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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宿霭 ...


  •   七星浑身一僵,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瓶身泛着温润的羊脂白光泽,雕着细密的北斗星纹,瓶口用浸过蜜蜡的软木塞封着,却仍有细碎的虫鸣隐约透出,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窸窸窣窣。

      他指尖摩挲着瓶身的星纹,玄色衣袖下的手腕微微收紧,却很快恢复镇定,抬眼看向众人时,眼底已不见方才的慌乱,只剩惯有的沉稳:“这并非灵犀蛊,而是‘护心蛊’。” 他声音平稳,将玉瓶轻轻放在石桌上,“当年我追查幽冥阁余党,深入苗疆瘴地,偶遇一位隐世蛊师,他说我体内有早年护你时留下的蛊毒隐患,便赠了这护心蛊,让我随身携带,既能防备外敌蛊术,又能滋养经脉。”

      他拿起玉瓶,拔开软木塞,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气溢出,与灵犀蛊特有的腥甜气息截然不同。“你们看,” 他倒出一只通体莹白、形似蚕蛹的小虫,虫身没有丝毫杂色,“护心蛊以晨露草木为食,性情温和,绝非幽冥阁那些阴毒蛊虫。” 说罢,他将小虫放回瓶中,重新塞紧木塞,“至于银哨碎片,定是幽冥阁仿造我的信物,故意遗落在此嫁祸;龙涎香是我用来掩盖护心蛊气息的,免得被蛊虫感应,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火舞望着那只莹白的小虫,又看了看七星坦荡的眼神,心头的疑虑稍稍松动。他向来对她坦诚,当年为她引蛊时更是险些丧命,这份恩情与信任,让她不愿轻易怀疑。可玄鸟玉佩仍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无声提醒着什么,她终究没有完全放下心防,只是轻声道:“既是护心之物,便好生收好。”

      鸿飞站在一旁,素白劲装的袖口仍沾着血迹,他望着七星手中的玉瓶,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却没有多言。他了解火舞对七星的信任,此刻贸然质疑,只会让她陷入两难,不如暂且静观其变,待找到更多线索再作定论。

      阿翔则已悄然退回树影中。

      就在此时,阿蛮突然跑进来,鼻尖还沾着雾水:“圣女,我在观星台西侧的山道上发现了一串脚印,是女子的绣鞋痕迹,朝着山下跑去了,而且……” 她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血菊纹样的丝帕,“这是掉在脚印旁的”

      火舞蹙眉,接过丝帕细看。“是陆芝瑶的东西!”她心头一震。陆芝瑶自从血莲坞一役之后就没了音讯,现在怎么又突然出现?帕子边缘绣着红花楼特有的血菊暗纹,帕角还混着红花楼杀手常用的凝血散气息。

      七星脸色微沉:“我立刻派人下山追查。陆芝瑶可能掩藏在后山多日,知晓太多,绝不能落入芸山派或幽冥阁手中。” 他语气急切,可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

      而此时,晨雾也顺着破损的窗棂涌蚨镇外的废弃驿站。这个驿站早已被岁月啃噬得残破不堪,断壁残垣上爬满枯萎的藤蔓,蛛网结得密如罗网,蒙着厚厚的尘土。驿站内霉烂的稻草气息、窗外瘴气的腥甜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味道。光线昏暗得可怜,仅能勉强看清屋内轮廓,墙角的阴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仿佛随时会窜出索命的鬼魅。

      陆芝瑶蜷缩在最里侧的墙角,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土墙,试图从那点坚硬的支撑中汲取一丝安全感。她身上套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衣裙,布料粗糙地摩擦着皮肤,裙摆沾着草屑与干涸的泥点,显然是连夜奔逃时蹭上的——里面那件贴身的黑色杀手劲装还未来得及换下,领口露出的一角布料,与外层的粗布衣裙格格不入,透着几分仓促与狼狈。

      她的双臂死死环抱着怀中的油布包,力道大得让胳膊微微发颤,包角被她攥得皱起,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油布包内侧,一枚小巧的银质星纹吊坠硌着胸口,那是她当年假扮火舞时,偷偷模仿打制的,如今却成了刺向她愧疚之心的尖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油布包,触到那枚刻着逆时针北斗纹的金牌时,她浑身一颤,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惊悸,随即被更深的警惕覆盖。

