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千知北

121、杜程

　　仓皇度过的这场秋天还没有感觉，就洋洋洒洒下了一场大雪。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来得格外早。

　　似乎是上天作对，又可能是上天怜悯，北京和上海都没有下雪。
　　他们没见到，又都见到了。

　　这场雪很大，附中整个被雪覆盖。趁着学生们都还在上课，耿倩站在楼上拍了好几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

　　很多人感叹附中是真的很漂亮，也在怀念着他们的高中生涯。
　　明明刚过去没多久，又觉得已经很很久以前了。

　　杜程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是深夜了，很多人给耿倩点赞，在这条朋友圈下面评论。
　　陈宇汉大大咧咧地在评论里打着章张的名字，说很久没有他的动静了。
　　也没有看到这人的回应。

　　评论区热热闹闹的，这句话被湮没，没人在意，只有杜程一眼不眨地盯着陈宇汉的那句话。

　　后来又出现一条评论，老黑回复了陈宇汉，说：你找不到章张就问程哥啊，找到这个就找到那个了。

　　找到这个就找到那个了。

　　可是实际上谁都能给章张发一句不痛不痒的消息，谁都能问他最近怎么样。
　　唯独杜程不能。

　　他们从没有刻意回忆过，因为这些过往会自己爬上来。

　　杜程无意识地揪着手腕上的红绳转，心里密密麻麻地疼。
　　许是这段时间触碰红绳的次数太多，杜程垂眸看向手腕的那一刻红绳忽然松了。
　　之前章张笨拙地用打火机粘起来的那一处接口，散了，再也回不到原初了。

　　杜程盯着那一处看了很久，后来眼眶发酸，他抬起眼，眼眶是红的。
　　他想要将那一截散了的编回去，试了很久都没有做到。

　　就像是本来注定的事情，不管怎么努力，结果都是既定的那样。
　　杜程将散掉的剪掉，用打火机燎了一下，这根红绳有些短了，牢牢紧紧地缠在手腕上。

　　这场大雪太过于诱惑人。
　　深夜，杜程买了回家的票，乘着高铁回了家。
　　他径直去了北宋街。

　　已是凌晨，杜程打车到了北宋街的尽头，随后一个人走过这长长的路。
　　还没有多少人走过，两旁的路上依旧落着厚厚的积雪。
　　杜程拍了两张照片，发了条只有章张一人能看到的朋友圈，又很快设置为私密。
　　在北宋街停留许久后，杜程又去清桑湖，在最后一栋楼的后面站了很久。

　　他回来一趟，看了场雪后的北宋街和清桑湖，又匆匆走了。

　　再回北宋街，就是章张生日了。
　　杜程先去了趟外婆家，又去了北宋街。

　　年前夕，北宋街上福字和灯笼到处都是，很多门店都关了门，仅剩了几家，门前的东西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一天，是章张的十八岁生日。

　　按理说是该快乐的。
　　杜程买了株桑葚树苗，在这一天种在了北宋街的尽头。
　　大概需要三到四年的时间，这棵桑葚会长得茂密，结出硕硕果实。
　　他觉得只要他再拼命一些，就可以找回章张。他只是怪自己还不能保护好章张。

　　树苗种好了，杜程驻足看了许久。
　　寒风拂过树梢，听见有人轻声说：“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爱你。”

　　那天陈宇汉给杜程打了语音。他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又本着为两个人好的念头，在语音里告诉杜程：“程哥，我刚给章张通了电话，祝他生日快乐，他说他很快乐，也说……”陈宇汉顿了顿，继续道：“也说他很想你。”
　　杜程凝视着手腕上的红绳，扯了下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片刻后他说：“瞎扯。”
　　陈宇汉急忙解释：“我还有我俩的电话时长那个截图呢，你不信的话我发给你。”
　　杜程极轻地摇了摇头，挂断了电话。

　　那人就是爱瞎扯。
　　怎么可能会很快乐。

　　只是一想自己也有些奇怪，明明知道他不快乐，却依旧祝他快乐。

　　后来每次去北宋街杜程都会看那棵桑葚树很久。
　　春意盎然，万物冒了芽，桑葚树也冒出新枝。一季一季，成长的茁壮。

　　19岁生日这天杜程去了上海，没找到章张。
　　那天的章张去了北京，买到一个很精致的蛋糕，留了陈宇汉的手机号，让店员帮忙送到陈宇汉手里。
　　陈宇汉拎着蛋糕去找杜程，一直没找到。等到杜程回来，蛋糕已经发酸了。
　　章张站在杜程曾走过的路上，遥祝他平安顺利。

