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姜樗

28、金被银床鬼（三）

　　香樗回到房间后，照了照铜镜，镜中猫耳玲珑秀气，猫脸的气色如同盛开的菡萏，粉中透白，一双眼睛捧壁擎珠，锦上添花。香樗自诩在狸奴里也是倾国倾城的美貌，倾慕者如同黍米铺缸，过江之鲫，虽然身上的绒毛有些凌乱，也不失为一种薄衫香汗病弱西子捧心的让人爱怜的模样。
　　之前飞檐走壁嬉笑玩耍时的一举一动都是很受大宅院里的人关注喜爱的，如今自己只不过是肚子大些，就受到这样不喜的夹枪带棒之言。
　　难不成这就是世人所说的，色衰而爱驰？群起而攻之？
　　香樗想来想去，竟然觉得有一丝的委屈，虽然这委屈像在千颗大米里挑出一颗发黑坏掉的扔出去;几层软垫下面藏着的一粒微小硌人的豌豆，不足为奇，甚至听起来有些娇宠坏了，但是香樗心想自己可是勾坏了珐琅彩盘肠纹挂坠都要赌气这该死的东西弄疼了它的爪子，食不下咽，怒气未消，找人给它撑腰。
　　失策!失策!除了孟员外之外，李姑娘竟然如此擅长打架！李姑娘和旁人今天都是为了孟员外大打出手，那说不定哪一天它和李姑娘看上同一样东西，李姑娘势在必得时也会笑里淬毒，尖牙相向，虎口里夺食，那双涂满丹寇的十指要是再摸它的后颈，可是会掏掉的心肝肠管，然后扔水里浸沙的。
　　香樗又想了想孟员外这个人，一月有三十日，这孟员外足足有二十天不见踪影，也难为姑娘们个个都想着他，念着他，但是香樗转念一想，十几个人就只巴着一个人，就不嫌口里窜味呛得难受？一张猫舌只能啃得下自己的口水，咬自己逮到的那条鱼，如果别的狸奴舌上的倒刺交替着把排列整齐的鱼肉舔出一片刻着子丑寅卯时辰的割裂图，就宛如把一匹上好的绸缎上撕成乱叠越界的坊市图。
　　眼睛，苦哉！味道，膻哉！狸奴，挠哉！
　　它自己是不愿意舔别人剩下的口水，尝别人嘴里剩下的味道。
　　反过来，除却孟夫人，孟员外一人要应付十几人，他的心有鱼池那么大吗？就说腰带上带两颗斗大的夜明珠，走起路来也要晃来晃去，不能做幅度太大的动作，难以保证在颠簸途中对夜明珠的喜爱程度是否如一，如果手头宽裕了就给夜明珠买个锦盒装起来，不受日晒雨淋；如果手头不富裕了，就顺手折下一把绿色的荷叶盖在夜明珠头顶上，如果不小心荷叶掉了，也不会再遇见第二个池塘，夜明珠的头顶渐渐晒黑发黄，佩带夜明珠的人顺手把这颗夜明珠一扔，就又从鱼池里捞出第三颗夜明珠继续挂在身上，而第一颗侥幸有着锦盒装饰的夜明珠依旧皎洁无比，但是比起第三颗色泽更润泽的夜明珠就有些逊色，所以第一颗夜明珠只能暗中和第三颗夜明珠较劲，斗个你死我活，看谁能在腰带上挂得最久，而且容貌要不损，也不能惹人厌烦，直至第四颗夜明珠出现，第五颗夜明珠出现……
　　香樗觉得这样想有点不太恰当，世人怎可像夜明珠一样拴在另一个人的腰带上，且不说腰带的承重，只能挂着香囊和挂饰，世人有尊严和气节，怎可像物什一样任凭他人摆布，岂非人偶？
　　可是，十几个人的心思都在一个人身上，若是这个人心思差些，坏些，对她们不平等些，那应当怎样分呢？应该是孟员外的这件旧衣代表着陈姑娘；这件锦服代表着江姑娘；华服代表着宋姑娘；孟员外的高帽代表着仇姑娘；脖领代表着柳姑娘；手臂代表着柔姑娘；胸膛代表着白姑娘，孟员外会愿意把身上的四肢躯干当做自己愿意花心思对待的姑娘，与她们朝夕相处，知暖饱腹，和自己的待遇一样绝不亏着她们；至于孟员外不愿意花心思的姑娘，则把她们当成自己不同时期穿的衣服，穿得时间少，若是破了不喜欢了，或是样式旧了，就随手扔了，或者压在箱底里不见天日。
　　还是说孟员外的腰带上应该花枝招展，挂上十几件姑娘们做的香囊，当成每个人的信物，每个香囊各不相同，代表着每个姑娘们的个性，看见这件信物，就想到了这个人，她的美好孺慕之情就油然而生。
　　可这样还不是把姑娘们当成一件物什，接近于人的物什，就已然是孟员外最大的恩赐了。
　　孟员外只管收着情意，不耐烦些，风流些，世人并不在意孟员外是薄情寡义之人，只会觉得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还御女有术。
　　而若是得了欢喜和恩赐的姑娘，若是发髻上带满主家赏赐的珠翠，涂脂抹粉的厉害，别人不会觉得她风华绝代，娇容美貌，而且会奚落她不知廉耻，过于招摇，最好能踩在太师椅上弯腰对着她的头顶唾骂，把她骂哭，骂得让她哭哭啼啼得投河自尽最好。
　　香处不太能理解这种已然存在的畸形的丛林关系。
　　姑娘们和孟员外不是首领和被服从的关系，也不是树干和十几条树枝的关系。
　　若是喜欢谁？便要一心一意待谁，为何喜欢这个，又吊着这个，冷落那个，唾弃那个，恨着那个。
　　难道大宅院里只有孟员外这一个男人吗？其他男人便不可有喜欢人的权利吗？
　　有几个守门和洒扫的小死长得就很斯文俊秀，劈起柴来孔武有力，打架也是筋肉连连，说话柔声细语，还极有耐心。
　　何不拨几个小厮给姑娘，这样孟员外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姑娘的房间，而剩下的姑娘们可以和小厮们去屋顶看看月亮，抓抓虱子，这三千如瀑的烦恼丝不就短时间内不痒痒了，抹去了相思之苦，何乐而不为？
　　而且，孟员外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值得姑娘们喜欢的？他不大方，扭捏，连吃个小鱼干都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宅院里那么好吃的，比这好吃的东西不知有多少种，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就给她们吃这些狸奴吃的东西，真是小气至极！
　　这幅德行，香樗心想在结猫契的时候竟然没有看清，怪她没有一双孙悟空的火眼金晴，辨别不出世人的真情假意，姑娘们到底喜欢孟员外些什么？死心塌地倒不如另谋高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