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冢 盛世烟花》百里隽画

8、第八章

　　江山是英雄的江山。

　　沙场是烈士的沙场。

　　五花马，青锋剑，江山无限！

　　夜一程，昼一程，星月轮转。

　　巡南走北，悠悠万事，世上善恶谁能断？

　　巡南走北，悠悠万事，难逃天地人寰！

　　双辕车，乌蓬船，山高路远！

　　醒也罢，梦也罢，人生苦短。

　　千古帝王，悠悠万事，功过自有百姓言。

　　千古帝王，悠悠万事，难逃天地人寰！

　　看着犹有烈火残骸的城池。

　　李宇感叹。

　　“真不愧是公子和君小王爷呀！李宇服了！”

　　有后人，在流芳帝时，编写一部《大隽十三军中将录》，发现十三将之一将军李宇，性情坚韧，戎马一生，以巷战克敌最为出名。

　　有人曾问其此生最佩服之人，李宇将军一笑，答曰：乃小王爷和公子。

　　这一役，八十万大军，顷刻成灰，连将领慕容翼，都没有幸免。

　　“唉，早闻天下公子与慕临王智谋无双，没想到……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们。”贺兰皖叹道。

　　“元帅，这一役本就不妥。我们与链国已然联盟，却没想他们竟忽视那一纸盟约，五十万大军就停在边界，也不出兵！”

　　“军师，链国狡猾，当初建立关系时本想拒绝，国主一意孤行，才误了军机。”

　　贺兰皖看看天，“这也许是天意吧。”

　　天不在此时亡大奕。

　　军师惆怅的一叹，不再答话。

　　“来来来！庆祝一场！”

　　赵金吴推着李宇、孙颂孙庸（他们是兄弟）、李宇等人频频向端坐将位的人敬酒。

　　“小王爷、公子，你们也来喝吧！”

　　天下公子不动声色的婉拒。

　　君小王爷则是傲气的喝下自己的酒，待看见其他人又劝云天隽喝酒时，一把拿过云天隽身边的酒杯：“天隽不宜饮酒，本王代他喝吧！”

　　“小王爷偏心啊！”

　　孙庸笑道。

　　君临风笑骂：“本王乐意。孙庸，怎么没有兄弟替你挡酒呀？”

　　“嘿嘿……小王爷，你就别取笑我了……”孙庸挠挠头。

　　孙颂碰碰孙庸的袖子，道：“孙庸，你要是连酒都喝不了，就愧对我们孙家了！”嘉关城的孙家中，女子最会酿酒，男子最会喝酒。是以，当下说得孙庸倒不好意思起来。

　　众人哄笑。

　　君临风看向身边的云天隽，见他微皱眉头，于是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些不舒服？要不我带你回屋？”

　　“不必。”

　　云天隽想了想，道，“云某只是在想含曦郡主的事。”

　　“含曦？”

　　君临风锁眉。

　　对于含曦，说到底他还是很愧疚的。

　　但愧疚，并不等于爱。

　　“含曦说她明天就走。来了边城一个多月了，想必父亲母亲和定南王也很担心她吧。”君临风一叹，“正好托她带封问候信。”

　　“也许此战过后可以回帝都。”

　　云天隽空灵的声音响起。

　　象征性的安慰。

　　他们都知道不可能，皇帝不可能让君临风回去。

　　“天隽，若有一日，君炫垂危，你会去看他吗？”

　　云天隽道：“不会。”

　　“若是大奕垂危呢？”

　　这次云天隽沉默了很久。

　　大奕垂危……

　　耳边响起师傅临终前的嘱托，想起那日自己的心慢慢变得冰冷。

　　“会。”

　　——隽儿，替为师保护大奕，为师不要他伤心。

　　“谨遵圣听：听闻慕临王大胜敌人盟军，朕深感欣慰。为了我大奕安危，朕命慕临王领军驻守嘉关城，以防敌军再次来袭。钦此！”

　　“君临风接旨！”

　　君临风接过钦差递过来的黄绢，心中冷笑。

　　“小王爷，皇上命本钦差宣旨完即刻启程回都，本钦差既不多留了。”

　　钦差低首道。

　　“本王送钦差一程吧。”

　　君临风挑眉道。

　　“对了，小王爷，皇上还叫含曦郡主也跟本钦差一起回去。”

　　临了，城门口，含曦经过云天隽身边时，低声道：“云天隽，我恨你！”

　　云天隽身体一震。

　　君临风猛地拔剑，正要大吼，被云天隽阻住：“不要。”

