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之斋*访瓷》冉秋

14、14

　　荷花一口回道：“不曾见得。”谭元正待放弃追问回去告诉荷叶，荷花突又蹙眉，迟疑道，“说起来，相似的物件我似乎也曾见得，只怕并非公子要寻的。”便拉了贴身的丫鬟小嫁，悄声道，“前日赵爹爹那一包未及卖出的物事中，可是有一个荷花盏子在内？我虽是同去，只探头看得一眼，并不怎么分明。”小嫁温顺答到：“小嫁也未看得十分分明，似乎确是与公子所说有八九分相像。”
　　她们这样一问一答，赵老爷子果有些触动，突兀道：“是了，我也曾记得。那个茶盏盖子是我和荷花先时到景德镇，一时兴起买来。前日我因为那些旧物事太过琐碎，账房又缺些流动银子使用，曾带去给江南那大户过目。这两天商量荷花的婚嫁，倒把这事搁下了。如此说来，就在那些旧物内也未可知。”因令下人去取了来，打开来点数，果然有一个翠绿色的茶盅盖子在内。
　　谭元想着便是错了，看看也无妨。便捻了那茶盅盖儿放在手心横看竖看，又越看越像，不由满脑疑窦。待要信那荷叶的，那荷花分明不认识她；待要信荷花的，这个盏子分明又是荷叶描述的模样。他思来想去不得头绪，只觉得这个盖儿质地却比荷叶的盏子质地上乘些，纹饰也精致些，若说是一套，未免有些不搭对。
　　荷花讶然过后，也就淡定下来，缓缓道：“既然如此，我去与她见过一面自然都清楚了。鬼也好，魂也好，我自心内无愧，又何惧之有？不知公子以为？”
　　谭元见她一介女流，心中虽有疑惑却无惧容，如今更敢说出这样一番话，胸中豪气顿生：“既然如此，便一同去一趟。我断不信这些神鬼之谈。”他拾了那荷花盖儿在手心，自出去了。
　　众人起一声哄，好奇之下，竟有四五十人浩浩荡荡一起出门找那荷叶而去。

　　荷叶在房内歇息，猛然听得房门一阵震响，忙不迭地起来开门，门口却站的谭元。
　　荷叶笑到：“公子的力气倒日见长了，日后劈柴挑水，也是一把好手。”
　　谭元却不和她玩笑，脸色不见得如何好，反手关上门道：“我已代你问了荷花，她只说不认识你。如今她正在楼下等着。”他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荷叶。
　　荷叶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咬唇，眼神闪动：“如今凭我如何辩解，公子也定要以为我欺骗于你了。”
　　谭元又叹口气，道：“但那配盏子的荷花盖儿我却得着了。”
　　荷叶脱口惊呼：“如此定是我姊姊，那荷花盖儿现在何处？”
　　谭元从怀中掏出个小巧物事，打开来，乃是釉色圆润晶莹，釉面下一朵莲花半拢半开，上好的一只青瓷茶盅盖儿。他自端详了那盖儿一会，又摇头道：“我原是愿意信的，只是这盖儿和你手中的盏子成色差别太大……虽是相似，我心想着无论如何是不相配的，大概总是你认错了罢。我们再去另寻就是。”
　　荷叶眼色温柔地望着那茶盅盖儿，又打量了他半晌，竟是轻轻笑道：“公子跟了我这些日子，赏瓷的眼光果然有些长进……”
　　谭元恼她此时还玩笑，口气也差了：“如今赵家的人只当你不是人，口口声声要捉拿妖怪，我来便是告诉你，倘若真是错认了，需得老实认错方好……”
　　荷叶面上还笑着，突然流下泪来：“这才是姊姊啊！”她突然跪下来，给谭元磕了两个头。谭元被她弄得莫名其妙，正待去扶起，荷叶又道：“公子大恩，荷叶此生无以为报。欺骗公子，情出无奈。如今公子也已得了一门手艺，又为公子说得一位妻子，荷叶多少也安心些了。公子当日能见我，已是有缘人，如今却是缘分尽了。荷叶不敢求公子赎回拥香霜红两位姊姊，唯求公子，看在曾为同路的份上，今后将我姐妹归在一处，或卖或送，总不要分离就是了。”
　　言毕在地上滚了两圈，竟变作一个青翠可爱的荷叶盏子，和那茶盅盖子跌在一处，正是质地一致，大小合一的一对儿。谭元目瞪口呆，揉揉眼上前再去拾起，那盏子也好盖儿也好，却是再也不动了。
　　谭元吃这一吓非同小可，直呆了足足有一顿饭功夫，那些人等到不耐烦时上来寻他，才见他推门大笑而出：“今日方知，世上果有这些造化奇巧，只是不得为人所道罢了！”

　　后来，谭元百般寻得那晋商，赎回当日变卖的白瓷牡丹纹香薰炉，并钧窑的红瓷双耳壶，与那对青瓷茶盏儿放在一处。有日谭元再回去寻那条一字街，但见荒草连天，碎瓷遍地，街巷胜景再不可得。
　　再有人问起谭元那瓷灵之事，谭元也多是笑答：“不过是些传闻，便是有了，不是有缘人，又如何遇得着呢？”言毕往往注视着堂下妻儿，目色温柔，“草木瓷书，不过一个情字。与其一世寻那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但有一言，劝君惜取眼前人罢了。”
　　来人便拱手失望而去。
　　而谭元只是微笑揭了荷花茶盏，往那翠绿透亮的荷叶茶盏中又注了些新水。
　　如此，口口相传，为景德镇又添一段传奇。
　　而时光，也匆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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