      脸上沾着的尘土遮不住她紧绷的下颌线,眉峰紧蹙,一双杏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蓄势待发的孤狼,既透着对周遭环境的戒备,又藏着难以言说的惶惑与挣扎。她的耳朵始终紧绷着,捕捉着驿站外任何一丝异动——风吹过断墙的呜咽、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甚至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都让她神经紧绷,右手悄悄按在了腰间暗藏的短刃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百鸠宫后山的画面:那些个深夜,她躲在竹林的阴影里,远远望着阿翔立在观星台的背影,玄色劲装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无数次想上前,想求他原谅自己的欺骗与顶替,可每次脚步刚动,就被心底的怯懦拽回原地。她怕他的冷漠,怕他的憎恨,更怕自己好不容易窥见的一点温暖,会因真相败露而彻底消散。

      可这份小心翼翼的守望,却在三日前的深夜被彻底击碎。她照例躲在竹林里,却意外撞见七星与一名男子密谈,那男子袖口露出的逆时针北斗纹,与她此刻怀中金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同心绝命蛊”“星核”“献祭”…… 那些冰冷的词语钻进耳朵,让她如坠冰窟。她不敢久留,屏住呼吸悄悄后退,却不慎踩断了一根枯枝,惊动了两人。

      接下来的日子,她活得如履薄冰,总觉得七星的目光带着审视与杀意。直到昨夜,她发现观星台的惨状——她瞬间明白,自己成了替罪羊,七星要栽赃她谋害百鸠宫弟子,杀人灭口。她来不及多想,连夜换上早就备好的粗布衣裙,揣着偷录的密语纪要和无意间蹭到的金牌,从后山逃了出来,一路奔逃至这处废弃驿站。

      “阿翔……” 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不知道此刻阿翔是否也在追查凶手,是否会相信七星的栽赃,是否还会记得那个曾经他舍命保护的女子。愧疚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将她困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作为红花楼出身的杀手,她深知 “知太多必死” 的道理,既不敢留在百鸠宫,也不敢回红花楼,只能暂时躲在这里,盘算着下一步退路。

      驿站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晨雾的宁静。陆芝瑶猛地抬头,杏眼圆睁,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怀中的油布包抱得更紧了。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驿站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猛下决心:绝不能被抓住,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把这个惊天秘密告诉阿翔,告诉火舞。

      驿站那扇朽坏的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被晨雾浸润的叹息,缓缓向内推开。一道玄色身影逆光而立,晨光透过他宽大连帽的缝隙倾泻而下,勾勒出俊朗却冷硬的侧脸轮廓。最刺目的是那道从左眉骨斜划而下的疤痕,暗红中泛着淡褐,如凝固的血痕刻在眼尾与下颌之间,将原本温润的眉眼切割出几分阴鸷,却又在疤痕边缘晕开些许岁月沉淀的沧桑——那不是寻常刀剑所留,边缘带着蛊虫啃噬的细微纹路,是千年苦难的烙印。

      他身着玄色镶银边的长袍,衣料上暗绣着早已失传的晞地星纹,领口与袖口的银线在昏暗里泛着冷光,腰间束着嵌着七颗黑曜石的玉带,对应北斗七星的方位。左手提着一个乌木食盒,盒身雕着细小的“晞”字古篆,指节分明的手指骨节泛着常年与蛊虫、毒物接触的淡青,指尖偶尔无意识摩挲食盒边缘,动作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谨慎。

      墨佳洛缓步走近,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在驿站地面的裂缝处,没有发出丝毫多余声响,显然是历经千百年杀伐练就的身法。他的目光落在蜷缩在墙角的陆芝瑶身上,瞳孔是深不见底的墨色,阴鸷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同是“棋子”的悲悯,有对玄夜的刻骨恨意,更有对千年宿命的无力与执拗。疤痕在昏暗中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苦楚。

      “陆姑娘,一路奔波,吃点东西吧。”他的声音低沉如古钟,带着穿越千年时光的厚重感,没有丝毫敌意,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将食盒轻轻放在陆芝瑶面前三尺远的地面上,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随即缓缓后退一步,拉开安全距离,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掌心向上,以示毫无恶意。