　　君临风侧头，眼眸依旧温柔，还有刚才面对含曦时来不及去掉的阴狠。

　　连自己都不忍心说一句重话，含曦竟然……这样对待他！

　　这叫他怎能原谅？

　　无论含曦怎么说自己都可以，自己都能接受，毕竟是自己伤害了她……但她怎能迁怒于天隽身上？！

　　“小王爷，珍重。”

　　正要坐上马，钦差关心的道。

　　“多谢。”

　　君临风回答。

　　那名钦差根本不知自己的这句珍重，救了自己以及随自己一起来的人的命。否则，当他们一行在嘉关百里之外时，会被突然出现的人，一招死于剑下。

　　“云某想嘉关城应该能够真正的，静一段日子了。”

　　云天隽回头，轻声说。“既然不能回帝都，现下就该仔细想想，怎么让嘉关城焕然一新了。毕竟那场大火毁掉的东西太多。”

　　君临风笑：“那本王就听取天下公子的意见吧！”

　　此战过后，天下人皆传：取大奕先败临天也。

　　远在链国的国主感叹道：“大奕有这两人，可保无虞！”

　　据说那日正在饮酒的嘉关城将领之一——也是日后《大隽十三军中将录》之一的赵金吴听闻，掷杯大笑曰：“临，小王爷也；天，公子也。临天，说的不就是小王爷和公子君临天下么！”

　　当然，赵大将军没有想到的是，“临天者”的命运，从此奇迹般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句话，竟有着神明一般未卜先知的预言。

　　那一场烟花般的绝恋呀……

　　“瞭无绝，你竟欺骗吾！”

　　苍苗国国主贺兰鸿飞大怒道。

　　瞭无绝悠闲地端起一杯茶，含笑看着对面的男子，莫测的神色，犹如正在看戏一般。“贺兰国主，生死由战场，朕只不过是想保护军队而已，谈不上什么欺骗。”

　　“你明明知道嘉关已是惨败之城，为何不发下大军？我苍苗八十万大军呀！尽毁于一旦！！”

　　贺兰鸿飞打翻对方手中的茶杯，紧握成拳头，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贺兰鸿飞，别忘了这是朕的地方，放尊重点。”

　　瞬间，周围黑色衣物的侍卫一手抽出剑，警惕的看着贺兰鸿飞的一举一动。瞭无绝使了个眼神，一个秀美的婢女立刻上前，整理了被茶水浸湿的桌子，重新端上来两杯碧螺春。

　　“哈哈，我们、我们签订了一纸盟约……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你的缓兵之计！”

　　贺兰鸿飞惨白着脸，丝毫不管周围的危险，只是定定的看着瞭无绝。

　　瞭无绝冷哼一声。

　　“贺兰国主可是朕的仇人呀，大奕有句话，叫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知贺兰国主可还记得，十年前的那次兵变？！”瞭无绝冷冷道，看见对方的脸色由惨白变成了面如土色。

　　“你！你是他的儿子！！”

　　贺兰鸿飞喃喃道。

　　“怪不得我总是觉得你有些眼熟……原来你竟是他的儿子……”贺兰鸿飞疯了似地大笑：“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死了！而你……你不过是个被世人说成弑父杀母的残忍皇帝而已——”

　　他的声音，突然停止于瞭无绝的动作——

　　瞭无绝一只手紧紧的掐住贺兰鸿飞的脖子，那一道道青筋令贺兰鸿飞的呼吸变得微弱急促起来。

　　“你再说一遍……”

　　“你、你不过是个……啊——”

　　“今天朕要让你不能活着回去！”

　　“哼……若、若我死了，苍苗大军会挥师北下……替我报仇……到那时，大奕、大奕就可以坐观虎斗……了……”破碎的声音从喉咙低声传来，贺兰鸿飞的眼中闪过轻蔑、挣扎、不甘以及——足以让瞭无绝害怕的毁灭的冲动。“你、你敢赌？咳咳……”

　　“我确实不敢赌……”瞭无绝阴冷的道，慢慢放开手。

　　贺兰鸿飞重新接触到空气，大口大口的呼吸许久，“哼”了一声，道：“今次吾来，是想和你讨论下一步的事宜，若你想吞并大奕，就好好和我商量。”

　　瞭无绝重新坐下，啜了口茶，挂上伪装的微笑。

　　“不知贺兰国主有何见解？”

