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大唐昭仪

27、第 27 章

　　晚上，趁着皇帝去了北京的好时机，宫人们也多了几分自在，只要是不值夜的各人，都不愿呆在房里，纷纷各自自寻了去处打发时间。胡思乱想了一整天的瑶衣趁着尚宝监里众人都溜号出去的时候，也偷偷的摸黑溜进了陈芜的卧房。
　　心情纷乱的陈芜正坐在书桌前怔怔地看着一本摊开许久却不曾翻过页的书发愣，忽然听见外面微微的有声音，一抬头，就见瑶衣蹑手蹑脚的象做贼似的一个闪身从门外闪进自己房间。一见到瑶衣，他眼中顿起温柔之色，心情陡然一松。
　　他放下书，走到她跟前，小心的朝门外打量了一番，见四周无人，便轻声的关上门。见她有些气喘，不由得玩笑道：
　　“这些年来，没见你在尚宝监中多有建树，反倒是你这偷偷摸摸的本事见长啊！幸亏你是女子，若是男子，倒是有做‘窃香盗玉’本事的潜质啊！”
　　“呸！得了便宜还取笑我。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我怕变成‘过街老鼠’，过不上安生日子，我才懒得每次都象做贼似的上你这儿来。你既嫌弃我，那改明儿我不过来了，咱们也别见面了，省得被你说的那样难听！”
　　“怎么，开个玩笑也生气么？若不见你，我可是要想死的，那可不成。”
　　陈芜微微一笑，将瑶衣搂进怀里抚着她的发，又将她带到桌边，将她让到上座。瑶衣斜瞄了他一眼，笑骂道：
　　“去，今天敢情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我逼着你想听你对我说这些话，你死都不肯说，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些？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快说，老实交代！”
　　“怎么，不爱听么？那可是我句句肺腑之言啊！”
　　瑶衣不理他的一本正经，笑着将他推开，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将白天遇到公主的事情对陈芜说了一遍，接着疑惑的纳闷道：
　　“你说，公主怎么会知道我和三哥的关系，整个皇宫里，除了秋霞和你知道之外，我和三哥从来没把这关系告诉别人过！她一个不得宠的小公主，从哪里来的门道知道这些的？而且……她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三哥，看她表情，倒不象是三哥得罪了她，倒象是她看上我三哥了呢！
　　为这怪事，我想了一下午，估摸着别是上次黑衣刺客的事情惹出来的，你想，公主从小在皇宫中长大，一辈子都没到外面见过其他男人，除了皇上和手足兄弟之外，从来在宫里没见过几个象样的男子，我三哥那样气宇轩昂的，恐怕小公主的芳心就此被我三哥给拿住了也未可知呢！”
　　“我敢说消息肯定不是从我和秋霞这里传出去的，所以我想她就有可能是从你三哥那里知道你们的关系！”
　　瑶衣听罢陈芜的说辞，立刻惊得跳了起来，将事情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圈之后惊异地道：
　　“不是吧，你的，你的意思是我三哥自己告诉小公主她的，那，那不就是说我三哥他也对小公主她……”
　　“为什么要如此惊讶？深宫中人，最是渴望民间普通人的那份温情与真心，侍卫与公主，皇子与宫女的爱情古而有之，连你我都能结为对食，你三哥与那小公主之间，倘若是因那次刺客之事相互间有了联系与情愫，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陈芜细想了想，皱起了眉头说着，见瑶衣偏着头疑惑地望着自己，似乎不甚明白自己的话，于是他端着茶杯在房里慢慢地踱着步，思量该如何解释其中原由，片刻后他道：
　　“你三哥是皇上的心腹，堪称皇上在外面的眼线，要说用联姻的手段将那小公主嫁给你三哥，一来拉拢人心，二来也可让你三哥更加死心塌地的为皇家卖命，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善用帝王权术的皇上，是没有任何理由不允的。
　　只是，你也知道，那位小公主在这后宫之中，无权无势，根本不得宠，皇上恐怕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所以到今天她连个正经的封号都没有，就算是皇上要嫁一个公主给你三哥，无论怎么指，也指不到她的头上。”
　　“话是不错，可那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她毕竟也是皇上血脉，只要到时有人在皇上耳边一提点，她也照样可以得个封号，变成正经的公主啊！这不就成了好事了吗？”
　　“宫中历来勾心斗角，谁都希望得到皇上的宠爱与关心，谁要是得了皇上的宠，宫中人人都眼红的恨不得夺了那份荣宠，哪会有那么多的好心人去帮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公主说话，不欺负她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当年这位公主的母亲也并不得宠，就算想让皇上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被遗忘了很久的女儿，恐怕也得不到多少的爱。
　　更何况，在大明朝中，人人都知道你三哥深得皇宠，而且手中还掌握着锦衣卫的庞大军队，锦衣卫是直接由皇上指挥的亲军，权势之大，势力范围之广，朝中无人可及。但凡有些权势的人，都想尽了办法要拉拢他，后宫之中想要拉拢他的妃嫔也不在少数，外戚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三哥这么个‘乘龙快婿’呢？
　　就算真有好心人在皇上面前替那小公主说话，那个声音也会很快的湮灭在之后更多人为其他得宠公主说媒拉线的狂潮中。要知道，得到你三哥，就等于变相得到了通天的权势，这么一块大肥肉，任谁都不会轻易让出的！所以，我说小公主真要和你三哥有情，将来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好结果，这情路对她而言，充满了太多的敌人，势必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