      陆芝瑶的身体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土墙,骨骼因用力而微微发颤。外层粗布衣裙下的黑色杀手劲装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她紧绷的腰线。她的右手如闪电般摸向腰间暗藏的短刃,指尖触到冰凉的刃柄时,才稍稍找回一丝安全感,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杏眼圆睁,瞳孔紧缩,死死盯着墨佳洛的脸,尤其是那道狰狞的疤痕,仿佛能从中看到幽冥阁的血腥与残酷。

      “墨佳洛,你想杀我灭口?”她的声音带着连夜奔逃的沙哑,却依旧尖利,透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敌意。脑海中瞬间闪过七星的追杀、鹿牙卡子的栽赃,还有昨夜侥幸逃脱的惊险,让她无法相信任何与幽冥阁相关的人——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幽冥阁天枢堂的副手,是玄夜的心腹,他的“善意”比刀剑更令人胆寒。

      墨佳洛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讽又似自嘲,疤痕随着嘴角的动作微微扭曲,更添几分阴鸷。“杀你,易如反掌。”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诉说一个既定事实——以他千年的蛊术修为和杀伐经验,要取陆芝瑶的性命,确实不费吹灰之力。

      他没有再靠近,只是目光落在陆芝瑶怀中紧紧抱着的油布包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深的复杂取代。“但没必要。”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七星想护你,我想借你手中的东西扳倒玄夜,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

      说罢,他微微抬眼,望向驿站破损的窗棂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雾霭,眼神渐渐飘远,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疤痕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泛着淡淡的青芒——那是家族世代被蛊毒侵蚀的印记。“我本是晞地遗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喉结滚动,似在压抑着汹涌的情绪,“千年前,玄夜勾结外敌,屠戮晞地全族,唯有我家族因掌握养蛊秘术,被他胁迫留下,世代为幽冥阁饲养蛊母。”

      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眉骨的疤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珍贵却又痛苦的信物。“这道疤,是每代蛊主继承时必须承受的‘噬心蛊’印记,既是荣耀,也是枷锁。”他的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却又被千年的隐忍压制得只剩冰冷的暗流,“千年了,我的祖先们或反抗被杀,或被蛊毒操控沦为傀儡,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我从小在蛊窟中长大,看着族人一个个被玄夜折磨致死,忍辱负重至今,只为找到玄夜的破绽,替晞地全族报仇,让我的家族摆脱这千年的诅咒。”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陆芝瑶身上,墨色的瞳孔里映着她警惕的身影,带着一丝恳求与决绝:“你手中的密语纪要和北斗金牌,是玄夜与七星交易的证据,也是揭露他弱点的关键。我帮你活下去,你帮我扳倒玄夜,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驿站内的雾霭似乎更浓了,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墨佳洛身上那股千年沉淀的沧桑与恨意,如同无形的压力,让陆芝瑶心头一震。她握着短刃的手微微松动,眼底的警惕中多了几分犹豫——眼前这个男人,看似阴鸷狠厉,眼底却藏着与她相似的挣扎与绝望,他的话,似乎并非谎言。可幽冥阁的尔虞我诈让她不敢轻易相信,怀中的秘密更是性命攸关,她该如何抉择?

      陆芝瑶眼神微动,却依旧警惕:“我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 墨佳洛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顺时针的北斗纹,“这是七星的信物,他遣入幽冥阁,确实是为了解火舞所中的同心绝命蛊,只是被玄夜胁迫,身不由己……”

      与此同时,南疆十万大山腹地的黑风寨蛊窟深处,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瘴气如活物般翻滚,混杂着腐肉的腥臭与蛊虫分泌的甜腻气息,呛得人肺腑发紧。岩壁上渗出的暗绿色黏液顺着石缝蜿蜒而下,在地面汇聚成冒着细密毒泡的浅潭,每一滴坠落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伴随着洞窟深处传来的沉闷虫鸣,宛如幽冥低语。

      宋北舟蹲在一处被蛊虫分泌物包裹的石台前,脊背微弓却不失挺拔。他遗传了父亲剑眉星目的俊朗容貌,脸庞如刀削般清俊,只是眼底藏着远超同龄人的沉敛。一身深青色劲装剪裁合体,衣襟内侧绣着半轮细微的明月纹——那是明月山庄的暗记,外侧却刻意磨得发白,袖口缝着藏银针的暗袋,腰间斜挎着一个精制的鹿皮药囊,囊口挂着枚小巧的羊脂玉坠。血莲坞一役之后,他找到父亲,没有再回百鸠宫,而是跟着父亲回到了明月山庄。

