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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第十九个小时(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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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风雪正盛,乌云密布的天空下,街道上阴沉沉的。
叶满庭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在嘈杂的叫好声中隐约听见痛苦的呻.吟。
疾雪飞扑,崎岖的山路上湿滑不堪。叶满庭已经走不动了,叶嘉只能架着她往前,血水泡湿的鞋跟一脚深一脚浅地落在雪地里,留下或浅或深的血脚印。
一连打了三天三夜体力早已透支。叶闻远拄着残剑拖着脚走在队伍最前面。
叶满庭张着嘴困难地索取空气,她后悔偷偷跟着哥哥来这儿了。真的。
好不容易爬回了据点,却早已横尸遍野,千万着黑甲的士兵尸体堆叠得跟小叶满庭一般高。
叶满庭已经听不见哭声了,她甚至想笑。脚边焦烂的盾牌覆了一层深重的胭脂色。每一次喘息浓重的血腥味儿争先恐后地挤进鼻尖,催得她几欲作呕。
“哥……阿兄……”叶满庭干笑一声,毫无征兆地哽咽起来。
叶嘉一手抱住她愣是一句安慰的话说不出来,赤红着双眼捏着长剑的手青筋暴起。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腿伤骤痛,叶嘉猛地皱眉,险些站不住。叶满庭扶着他,红着鼻头道:“阿兄,我架着你走。”
十多岁的叶满庭身量还不到叶嘉的肩膀,她费劲又努力地踮着脚,眼泪终于唰地一下流出来。
叶嘉疼得只能发出气声,叶满庭听见他笑了。
他说:“还轮不到你一个女娃娃……”
叶嘉跟着叶闻远在雪地里趴了三天三夜,小腿中了一箭,早已冷得僵直,动弹困难。
叶嘉终于是站不住扑通一声向后仰倒在深色的尸山上。雪籽打在他血迹干涸的盔甲上宋知才发现,阿兄的胸口不知何时也中了一箭。
“阿兄!阿兄!”
“阿爹!阿兄他!”
叶满庭猛地抬头,无助地哭喊着。她浑身颤抖起来,牙齿哆嗦得闭不上嘴。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到海边的,也不记得怎么活下来的,总之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不见。
叶嘉厚实的披风还裹在她的身上,她笨重的像个粽子一样在地上挪动着。
叶嘉身负重伤,腿脚还被冻得不良于行,那么多血把他的双脚泡的发肿她却毫无知觉。
“姑娘?”
侍女捧着一碗热茶轻唤。
叶满庭恍惚回神,刚想伸出去接碗的手顿了一下,问道:“那清湛道长来了吗?”
侍女点头应声:“正候在外头呢。”未及叶满庭开口,又怯怯地瞄了她一眼,“只是……这道士还带了一个人。”
“哦?”女子并未回头,只是仔细将发簪重又簪好,对着铜镜看了又看。
“只道是他在外云游的师兄。”
正是水始冰,地始冻的时候,巷子里少见人影,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混着酿黄酒的清甜香气。
姚允墨身着藏青色道袍,领口袖口滚着一圈白狐毛,却仍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身旁元初裹紧了同款道袍,脸颊冻得通红,鼻尖沁着细密的水珠,忍不住往姚允墨身边凑了凑:“她怎么还不出来?”
姚允墨侧目看他:“道门之人,当耐得住寒苦。叶小娘子历经劫难,心性已非寻常女子,多等片刻无妨。”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元初笑出声来便见檐下的冰棱忽地坠下一块,“啪”一声砸在积雪中,溅起细碎的雪沫。
元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冰棱断裂处,竟映出屋门微动的影子。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雪地里的寂静。叶满庭推门而出。披风的领口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秀的下颌,她抬手拢了拢披风:“清湛道长,久候了。”
姚允墨抬手作揖,声音沉稳:“叶姑娘不必多礼,贫道贸然来访,叨扰了。”他侧身让出身后的元初,“这位便是贫道的师兄,元初。”
叶满庭浅浅颔首,目光扫过两人冻得发红的耳朵,侧身让开门口:“外头风雪大,道长且进屋说话吧。立冬天寒,屋内煮了黄酒,暖暖身子也好。”
进屋落座,侍女端上温热的黄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瓷碗中漾着涟漪,热气氤氲而上,混着屋内淡淡的药香。
叶满庭捧着酒碗,指尖传来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凉。她沉默片刻,忽然放下酒碗,目光落在膝盖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道长,今日请你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叶满庭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她缓缓掀起披风下摆,又褪去外层的棉裤,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
元初下意识地别过脸,却被姚允墨的抽气吸引,忍不住侧目望去——这一眼,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只见叶满庭的小腿上,竟布满了细密的青黑色鳞片,那些鳞片顺着小腿蔓延而上,直到膝盖下方才停下,用手触碰,能感觉到坚硬的质感,却又与皮肤紧密相连,仿佛天生便长在那里。
“这……”元初失声惊呼,猛地站起身,眼神中满是震惊,“这是蛇鳞!”
姚允墨的脸色也变了,心里当即便有了大致猜测,他俯身仔细端详,眉头紧锁,沉声道:“姑娘,这鳞片何时出现的?可有疼痛或瘙痒之感?”
叶满庭将腿收回,重新盖好披风,眼眶微微泛红:“自那日从连山回来,在雪地里冻了不知多久,醒来后便发现了。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后来竟越长越多。”
她声音发颤,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道长,我听说你道法高深,可有法子能除去这些鳞片?
我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带着这东西……日后若是嫁人、生活,岂不是要被人当作怪物?”
“姑娘,这蛇鳞并非凡物,寻常丹药法术恐难奏效。立冬时节,阴极之至,阳气始生,万物收藏,蛇虫蛰伏,此时鳞片仍在生长,可见其根基之深。”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叶满庭苍白的脸上:“贫道需先查明鳞片的来历,方能对症下药。
不知姑娘那日在雪地里,是否接触过什么异常之物?或是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
叶满庭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日的情形:漫天风雪,尸山血海,刺骨的寒冷,还有……
她忽然睁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我记得,昏睡前吃了一只肉灵芝。”
话已至此,两人了然。叶满庭濒死之际吃下了肉灵芝,却不知那便是太岁肉。
“你如何识得?又为何确信那东西可以吃?”姚允墨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
“只是濒死不得不吃。从前父兄便说肉灵芝一类或为太岁,不可轻易招惹,只是连山一战粮草短缺,附近可食之物了了,唯余这肉灵芝。”
道长!我有恨!我有恨呐!
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