　　“不是吧，那小公主没了爹娘的疼爱已经够可怜的了，好歹也得让她有个疼爱她的夫君啊？难道在这婚事上也没人愿意帮帮她么？身为女子，我最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其实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公主，还是象我这样的普通女子，不求什么锦衣玉食，只求能寻找到自己的良人，能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婿，求的只是一段好姻缘而已。我尚且都能得到，那小公主难道就注定在这宫中孤独终老，与我三哥无缘么？”
　　陈芜听了瑶衣的话，心中动容于她的善解人意，目光更是越发的温柔起来，他伸手抚着她的面庞，柔声道：
　　“若真是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也是她必须承受的命运。你呀，总是爱操这种闲心，天下人若都如你这般心地善良，为他人着想，那么就没有‘礼运大同篇’存在的需要了。”
　　陈芜低头把玩着瑶衣的秀发，瑶衣无奈的撇了撇嘴，点点头。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沉浸在脉脉的温情中，忽然陈芜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不由得一变，认真的看着瑶衣，正色道：
　　“不过你要记得，你三哥与小公主的事情，不论是否是真的，这其中关系复杂，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你切不可涉入其中。今天你和小公主的谈话除了我之外，你不能再告诉其他人。否则，我怕这宫中有人会觉得你成了他们的绊脚石，而会对你不利。”
　　“对我不利？谁呀？怎么会？我和那小公主素无往来，今天也不过是碰巧在御花园里遇到她才说了几句话而已，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可怕！再说，姑且不论事情的真假，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已，根本在宫里不足挂齿，能成为谁的绊脚石呢？你说的也太言过其实了吧！我又做不了什么，你不用……”
　　陈芜见瑶衣并不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想到白天亲眼看见的那一幕可怕的场景，一股无言的恐惧令心中顿起烦躁之意。他在殿下身边越久，接触到的关于这个帝国中心的秘密也越来越多，看到更多的人性丑陋与险恶的一面也是越发的令他感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惶恐与寒意。
　　他深知深宫之中人性的可怕，因此，急欲保护瑶衣的他顾不上多说什么，便硬生生地打断了瑶衣的话，沉下脸来，一把抓过她的手，用很严肃，也很严厉的口气道：
　　“你认为自己是碰巧与她相遇，那你又怎么知道她是真的碰巧遇到你，还是有心故意在那里等你，要遇到你和你说那些话？既然她知道了你与郭大人的关系，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有心要向你打听这些事情呢？
　　这一切，除了她自己之外，你什么真相都不知道，所以你不要再多说什么，这个事情上，你必须听我的！在这个深宫之中这么些年，难道你还没明白，在这里，即使你不存害人心，可还是会有人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来害你！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还象以前那样心无城府，知道么？
　　我现在总在殿下身边，每天看到的丑陋的事情太多太多，我不怕他们来害我，因为我懂得如何自保，但是我却怕他们有一天会用那些卑鄙的手段伤害到你！你的心地太善良，很容易被人利用，我不希望看到你受到别人的伤害，你明白么？”
　　瑶衣鲜少见到陈芜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见他如此模样，虽知道其中厉害，却也不禁一楞，尽管心中对他勒令自己袖手旁观而有些不愿，但她还是呐呐地低声道：
　　“明白，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可是，我今天已经答应了小公主，要将三哥回来的消息捎给她的，那，那我现在还要不要去啊？食言而肥啊，这是不是不太好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食言而肥！……这个事情……你别管了，我自有打算。瑶衣你只记住，在宫里，凡是有一丝危险的事情你都不要去管，你只要在尚宝监里安安心心的当你的差，乖乖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就行了！我不想你出事！当日我既在你三哥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了要永远的照顾你，保护你，那我就必须要说到做到。否则，不要说你三哥饶不了我，就连我自己也会恨自己一辈子的，你明白么？”
　　“明白……可，可你这是为难我嘛！我遇到不平的事，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管！你看我在宫里不也这样过了十多年？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宫里日子虽然不好过，可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可怕！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傻丫头，遇到危险，我也懂三十六计走为上的道理嘛！
　　再说，当日若没我的那点冒险精神，哪里能遇到你呢？真要照你说的，什么都不管，早就被那样的场景吓跑了，怎么可能与你相识呢？你说对么？”
　　“所以我才担心你啊！你这个蠢材！这宫里，只要是个有心的人，都是使出浑身解数的要往上爬，去攀高枝，只有你一个劲的将那荣华富贵往外推，这也就算了。明知是危险的事情越是喜欢去管，我的事情是那样，当日刺客的事情是这样，现在这小公主的事情你又是这样！