      只见他的头发用一根乌木簪束起,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的指尖沾着几滴暗红色的蛊血,黏稠如胶,泛着诡异的光泽。他指尖微微蜷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依旧保持着动作的轻柔——这是父亲从小教他的“静气诀”,哪怕身处险境,也不能乱了方寸。作为玉面书生的儿子,他本应在山庄过着温文尔雅的生活,可父亲遭人诬陷惨死,他为了查明真相,才化名潜入红花楼做卧底,又被派去百鸠宫,扮做丑奴,成天在刀光剑影中挣扎求生。直到遇见火舞,她如骄阳般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让他甘愿舍弃过往,以“丑奴”的身份留在百鸠宫,做她身后最不起眼的影子。

      此时,他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目光死死盯着石台上蠕动的数十只蛊虫。那些虫子通体发黑,背甲上布满细密的星纹,爬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散发出的腥冷蛊气,竟与观星台死弟子身上的气息分毫不差。“舞儿姐姐……”他在心底无声呢喃,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柔色,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他没有七星那般与火舞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没有鸿飞那般光明正大守护她的资格,甚至不敢让她知道自己卧底红花楼的过往,只能默默为她扫清前路的荆棘。这份爱卑微到尘埃里,他只盼着能多为她做一点事,哪怕只是让她少一分担忧,便已心满意足。

      宋北舟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枚破碎的蛊卵,蛋壳薄如蝉翼,内壁残留着银白色的粉末。他将其凑近鼻尖轻嗅,一股混杂着星辰气息与剧毒的味道直冲鼻腔,这气味让他瞬间想起明月山庄书房里记载的晞地星核传说。瞳孔骤缩,眼底闪过浓浓的惊悸,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竟是用晞地星核粉末喂养的,难怪如此阴毒。”星核之力本是至阳至纯,却被玄夜用来炼蛊,这等逆天而行的手段,足以让整个江湖陷入浩劫,说不定明月山庄前任庄主当年的死,也与此有关。

      猛地转头看向蛊窟深处,那里的虫鸣愈发沉闷,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显然藏着一只力量深不可测的蛊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坠,脑海中突然闪过七星教导他蛊术时的场景——七星的指尖划过蛊皿的动作,与石台上这些蛊虫的饲养痕迹隐隐重合。“这饲养手法,与宫主教我的部分蛊术如出一辙,难道……”后面的话他不敢再想,喉结剧烈滚动,心口像是被重物压住,喘不过气。七星是火舞最信任的人,若是他真与幽冥阁有所勾结,不仅火舞姐姐会承受不。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加快动作将几只活蛊与蛊卵碎片小心翼翼地收入腰间的瓷瓶,瓶口用浸过艾草汁的软木塞封紧。必须尽快赶回百鸠宫,把发现告诉火舞,哪怕这个发现可能会让她陷入痛苦,哪怕会暴露自己的过往,他也不能让她被蒙在鼓里。

      就在瓷瓶入囊的瞬间,洞窟入口处突然传来“簌簌”的声响,三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气,正是幽冥阁专门看守蛊窟的蛊奴。他们脸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手中握着淬满蛊毒的骨刃,其中一人盯着宋北舟的眼角疤痕,沙哑的声音带着阴恻恻的笑意:“原来是明月山庄的小崽子,当年红花楼的‘影子’卧底,今日倒送上门来做蛊母的养料!”

      这句话如惊雷般炸在宋北舟耳边,卧底身份被戳破的惊怒与警惕瞬间席卷全身。他眼神一凛,褪去了平日里的温和,露出卧底生涯练就的狠厉。腰身一拧,避开迎面劈来的骨刃,同时反手从袖口甩出三枚银针,银针泛着幽蓝光泽,精准射中两名蛊奴的眉心——这是他结合红花楼暗杀技巧与明月山庄点穴术独创的“破蛊针”。两名蛊奴身形一僵,随即发出凄厉的惨叫,面具下的皮肤迅速溃烂,化为一滩黑水。

