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大唐昭仪

5、第 5 章

　　永乐元年 大明属国安南国王陈氏病故，国内权臣黎氏篡权，诈称国王陈氏一族已绝，故新登基的永乐皇帝朱棣由此册封黎氏为安南国王。
　　永乐二年　　邻邦老挝寻回安南国王之弟陈天平，并将之送回保护国大明。
　　永乐四年　　永乐皇帝派使者将陈天平送回安南，未己，明使者回，陈氏旋而被黎氏所杀，皇帝大怒，遂派辅国公张辅等统兵攻黎氏。十二月，明兵攻入安南东西二都，黎氏弃都城仓皇而逃。
　　永乐五年　　明军追俘黎氏等人，遍访陈氏子孙，不得，永乐帝遂于安南设交趾布政司。
　　……
　　同年，大明皇宫的内侍监新进入宫一批被辅国公从安南带回的孩子，其中有一
　　个名叫陈芜，年方十二的男孩子被分进了御用监。

　　“啊……啊……不，不要……放了我，放了我……”
　　阮浪揉着阵阵发酸的眼睛，从睡梦中被一阵阵低而压抑的哭喊声惊醒，他从通铺上坐了起来，眯着眼睛在睡通铺的人堆里看了半天，只见白天干了一天活的同伴们都累极，睡得很沉，大家全都一动不动的睡着，呼噜声和说梦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只有离他不远的陈芜正双手紧抓着被子毫无意识的撕扯着，他紧闭着双目，头在枕上不停地辗转，口中还在哽咽地呼喊着。借着窗外昏黄的月光，他见到了陈芜的脸上满是泪水。
　　阮浪猜他一定又做噩梦了，于是连忙下铺，披着衣服走到陈芜床头前，用力的推醒了他。
　　“陈芜，陈芜，醒醒，醒醒……你怎么又做噩梦了？你没事吧！”
　　阮浪安抚的拍了拍陈芜的肩膀，用安南语关心的问着他。他比陈芜大两岁，与陈芜一起从安南来到大明，同时进的宫，又一同被分在了御用监，因此有着相同背景的他总是很照顾这个小老乡。
　　不过，自从进宫以来，这个小老乡似乎总是难以适应这里的生活，平时沉默寡言，半天都难得和同伴们说上几句话。最奇怪的是，进宫都好几年了，这小老乡每到晚上还总是时不时的要做噩梦，梦里哭得会很伤心，让他很是好奇过去陈芜到底经历过什么。
　　陈芜猛地被阮浪从噩梦中推醒，他浑身一颤，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惊魂未定的他睁开眼睛，喘息着看着昏暗房间中的屋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芜，你怎么样？难受么？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
　　陈芜摇摇头，低声答道：
　　“阮哥，我没事，你快回去歇着吧，别着凉了。我一会就好。”
　　“那我回去睡了，你要身上有什么难受，尽管叫我！”
　　阮浪披着衣服爬上了通铺，睡下前，又朝陈芜那里看了一眼，见他闭上了眼睛，而且呼吸平和，便放心的和衣躺上，没多久，劳累了一天的阮浪也进入了梦乡。
　　阮浪已经沉沉地睡去，这个房间里的同伴们都在香甜的睡着，而只有陈芜，睁开了一双了无睡意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房顶，心头早已是万念俱灰。
　　进宫这些年来，这个梦魇不但没有远离他，反而更加紧密地纠缠着他，丝毫不给他喘息和逃避的机会。只要夜晚一降临，只要他一阖上眼睛，当年那令他每每想起就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回忆就会牢牢地占据他的脑海。
　　父亲母亲活生生的被杀死在他的面前，那时，他与姐姐亲眼看着父亲母亲的尸体被黎氏派人抛入了大海；几个月后，他的姐姐因为顶撞黎氏，被黎氏指使一□□人当众奸污，姐姐最终羞愤自尽，而他……想到自己的遭遇，他的心更是如同被人揪了起来。
　　如果他可以，他宁愿选择死亡，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宁愿当时跟着姐姐一起自尽，追随着父母的灵魂而去，他也不会让黎氏那样的羞辱于他！
　　自从姐姐凄惨的死去之后，做为国王一族最后血脉的他便一直是黎氏握在手中的最后一张护身符。即使在黎氏被明军追得走投无路之时，黎氏依然不愿意也不甘心那样轻易的放了自己，于是，在明军攻破城防最后防线之前，黎氏竟然想出了从此灭绝陈氏血脉的恶毒手段。
　　黎氏没有杀他，而是喷着满身满嘴的酒气，虚浮着脚步，大笑着走到早已被五花大绑的他面前，撕开了他的裤子，挥刀将他的……