　　你既然知道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可偏还喜欢多管闲事，你难道不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是什么么？你会从此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人间，连尸首都找不到，你明白么？！不许再顶嘴，我说了，这件事情你必须听我的！不然，别怪我下狠手！”
　　“你今天有点奇怪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你好象火气很大，很沉不住气嗳，我从来都没看见你这么凶的样子，不太象你哦，是不是……是不是今天在殿下那里受了气了？挨打了？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身上的伤让你心情不好，那你脱了衣服让我看看，到底伤在了哪里，我帮你上药啊！”
　　瑶衣歪着头上下打量着目露凶光的陈芜，非但没将他的恐吓放在心上，反倒是有些担心的走到他面前，伸手想要去拉他的手臂，却被他一把抓住双臂。陈芜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用力的捏着她的胳膊，双目如炬的盯着她娇好的面庞，一字一句的道：
　　“我要听到你的保证！这件事情你不许再管，以后宫中与你无关的事情你都不许管！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好，好，好，我听到了，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无论什么事情，我一定做到不管不问，什么都不会做，这样你总放心了吧！要是我远远地看见那小公主，我就立刻退避三舍，若是没办法避开，我一定装傻充楞，一问三不知，这样总行了吧！放手啦，你捏得我好疼嘛！”
　　“瑶衣，你一定要记得自己答应我的话，千万不要忘记，千万，千万！”
　　身上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似的陈芜缓缓地松开了箍制在瑶衣胳膊上的双手，转而将她拥进了自己怀中，将脸埋进了她的秀发中，整个人疲累而无奈，他闭上眼睛，绝望而痛苦的喃喃自语道：
　　“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渴望自己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与权势，那样的话，我就能张开巨大的翅膀，将你纳入我的羽翼之下，可以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好好的保护你，让你永远不会受到伤害！不会让你变成他人随意玩弄的鱼肉！”
　　突然间，陈芜从瑶衣的秀发中抬起头来，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猛虎出山”图，眼中露出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凶悍之色。此刻，他的眼前回闪起白天见到的那一幕，几十个活生生的生命就那样冤死在那些人精心架构出来的阴谋诡计之下，鲜活的生命如此轻易的消逝在那些人轻描淡写的言语间，那些人的嬉笑与轻松，仿佛自己杀死的不是几十条人命，而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的蚂蚁！
　　凭什么他们可以仗着自己的权势就如此随意的夺走别人的性命？凭什么那些安分守己的可怜人就一定会得到如此凄惨的下场，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权势撑腰，没有雄厚的背景，仅仅因为这些，无辜的他们就要枉死么？
　　上天啊，你太不公平了！他们只是低贱的不能再低贱的普通宫人，只求在世上一席安身之地，已经与世无争了，可为什么上天依然要夺去他们的性命呢？难道连让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也吝于施舍么？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权势么？难道想要在这深宫之中活下去，就一定要走上那条血迹斑斑的争权之路么？
　　……
　　是的，权势，令人不敢小窥的通天权势！一味的退让只能让自己成为他们随意玩弄和凌辱的对象，只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不能再隐忍不发，不能再退半步！我要变得强大起来，我要权力，只要有了它，我就能保护自己，保护瑶衣，保护所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被白天发生的那幕惨剧深深刺激的陈芜暗暗地在自己心里下定了决心，胸中充满了无限的力量，先前的沉重与不安随即一扫而空。他望着瑶衣关切的面容，心中暖暖的，伸手捧起她的脸，将额抵在她的额前，半晌都不说话，只在自己心里默念道：
　　瑶衣，你的存在，让这污秽的宫中还有最后一块纯洁之地，你是我这辈子灰暗的人生中唯一能照亮我的光明，我不愿意让你沾染到那些丑恶的事情，也不愿意你去走那条往上爬的充满坎坷与血泪的路。
　　那么，我决定了，这条路，就由我来走，所有的阴谋与危险就由我去承受，所有的咒骂我也甘愿领受。因为在我国灭、家破、人亡的那一日开始，我就已经是个死了的人了。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怕！无论今后会有怎样的苦难，我都要得到通天的权势！
　　瑶衣，为了你，就是让我变成一个人见人恨的恶魔我也在所不惜！我要爬得高高的，要站在所有人的上面，我要俯视众生！只要我得到了权势，那样就再也没有人会对你不利，没有人敢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了！
　　瑶衣，瑶衣，为了你，我一定要得到权力，从今天开始，我一定要往上爬！我要做刀俎，而不是鱼肉！今后，无论是谁，只要是伤害了你，我要让他永生都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