      第三名蛊奴见状暴怒,猛地张口喷出一团黑压压的毒蚊,同时挥骨刃直劈宋北舟面门。宋北舟早有防备,足尖一点石台,身形如柳絮般闪退,同时从药囊掏出一把褐色粉末撒向空中。粉末遇空气炸开,化作刺鼻的烟雾,毒蚊沾到烟雾便纷纷坠地。他趁机欺身而上,掌风裹挟着淡淡的药香,却暗藏刚劲——这是明月山庄的“流云掌”,看似轻柔,实则能震碎五脏六腑。一掌拍在蛊奴胸口,对方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吐出黑血。

      可这蛊奴竟悍不畏死,挣扎着起身,抬手拍向自己天灵盖,周身蛊气暴涨,身形扭曲膨胀,皮肤裂开,无数细小的蛊虫从伤口中涌出。“一起死吧!”他嘶吼着扑来,蛊虫如潮水般涌向宋北舟。

      宋北舟心头一沉,知晓这是幽冥阁的“虫噬自爆”之术。他下意识护住腰间的瓷瓶——这里面的样本关系着火舞的安危,绝不能有失。他脚尖点地,身形旋动,青色劲装猎猎作响,掌风凌厉地扫开身前蛊虫,同时从暗袋取出一枚赤色丹丸捏碎。丹丸炸开化作一片火海,将蛊虫与蛊奴包裹,火焰中传来蛊虫的焦臭与蛊奴的哀嚎。

      趁此间隙,宋北舟转身朝着洞窟另一侧的密道狂奔而去。小腿不慎被漏网的毒蚊叮咬,一阵麻痒迅速蔓延开来,他咬了咬牙,吞下一粒解毒丹,强忍着不适加快脚步。身后的火海渐渐熄灭,密道入口即将关闭,他回头望了一眼漆黑的蛊窟深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火舞的笑容。“舞儿姐姐,等我……”他在心底默念,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要直面过往的黑暗,他也一定会把真相带回去,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好心中那束唯一的光。

      他不自觉地转头看向蛊窟深处,那里传来沉闷的虫鸣,显然藏着更强大的蛊母,“难道……” 他不敢深想,只能加快动作,尽快回百鸠宫告诉火舞他的发现。

      此时红花楼主楼。殿宇幽深,沉香与曼陀罗的冷香交织弥漫,雕花窗棂外垂着厚重的墨色帘幕,仅漏进几缕昏沉光线,将室内衬得奢华又阴森。软榻上铺着整张雪白的狐裘,毛锋顺滑如凝脂,欧阳菁斜倚其上,一身绯红罗裙曳地,裙摆绣着暗金曼陀罗花纹,走动时流转着妖冶的光泽。她肌肤胜雪,颈间挂着一串血红珊瑚珠,与绯红罗裙相映,更显艳色逼人,唯有那双凤眸,眼尾上挑,淬着常年身居上位的冷冽与算计。

      她指尖夹着一枚巴掌大的骨牌,质地莹白,刻满繁复的曼陀罗纹,边缘还泛着淡淡的血色光泽——那是用叛徒的骨头所制,也是红花楼的权力象征。骨牌在她修长的指尖灵活转动,时而被抛起,又稳稳落回掌心,动作慵懒,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软榻一侧的小几上,放着一个描金紫檀木盒,盒盖半掩,隐约可见一缕细软的婴儿胎发,用红绸细细缠着,那是她十六岁秋夜抛弃女儿时,唯一狠心留下的念想,也是她这半生最不敢触碰的痛。

      “楼主,玄夜派出了大批人手,看来是要争夺星核。”黑衣密探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声音压得如同蚊蚋,不敢惊扰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

      欧阳菁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妩媚的冷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在唇畔稍纵即逝。她将骨牌高高抛向空中,骨牌旋转着划出一道白影,又被她稳稳接住,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曼陀罗纹:“同心蛊是炼化星核的引子,七星想救我的舞儿,玄夜想夺星核,就连芸山派的老尼也想分一杯羹,倒是热闹。”

      话音刚落,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立在角落的欧阳柳,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欧阳柳穿着一身浅粉色罗裙,是欧阳菁特意按火舞常穿的样式裁制的,她眉眼与火舞有三分相似,却少了那份骄阳般的锋芒,多了几分媚态。此刻她正垂着头,双手紧张地攥着裙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惹来斥责——自从被欧阳菁收养,她便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火舞姐姐”的影子,母亲对她时而温和,时而严苛,那份忽冷忽热的态度,让她始终战战兢兢。

