　　敛冬没有想到的是，冷水院的大门外落了锁。

　　一门之隔，隔绝了春日的脚步和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