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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你可以信科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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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里的蜡烛“啪”地爆了个灯花,沈醉趁机将玻璃杯倒扣在烛焰上。昭昭瞪大眼睛看着火苗逐渐微弱,最终“嗤”地熄灭。
“烛火燃尽了杯中的气。”沈醉抬起杯子,“这种气叫氧气,占空气的两成左右。”
赵氏手中的佛珠“绷”地一声断了,檀木珠子滚了一地。她没去捡,而是颤抖着伸手触碰尚有余温的杯壁:“竟不是天灯娘娘在收灯。”
沈醉看见这位一向端庄的主母眼中泛起奇异的光彩,像是有人在她漆黑的囚室里推开了一扇窗。昭昭趴在地上捡佛珠,赵氏却突然拉住她:“好孩子,别捡了。去,去把那个实验再做一次。”
又一根蜡烛熄灭,赵氏从袖中掏出本黄历,翻到写着祭祀的那一页,随后狠狠划了几道墨痕。沈醉瞥见那页记载着亥时祭灯神宜用的字样。
“夫人?”
赵氏如梦初醒,匆忙合上黄历:“无妨。”
沈醉看她,却没多说什么。
又一节课,沈醉用苹果和蜡烛演示地球公转。她解释黄赤交角导致四季更替,“所以,冬至不是阴气最盛,”赵氏声音发颤,“而是我们离太阳远了?”
昭昭用树枝代表地轴,兴奋地点头:“沈姐姐说北半球冬天时,南半球正好是夏天呢!”
赵氏猛地站起来,撞翻了作为太阳的烛台。蜡油泼在她的裙摆上,她却浑然不觉。沈醉正要补救,却见两行清泪从赵氏眼中滚落。
赵氏盯着泼洒的蜡油,“每年冬至,我斋戒沐浴,跪在祠堂向天祷告。”她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原来上天根本听不见。”
昭昭吓得躲到沈醉身后。沈醉轻轻按住赵氏发抖的手:“但您发现真相的勇气,本身就值得尊敬。”
赵氏抬起泪眼,第一次用平等的目光注视沈醉:“你们,西洋人……都学这些?”
“在我的家乡,这是孩童皆知的常识。”沈醉谨慎地回答。
沈醉又用醋和小苏打模拟火山喷发。昭昭欢呼着看岩浆溢出碗沿,赵氏却若有所思地搅动混合物。
“所以,”她突然抬头,“炼丹术里的硝石出焰,也是这类反应?”
沈醉一怔,没想到赵氏能举一反三。她顺势解释起简单的化学原理,赵氏听得入神,连袖口沾了醋渍都没察觉。
那晚课后,沈醉在回廊捡到赵氏落下的香囊。里面除了惯用的安息香,还多了张对折的纸。展开一看,竟是赵氏用工整的小楷默写的公转示意图,空白处还批注着一段文字:夏至祭祖或可改在卯时。
最震撼的一课还是生物课,沈醉用粗麻布和放大镜展示微生物存在,赵氏的脸色一瞬变得惨白。
“所以瑶姐儿当年发烧,”她死死攥着那块展示过细菌的麻布,“不是冲撞了灶神?”
沈醉轻轻点头:“很可能是水源不洁。”
赵氏突然冲到墙角干呕起来,仿佛要把前半生吞下的香灰符水都吐出来。等她平静下来,第一件事是抢过昭昭正在喝的凉水泼到窗外。
“从今往后,”赵氏用从未有过的强硬语气说,“这屋里只许喝煮开的水。”
后来沈醉经过厨房,看见赵氏亲自盯着厨娘烫洗所有餐具,沈醉觉得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心酸。
最后一课讲雷电成因。沈醉用丝绸摩擦琥珀,吸引碎纸屑演示静电。赵氏看得入迷,竟摘下自己的珍珠项链如法炮制。
“所以雷公电母……”她迟疑地问。
“是人们对自然现象的人格化想象。”沈醉小心回答。
赵氏突然大笑,笑得钗环乱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拔下头上的金簪递给沈醉:“赏你的,从今日起,我改信……信……”她卡壳了,显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种新信仰。
“您可以信科学。”沈醉轻声说。
“科学……”赵氏重复着这个陌生词汇,像含着一颗新熟的梅子,酸涩中带着回甘。
赵氏突然拉住沈醉的袖子。星光透过窗棂,照在这位封建主母充满求知欲的脸上:“沈姑娘,那天上的星星,可也有女子在学这些?”
沈醉望向银河,想起居里夫人、吴健雄、王贞仪。她紧握赵氏的手:“有。而且她们中的许多人,比男子学得更好。”
赵氏久久仰望星空。那一刻沈醉确信,有些东西一旦知晓,就再难忘记。就像见过光的飞蛾,再也无法满足于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