      “柳儿,”欧阳菁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让欧阳柳身子一僵,慌忙抬头应声:“母亲。”

      “方才密探的话,你都听明白了?”欧阳菁抬眼看向她,凤眸中闪过一丝恍惚,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个被自己弃在荒草中的女儿。可转念想到火舞如今的身份,想到自己当年的绝情,那份恍惚又瞬间被冷硬取代,“记住,星核与同心蛊,关系着你姐姐的性命,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欧阳柳讷讷点头,眼底掠过一丝委屈——她从未见过这位姐姐,却要一直生活在她的影子里,连母亲的关注,都带着条件。甚至因为欧阳菁一句“我不喜欢七星靠近我的女人,一介魔教妖人也想吃天鹅肉,他不配!”,她就得爬上百鸠宫宫主的床……

      欧阳菁没理会她的情绪,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南海珍珠花,指尖划过冰凉的珠面,眼底闪过浓烈的算计:“传令下去,让暗线死死盯着陆芝瑶和宋北舟。”她顿了顿,骨牌在掌心重重一磕,“陆芝瑶握有七星的秘密,宋北舟是明月山庄玉面书生的儿子,还在红花楼卧过底,知晓蛊毒关键,这两人都是上好的筹码。”

      她的目光再次飘向那只紫檀木盒,喉结微微滚动,心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十六岁的秋夜,那个男人抛弃刚诞下女儿的她,孤苦无依的她,被怨恨与绝望裹挟,将襁褓中的婴儿丢进了荒草。这些年,她替墨寻执掌红花楼,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可每当夜深人静,对着那缕胎发,她总会忍不住暗自垂泪。直到前年,夫君魔王神沙中风瘫痪,她没了顾忌,才敢动用红花楼的情报网寻找女儿,当得知明月山庄的朴云嫣不是自己的女儿,火舞才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时,她狂喜之余,更多的是恐惧,怕女儿知晓真相后,恨她当年的抛弃,不肯认她。

      “至于我,自然是坐山观虎斗。”欧阳菁收回思绪,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冽,骨牌被她攥在掌心,指节泛白,“等玄夜、七星、芸山派斗得两败俱伤,我再出手,把我的女儿接到身边。”说“我的女儿”时,她声音不自觉放柔,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情,却又迅速被算计掩盖。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火舞,更要让女儿回到自己身边,哪怕用些手段,哪怕要清理掉所有阻碍。

      欧阳柳站在角落,看着母亲脸上难得的柔软,心底一阵酸涩。她知道,母亲的温柔从来不属于她,她不过是个替身,是母亲思念亲生女儿时的慰藉。就在她走神的刹那,“啪”的一声脆响,欧阳菁手中的骨牌狠狠砸在她脚边,吓得她猛地跪倒在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欧阳菁的语气瞬间变得严苛,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让你盯着的情报,到现在还没整理好,若误了我接回舞儿的大事,就给我滚出红花楼媚字房!”

      欧阳柳浑身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她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发怒,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地模仿火舞的言行,很努力地想要得到认可,可换来的依旧是斥责。那份绝情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让她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欧阳菁看着她委屈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随即拂袖转过身,不再看她。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看到欧阳柳恍惚的样子,她竟想起了火舞可能会有的怨恨眼神,那份恐惧让她失控。她怕,怕火舞像欧阳柳这样怯懦地看着她,更怕火舞用冰冷的眼神,对她说一句“我从小就没有娘,我不会认你的”。

      “下去领罚。”欧阳菁冷冷吩咐,声音里再无半分温度,“告诉暗线,敢有半点疏忽,提头来见。”

      黑衣密探和欧阳柳齐声应诺,躬身退下,殿门缓缓合上,将那抹绯红身影与满室冷香一同隔绝。欧阳菁走到小几前,打开紫檀木盒,指尖轻轻捻起那缕胎发,冰凉的触感让她眼眶一热,几滴泪珠无声滑落,砸在骨牌上,晕开点点湿痕。

      “舞儿,娘一定会带你回家。”她喃喃低语,声音带着哽咽,与方才的冷酷判若两人,“这一次,娘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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