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姜樗

26、金被银床鬼

　　香樗是一只金被银床纹纹样的狸奴，身形如兽如虎，脊背和四肢有着金黄色的皮毛，额头上有虎纹，看起来潇洒不羁，桀骜不驯，实则性情温和，招人喜爱。肚皮上有着鹅白色的绒毛，长毛毵毵?，堆叠如雪，冰洁如雾。一对雪睛圆目，澄澈的如同湖泉之眼，莹若沉珠嵌石，灿若瑶钗宝珰，在夜光中观看尤为最美。香樗有着雪狮的威慑力，犬马猱猿的英气，也有狐狸的姿容貌美和娇慵不胜。
　　香樗自满月以来就极爱猫人士的喜爱，最后，经过再三挑拣，香樗收取了孟员外的香盐和黄鱼，在柳树下正式地与他缔结猫契，帮他看护田院和养护粮仓的同时享受玩乐。
　　孟员外给香樗订做了了一串银锞玛瑙乌黑链子，用红线穿着，戴在脖子上，还有两对翡翠镶金玉镯，分别挂在四爪上玩耍，香樗带着这物什锦上添花，似泉水淙淙，可是十米之内还没等它走近，旁人就知道它来了，这一点都不有趣，香樗没戴多久，就龇牙自己咬断了，挂在工匠给它专门定制的拔步床边的纱帐里逗着玩，两对翡翠镶金玉镯也收了起来并排放在一起当枕头。
　　孟员外家有着五十亩田地面积的庄园，三十亩的宅院，三处湖泊，两处树林，虽说地方大，但是鲜少有田鼠来偷粮，且吃喝不愁，夏日凉爽舒适，冬日温暖如春，香樗闲来无事，在长廊抓小鱼逗蛐蛐之余，还喜欢在六角亭外的花架处歇息仰躺，坦露肚皮，熏风吹来，几瓣玫妍的花瓣掉到香樗睡得憨甜不自觉勾起的前爪上，然后飘飘然蹭过鼻尖，掉到微微鼓动着的绒绒的肚皮上，睡到不知什么时辰，香樗身子一侧，换了个睡姿，两爪一合，露出田埂般倾斜的身子，一侧的胡须和耳朵被压住，几朵花瓣也隐入草丛里，变成干枯的胭脂色。
　　花草丛的位置得天独厚，少有蚊虫来扰，香樗以兰草做褥，牡丹做房，灌木为帘，树根做藤，很是惬适，醒来接着戏耍蝴蝶扑花影捉蜻蜓，玩得尽兴了，优雅地翘着四肢走到白石小路的尽头，赏锦鲤闻溪水，跳到荷叶华盖下勾荷叶尖玩，水晶似的露珠就顺着荷叶中间的脉络缓缓流淌下来，沾湿了香樗粉樱色的秀鼻，棕褐色的眼里倒映着碧色斑驳的彩色，长如银丝的胡须上像是蘸了几滴针尖蜜。
　　香樗边沐浴边低头舔舐爪子，张开嘴露出小舌，舔舐得不亦乐乎，见宋员外的几房小妾们穿着清凉，手挽着手执着杜鹃枇杷团扇嗔笑走来赏花观菡萏，霎时变得乖巧，喵呜喵呜直叫，待她们走近，叫声越发黏人，滚在小妾们的襦裙边上撒娇卖萌，讨几个小鱼干吃，或者被她们抱进怀中摸肚皮，亲亲眼睛，按摩脖颈，香樗舒服得连眼睛都眯起来，尾巴尖打着摆子扫着小妾皓腕上冰凉的玉镯，闻着她们身上的香粉味道，看着眼前珠钗步摇里轻挽的墨发和秀美的玉庞，打着哈欠，黄色的四爪都开了花。
　　若是到了晚上，香樗更加精神，在檐廊承柱下伸直身体磨爪子，在台阶上玩石子，若是有端着漆木小盘的丫鬟和小厮们经过，香樗的身形和表情变得更加做作，三两声连在一起缠绵地叫，杏仁般的圆眼又呆又萌，听到她们脚步停下，围在她身边一起窃窃私语地看她，银铃般的笑声一阵一阵地传来，“好漂亮的狸奴啊”，”伸爪子也好可爱！”，“眼睛也好看！”，吸够了所有人的目光，香樗这才得意洋洋地迈着猫步跳在廊柱之间的扶手台上叫人看个够，甚至翻来覆去的打滚。
　　月色升上来的时候，香樗踩着花架攀爬到屋檐下逗弄风铃，叮铃铃，叮铃铃，这风铃听着好听，但是分量可不轻，香樗逗弄几下，就觉得爪子发疼，远没有小姐丫鬟手里羽毛做的逗猫翎好玩，想到这，香樗又恼怒地捶了风铃两下，好疼，她喵喵叫两声，蹲下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香樗行走在房梁之上，宛若一个江湖侠客，她从上往下看，白天庞然大物似的人变得娇小，香樗觉得新奇，蹲在一角，往下露出试探的半张脸，兰草矮小，牡丹合蕊，湖泊是浑浊的酒水，荷叶是翻滚的绿粽，走来走去的人头上戴的帽子像是针脚缝制的西瓜皮。