　　他的笑容完美的无懈可击，不动声色的看着对方。而贺兰鸿飞也状似若无其事的提议，刚才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发生般，而只有贺兰鸿飞脖颈的红痕，才能证明，贺兰鸿飞，的确曾有一刻离死亡那么近，近到让贺兰鸿飞的身体，不能察觉的颤抖了一下。

　　“父皇！嘉关保住了……君临风他们竟然赢了！竟然……赢了……”君玉深不敢置信般的喃喃。

　　君炫叹气道：“玉深，莫要担心，无论怎样，嘉关城保住，则大奕保住。也算是件好事。”

　　“可是父皇，君临风他们立了大功！”

　　君玉深惶恐的抬起头，望向自己苍老的父皇。

　　“是啊。今后……该怎么做呢。”君炫闭上眼睛，温暖的龙榻这一刻间，竟然逐渐变得冰冷了起来。“玉深呐，接下里的事，你自己也要努力啊。决不能……决不能让君临风回到帝都……不然，会发生我们都不想看见的事……”

　　君玉深怔了半晌，突然拼命地爬到龙榻边，带着哭腔道。

　　“父皇！君临风一定得死！您也不想看着大奕葬于他之手吧？父皇！求您……求您想个办法来吧……”

　　君炫看着自己自小疼爱、寄予了无限希望了的儿子，慢慢的低声道：“玉深，放心吧，朕不可能把皇位给他的。如今……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君玉深猛然抬头道。

　　君炫深吸口气，声音低沉而苍老。

　　“若他死，便无人与你争了。”

　　“可是……可是云天隽会让他死么！”

　　“玉深呐，不必担心云天隽的态度。”君炫低声道，眼中偶然间闪过一丝精光。“待朕书写一封。届时，云天隽便是再不忍，也终究不会阻朕！”

　　梅花已谢，月色明亮。

　　他们正站在庭院里，枯黄憔悴的梅花瓣飘落在地，一夜繁华尽丧。云天隽沉默的望着点点浅黄，清隽的面容苍白若雪。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

　　修长。

　　纤细。

　　冰冷。

　　恍若雪中的钻，闪烁着清冷的光辉。

　　莹白而略略苍脆，显得羸弱异常。

　　但就是这指尖，于地图上一点，便是八十万人的生命，灰飞烟灭。

　　“天隽，这不关你的事。战争本就如此。”

　　君临风说着，仿佛是月下佛前的倾诉。

　　“没有鲜血的战争，谁不想如此？可是自古以来，有多少战争能真正做到兵不血刃？一将功成万骨枯，本王，便是踏着这一堆堆的白骨，走上去的。”

　　“本王，不能做到毫无伤亡，但至少，本王可以减少生灵的牺牲。”

　　云天隽清灵的声音响起，在月下就像一个挣扎不起的梦……

　　“云某自小一出生，师傅便说，云某的杀气太重，这一生，注定辗转流离。”云天隽慢慢说道，语气平静。“云某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那些……不可逃避的杀戮，还有战乱。云某身处的世界，是一个乱世。师傅曾说，这世界上有一个地方，那里一天十二时辰都会有大火舔舐你的肌体，有种种人间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会在你的脑海里不断浮现，你要不停忍受身上和心上的痛苦，永不停歇。这个地方，叫做炼狱。”

　　“云某杀过无数生灵，这一双手，终结了多少人的梦。”

　　云天隽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手，微笑。

　　“云某这样的人，是注定要去炼狱的。”

　　月色空灵，他的声音飘渺若烟，婆婆飒飒的黑发在长空中舞动，凤眸是深沉的、不能诉说的悲哀，还有惊天动地的寂寞。

　　腕处的梅，落红惊心。

　　从何而来，从何而去。

　　君临风一手挽过他的长发，轻轻地、温柔地、足以让人迷乱的声音。

　　从唇边流泻而出。

　　宛如清澈的泉水，泛起令人心动的涟漪。

　　一圈圈扩散开来，乱，而暖。

　　“没关系，天隽，我会陪你去炼狱。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的。”

　　黄泉路寂寞，奈何桥无声。

　　我别无他求，只求能看你一眼，就好。

　　然后，我陪你一起喝下那碗孟婆汤。若你忘记，我也便忘记，若你记起，我也便记起。前尘一切，不过云烟，如此而已。

　　我会陪着你。

　　不管天涯海角，不想红尘紫陌。

　　“我会陪着你，看遍世间沧桑，不悔终身。”

　　云天隽抬头，长发流泻若泉水，落梅纷乱多情，冰冷的眸子狭长幽深。

　　此情，不悔。

　　此话，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