　　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记得自己惨叫一声后，再次醒来时，就已经是在明军的队伍中，一位大夫模样的老者正在为他下身的伤口上药。他想说话，他想起身，他想知道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更想知道将他害得家破人亡，害得他从今以后再也无脸见人的恶魔到底是死是活，可是没等他开口，只是那样轻轻地一动身体，下身的伤口就疼得让他的身体抽搐着佝偻了起来。
　　他痛得大声哭喊，如火烧般灼痛使年幼的他根本无法抗御，除了哭之外，他竟什么都做不了。他替无辜的父母哭，他替可怜的姐姐哭，他更替自己会有这样悲惨的遭遇而哭，他当时真的就想索性就此死了，一了百了，再无痛苦。
　　那位大夫并没有理会他的哭喊，而是在接下来的许多天里，用绳子捆着自己，强逼着他伸直自己的身体，还时不时的替他抻腿，喂他喝一些极苦极苦的汤汁。每抻一次腿，他都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每喝一碗那极苦的汤汁，他都几乎要恶心的吐光胃里所有的东西……
　　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与自己素昧平生的老者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只是在因药力作用而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依然痛恨着上天待他的不公。直到后来，他入宫做了宦官，看到了许多佝偻着背的年轻宦官时，他才不由得想要感谢那位从不与自己多说话的老者，如果不是他那样做，恐怕他也会从此因为阉割不当，而留下这样跟随终生的后遗症。
　　被明军从死人堆里解救回军营后，他便一直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他知道明朝皇帝正在四处派人打听陈氏后人，也知道只要自己站出来说自己就是陈氏唯一的遗孤，他一定会受到最好的照顾与安排，他从此以后就一定能衣食无忧的活着。
　　然而，他作为那场权力争斗的亲历者，作为一个命运的失败者，他不愿意让自己就此活在被别人同情和笑话的眼光下，如果让自己的国人知道了自己竟已是一个无根之人，还靠着这个耻辱在明国过上了优越的生活，他更是无颜面对安南百姓，更是无颜去见自己九泉之下的父母和姐姐。
　　所以，当辅国公因察访陈氏后人无果，准备启程回明国时，他便决定与一群无父无母的孩子一起，跟随着辅国公一同去明国。在安南，在那个承载了他太多太多伤心痛苦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他的亲人，更没有了他留在那里的牵襻，也许只有在明国，他才能暂时的忘却曾经发生的一切。
　　与他一起去明国的孩子中，有些自愿净身入宫，有些年纪大而身高体壮的便被辅国公挑选去了御林军，而自己，因为已是阉人，根本没有选择，只能进宫做了一名低践的小小宦官。
　　宦官本就是被人可以极尽羞辱，被人看做比猪狗还不如的贱人，被比自己级别高的“师傅”差遣，打骂简直是家常便饭。他们这些新进宫的孩子，是级别最低的“小火者”，做的都是最苦最脏最累的活，吃的是别人剩下的残羹剩饭，睡的是又脏又冷的通铺。
　　成天跪在冰冷的地上擦地洗涮，小小年纪就要学会看人脸色说话做事。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常常到了深夜才能入眠，冬天冻得手上长满冻疮，夏天热得头上身上长满了热痱。即使是这样，他还时不时的要受到比自己年长的宦官管事的欺压。
　　他进宫以来这么些年，几乎已经忘记了香喷喷的白米饭究竟是什么滋味，忘记了床应该是软呼呼而温暖的，忘记了绫罗穿在身上的感觉，甚至他都忘记了以前的自己也曾经是出身尊贵的王孙公子，现在的他认为自己和别人说话时，就应该是唯唯诺诺，低山下四的！
　　为什么命运要和他开这样大的玩笑，是不是他前世作恶多端，今生就要受到如此的对待？短短数年间，他从一名锦衣玉食的王子到后来的落难王孙，再到被人轻贱的人质，最后变成一个人人可以随意打骂，侮辱的宦官！命运的一落千丈，几乎令他再难以承受下去了！
　　想到这些，年少的陈芜禁不住悲从中来，强忍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遏制的自眼眶里滑落，紧咬的牙关几乎要咬出血来。他将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无声的哭泣着。噩梦中那一幕幕当年惨剧的再现，现实生活中艰难的境遇，还有未来日子仿佛永远看不到头的苦难，令他浑身止不住的轻颤，有谁能告诉他，这样的苦难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