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青梅》云小生

4、四．不成龙

　　“此事当真？”
　　“属下亲眼所见，那刘备确是自董府角门而出。”
　　我摆摆手，面前之人见我如此，也领命退了下去。
　　原本隐隐作痛的头风越发严重，没来由有些烦躁起来。我抬眼看看屋外，如今已是暮春时节，但接连这几日都不见半分天光，总这样阴沉沉的，欲雨不雨。
　　“主公何不去园中走走？”开口的人语气沉稳，声音中也透着温柔，不是文若又是哪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日阴天，总是头风隐隐，身边陪着的，不是文若便是元让。我不是不知道二人的担心，故而凡他们在时，总是小心隐忍，不常表现不适之感，不想还是瞒不过文若去。
　　“走走也无妨，不如文若与孤同去？”
　　我见文若听闻此言，神情先是一怔，随后点头应下，眼中闪着柔柔的光。
　　同文若并肩而行，后园所栽梅树此时已尽皆谢花挂果，满园中的气氛也隐着梅果的清香，我的头疼竟是轻了一些。
　　“文若啊……”我唤道。
　　“主公此时可是想起了去年征张绣之事？”
　　不愧是文若，竟是将我心中之事尽皆看透了。
　　不错，因这满园的青梅，我确实想起了当年征张绣时的情景。那时因道上缺水，将士皆口渴难耐，三军眼见不能支撑。我心中实在焦急，却忽生一计，以鞭虚指前方，谎称不远处便有大片梅林，就这样竟真撑了过来。
　　“算起来，这青梅竟还是孤的助力呢！”我笑了笑，又回头看看身边之人，“都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文若啊，你说说，孤这道，到底是得还是失呢？”
　　“主公当真不懂？”他却反问道。
　　“当真不懂。”
　　“有些事情并非不懂，只怕是主公不愿懂……”
　　我抬眼看他，却见他只低头盯着身旁的梅树，看不清面上表情。
　　“丞相？”
　　玄德声音虽轻，但却一下将我唤了回来。不知为何，执玄德手拉他进园时，忽然就想起了这些有的没的。看他疑惑的眼神，我连忙掩饰道：“啊！适才见枝头梅子青青，想起去年东征之事，故而失神，哈哈，故而失神……”
　　我打着哈哈敷衍，想他应当只是随口一问，又怕多言失口引他深究，连忙道：“昔日之事历历在目，今见又此梅，不可不赏。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会，使君请同往园中小亭。”
　　他忙一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我倒从玄德这句话中，听出了些同前时不一样的语气，可细细琢磨起来，又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同我随至小亭，下人早已摆设樽俎：盘置青梅，一樽煮酒——都是按我先前吩咐准备的。
　　我同他对坐：“此时青梅正好，酒亦暖温，你我二人自当开怀畅饮，如何这般拘束起来？”
　　面前的玄德也不答，只一味饮酒，当做回应。可我又如何不知，他那紧紧握着的杯盏中，早已滴酒不剩了。
　　我起身，按住了他的酒杯。
　　“丞相？”他终于抬眼望我，眼中有一瞬惊慌一闪即隐，却已经被我看去了。
　　“玄德好酒量。”我也不点破他，只执起酒提，为他把盏。
　　他脸上微红，不知是醉了还是因为旁的：“谢丞相……”他声音听起来又轻又柔，同平时很不一样。
　　本初说过，刘玄德是个有主见的人，弘雅信义。这样的人，是惯能得人死力的。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董承王子服他们才会……而此时此刻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同他们一样呢？这样想着我倒心下有些淡然了：“听说使君为平原令时，也曾有人意图行刺使君？”
　　他身形僵硬了一下：“丞相如何得知？”
　　我抬手夹了一片果脯置于他食碟之中：“倒是不知后来又是如何化险为夷的？”
　　他举箸慢慢夹起那片果脯，却也不食，只抬头定定看着我，而后缓缓回答道：“哪有丞相说的那般？只是个为民行侠的义士，误会备做平原令时会如前几任一般陷害忠良，后来知备之本心，便也就作罢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可见使君——”
　　“丞相，天外出现龙挂！”我话未说完，便被下人打断。与玄德谈论这些时候，竟是不觉亭外阴云忽起，似是骤雨将至之相。
　　玄德听闻下人之言，侧头望了望亭外天空。我见他原本微皱的眉眼舒展开来，忽然来了兴致：“使君知龙之变化否？”
　　“愿闻其详。”
　　“龙能升能隐，能大能小，升则腾于宇宙之间，隐则伏于四海之内，包藏宇宙，吞吐天地，亦可比世间能屈能伸、胸中万千之一人——”
　　“那必是丞相了。”
　　面前之人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眼波如春水一般荡漾。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竟有如此表情，我知道这是他有意而为之。
　　我连连摇头：“非也、非也！”
　　“备实有未知，又不知何人还可当之？”
　　我点点他：“使君可当之！”
　　我此言方落，便见他惊掉了手中匙箸。可巧天边炸起一声惊雷，大雨终是倾盆而落。
　　一震之威，乃至于此。
　　“袁术勇而无断，外强中干，本不足为惧，反倒是那刘备，孟德又何必……”
　　近些时候战事频频，我便准许玄德带兵抵御袁术。元让一向懂分寸，如今却为此着急得什么都不顾了，我同元让多年交心，自然知道他那半句未说出来的是什么。
　　“元让的意思便是怨孤‘放虎归山’了？”
　　“属下不敢，只是——”
　　“元让啊，”我叹了口气，“文若当日所言，孤到现在才想明白。只是这‘懂了’反倒不如‘不懂’了。”
　　元让虽然疑惑，但也不再多问。我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说，只走到窗边，抬手指给他看：“孤这是‘望梅止渴’啊。”
　　元让顺着我所指的方向望向后园之中。
　　此时已至伏月，满院的梅树郁郁葱葱，哪还得见一颗梅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