　　杜程经常会听到大春提起章张，说他现在和以前反差很大，说他不再总是弯着眼笑，说他像是变了个人。
　　这些杜程都知道，也都见过。
　　杜程去过上海很多次，有时候幸运能远远跟在他身后走一段路，有时候遇不到。
　　可那是他的章张，是他放在心底很久很久的人，他都见过的。

　　杜程没有朋友，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他想要快一点成长，快一点找回章张。

　　分开后的第二个除夕，桑葚树明显见长。
　　杜程忽的拿出手机点开和章张的聊天记录，翻到了加上微信的最初那一天。

　　他们初三的那年除夕，章张对他说：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杜程轻声回应着。

　　看吧，章张其实始终都在。

　　新年初始，杜程陪着外婆过了年，看着外婆明显变老的容颜，泛起一阵心酸。
　　外婆知道杜程的性格，只是这两年，他有些格外的清冷。

　　“我觉得也挺对不起那孩子的，”外婆先挑起了话题，“那样的场面，是我们对不起他。”
　　杜程闻声沉默了很久，最后看向外婆，说：“外婆，我还是会带他回来的。”

　　走之前他去见了清桑湖的房东，又和他签了五年的合同。

　　这年的八月份，北宋街开始拓宽道路，尽头的桑葚树被连根刨走，不知去向。

　　还未长大的树不见了，杜程再回来甚至连它曾存在的痕迹都看不到了。
　　……

　　时间走啊走，杜程提前一年毕业，在出学校之前就找到了工作。

　　他很用力，很拼命。

　　上司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很欣赏杜程。
　　偶然的一个机会，上司叫上杜程去吃饭，饭桌上开玩笑道：“咱们公司的前台和行政人事基本上都被你拿下了，你怎么个意思啊。”
　　杜程摇摇头，说：“夸张了。”
　　“哪有夸张，实话，”上司笑着说，“不过我很好奇，现在的小孩们都喜欢你这个性格的么？”

　　杜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在一旁的手机忽闪亮了下，屏幕上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两个人的视线里。
　　上司微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平常样子。

　　杜程没去管他的反应，看着屏幕熄灭，说：“大概吧，但是只有他，喜欢的是我这个人。”
　　半晌，上司点了点头。

　　上司从未见过在工作中这么拼命的人，明明看起来什么都不缺。

　　逮到机会了，上司又拉着杜程去吃饭，八卦道：“难道你们是因为钱分开的？”
　　杜程淡声开口：“不是。”
　　上司被杜程的冷淡搞的有些不自在，泱泱道：“那你在工作中这么拼。”
　　杜程没回答。

　　上司不甘心，继续八卦：“为了找回他？”
　　“不是。”杜程回答地依旧简练。
　　“那是为什么。”
　　杜程沉默了很久，说：“因为不想再失去。”

　　杜程从不需要找回章张。
　　他一直都很清楚，只要他真的站在章张面前了，甚至不用说什么话，他们就分不开了。
　　可是他们经历过了，他们曾经挣扎了三个月。那段时间章张总是快乐不起来，他们顶着来自双方父母的压力。
　　如果没有能力，还是需要再重复那样的挣扎。所以他要有足够的应对各种事情的能力，他不能再让章张受一点的恶意与伤害。

　　上司反应了很久也没明白他的意思，最后只能摆了摆手。

　　杜程在深夜里醉过四次。
　　饭桌上喝酒的频率总是很高，吃不了几口菜。送走客户后，他走到路边，扶着树缓了很久。又慢慢走在路上。
　　算醉也不算醉，他在外面的时候总是清醒的。

　　他会把那条项链握在手里，又抬头看看天空。
　　满天繁星的时候很少，北京又总是很亮，所以很难再见到很多年前他生日那晚看到的一眼辰星。

　　又是一年，他回了家，而这次他久违地生出些紧张。
　　这次，要找回章张了。

　　虽然偷偷见过彼此很多次，但也算得上是久别重逢。
　　毕竟，从来没有相见过。

　　终于有了这个底气，借了些醉意，他去了清桑湖，打开了四年未打开的门。
　　没多久，房门被打开，他看见了章张。

　　所以这四年可以结尾了。

　　*

　　曾经章张说的那句“我们分开吧”始终不被忘记，连带着声音和语气，四年来杜程都记得清清楚楚。

　　分开在初秋，重逢在除夕。
　　是1601天，也是一天。

　　对于杜程来说并没有差别，不过是时间反复循环，轮回了1601次。

　　可是再次找回章张的时候，他依旧会毫无隔阂的拥抱他。

　　这是一场四年的旅途，所幸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