　　房梁足够大，月色在香樗的身后，张扬恣意，婀娜多姿，香樗身轻似燕，矫捷如飞，麒麟尾高高扬起，身上穿风梳羽，染香映月，远处树影婆娑，高塔耸立，近处檐下窗纱上灯烛跳跃，时不时传来丝竹之声，香樗四只爪垫无声的垫着鱼鳞瓦片，踩出云朵般的脚印，胡须眉毛得意的翘起，散逸喜走间鼻尖扬起，浓墨稠洗的夜色里，纱白似的清雾像几缕串起的银珠在香樗的腮边化开，它探起身子，沐浴在婵娟织就的画卷里，仿佛能抱月成仙。
　　虽说香樗是与孟员外结的猫契，可是孟员外总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白天不见踪影，香樗甚至觉得他并不如宅院里的姑娘那般喜爱它，这便生得没道理了，香樗一直觉得自己生得漂亮，定当人见人。
　　说起孟员外，便是香樗最不挂心的一个人，香樗每每想起来要找孟员外的时候，便是要随机踏进某个小妾的房间，就像不知道最后抽中的是不是正确的团谜，要先剥云见雾，难见真容，亦或就像拉开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抽屉，里面有时会藏着一碗美味的燕窝，但是不巧的是，有时恰恰会出现一只不知何时窒息眼珠凹起的死老鼠。
　　这日，香樗进了陈姑娘的房间，先来搞破坏，踩榻掀茶，噏樽舔盂，撕图褫书，跳上妆台拨弄妆奁抽屉上的锁扣，把盒子的明珠当成鸡蛋滚来滚去，看它骨碌碌的掉在地上，却不去捡，香樗胡乱玩耍一通后，还是不见孟员外的身影，却听到了孟员外依附于某种媒介上的声音，变得粗粝，就像它吐毛球那种可怕吞咽的声音，再嗅了嗅空气间的味道，有种说不出和小鱼干类似但是却更加腥膻的味道，香樗好奇地往里走，却不小心被地上的布料勾住了脚，一件花瓶突然从里面扔了出来，砸向香樗坐的地方香樗惊恐地喵呜一声，拔腿就跑。
　　这声音的威慑不亚于被两个风铃砸住前爪，香樗觉得很奇怪，缔结猫契的时候，孟员外拿来的黄鱼是它尝过的味道中最佳的，鱼肉嫩美新鲜，且事先剔好了鱼鳞，足见孟员外聘猫的诚意，没想到，住进了孟员外的宅院，孟员外竟然这样，私藏小鱼干不然它知道，还不还不让它靠近，真是岂有此理！
　　香樗看得开，也不上赶着讨孟员外欢心，自讨没趣。就像孟夫人，整日吃斋念佛，没见到她和孟员外说过几句话，也不把孟员外挂在心上，就由着孟员外今日宿在这个小妾这里，明日和那个小妾去勾栏听曲看戏，香樗定时去看孟员外如何了，也不过就是效仿孟夫人做做表面功夫，敷衍着，尽着猫契上的义务，它自己也分心着呢，喜欢刘胡娘做的鲍鱼羹，但是不喜欢她脸上的痣；喜欢陈姑娘房间的烧鸡和肉脯，但是不喜欢她挠它的下巴，她最喜欢的是带它出府去猫苑里修剪毛发的李姑娘，喜欢她染得红红的手指甲摸它的鼻子。
　　香樗回到自己的小型拔步床上这样爽利的想着，该咬则咬，该闹则闹，宅院里那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这点不开心很快就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散逸喜走:出自《申甫传》:猫性不等，有散逸喜走者。
踩榻掀茶，噏樽舔盂，撕图褫书:出自明胡侍《骂猫文》
长毛毿毿:出自《青苔园外集》:桐城刘少涂继云，“道光丙午春。余家所蓄老麻猫，生一子，白色，长毛毿毿（san），形如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