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系家族》鱼化石

9、7

　　像是想让自己尽量缩小一些似的，沈湘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在沈氏大厦的走廊里。

　　尽管已经进入沈氏工作有一段时间了，沈湘还是无法适应其他人投来的目光：怜悯的、怀疑的、嘲弄的、蔑视的、痛恨的……无论哪种都刺得他呼吸困难，让他能够一次次确认自己的尴尬处境。可能，还不仅仅是尴尬吧。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让他渐渐依赖起那个有些唐突莽撞的林先生带给他的温暖感觉。

　　[他，是认真的吗？……]

　　沈湘猛地甩了甩头，无论如何现在还不是想这些闲事的时候。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一个声音从他的头顶上方传来。

　　沈湘惊惶地抬头，沈奕正靠着自己办公室的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没来由地，沈湘松了口气。

　　为了尽量减少其他人的敌意，沈湘婉拒了姐姐让他和自己一起办公的建议，转而选择了7楼沈奕的办公室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因此，这段时间以来，隔壁那个总是处于无聊状态的沈大少爷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沈湘办公室的常客。

　　一边开门，沈湘一边笑着说：“奕哥哥，今天怎么有空上班啊？”

　　沈奕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就背对窗子坐了下来，看着沈湘。

　　沈湘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忙活起来，“奕哥哥，你自己招呼自己啊，有份文件我待会儿要交给二小姐”。

　　“今晚上有空吗？”默默地端详了沈湘一会儿，沈奕突然说话。

　　“没什么事，我打算去实验室看看的。”沈湘一边整理着文件，一边回答。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沈湘本来还在忙活着，可渐渐地也发觉有些不对劲，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看向沈奕。

　　“有什么事吗？”

　　沈奕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沈湘，处在背光处的脸上似乎带着某种沈湘看不明白的情绪。

　　沈湘被瞅得心里有些不自在。

　　“奕哥哥，你是有什么事吗？”

　　沈奕好像摆脱了那种负面的情绪，终于听明白了沈湘的问话。

　　他耸耸肩：“我能有什么事？！是安公子啦！他想请你吃饭，说是要表达什么感激之情！”

　　沈湘有些莫名其妙：“哪个安公子？”

　　“就是奉安堂的那个二世祖嘛！安景耀安公子。你不是拜托你那个学长给他做介绍人，他才能加入那个会员制的俱乐部的嘛！昨天他给我来电话，说是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呢！”

　　沈湘终于搞明白了，笑了笑说：“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奕哥你就帮我告诉他不用客气就是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哦！我可是听说，那个什么见鬼的俱乐部可是门槛很高的，安公子琢磨了很久都没门路进去呢！”沈奕看着沈湘，脸上又显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说起来，你的朋友虽然不多，看来‘质量’倒是都挺高的嘛！”

　　沈湘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向沈奕，虽然仍是微笑着，但笑容却有些茫然。

　　“啊！对了！”沈奕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话给沈湘带来的影响，突然忽地站了起来，隔着办公桌，弯腰凑到沈湘面前，英俊的脸上一副“八卦”神情。

　　但不怎的，沈湘却觉得他的兴奋更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在兴奋的伪装之下，似乎有一种情绪一直存在着，使得他的全身绷得紧紧地。

　　沈湘有些不安起来。

　　也许是不在意，但也可能是故意而为，沈奕完全不理会沈湘的不安，只是兴奋地自说自话：“你一定猜不到，安公子为什么那么想进那个俱乐部！”

　　沈湘没有接腔，只是紧张地看着沈奕。

　　“他呀，竟是看上了俱乐部里的一位公关，才想方设法地往里面钻的。”

　　“而且，你一定更猜不到，那个公关是个男人！”

　　“你能想象吗？男人喜欢男人！”

　　沈奕笑着说，但他注视着沈湘的双眼中隐隐地闪动着阴郁的光芒。

　　沈湘合上了手中的文件，静静地看向沈奕，没有说话。

　　“安公子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哦，”逡巡在沈湘脸上的目光中突然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也许男人的滋味也不错？你说呢？”他紧紧地盯着沈湘。

　　挑衅的问句却像是受了潮的炮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湘，我在问你呢！你有什么看法？”空气中的火药味陡然升高。

　　“这是安先生的隐私，我没有什么看法。”沈湘平静地回答。

　　一腔没来由的无名之火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沈奕狠狠地坐回椅子上，恨恨地把脸转向一边，不想再看那个让自己一整夜气急败坏的罪魁祸首。

　　“奕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明是自己一向喜欢的悠然嗓音，此刻传到沈奕的耳朵里，却只是让他更加烦躁。

　　也许是愤怒至极，沈奕反倒平静了，幽深的双眸斜睨了沈湘一眼，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嘛！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问问，这一次你打算怎样利用和安公子的关系，搞定奉安堂，替你的好姐姐加分，看看要我帮点什么忙不。”

　　沈湘的脸色平静无波，语气也是淡淡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奕的怒火一瞬间爆发了。

　　“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早就知道的，在这个世上你的心里只有沈怡萱，不是吗？”

　　“是啊，你早就知道的，我也说过不止一次了。”沈湘的表情也渐渐冰冷。

　　看到这样的沈湘，沈奕不由得有些灰心沮丧，但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的那一幕就像一团火在他的心中燃着，灼得他焦躁不安，于是，话就这样脱口而出：“我是知道你愿意为她作很多牺牲，但我不知道，你居然愿意为了她和一个男人……”

　　话一出口，沈奕立刻就后悔了，无论如何，他很清楚真正的沈湘一定会被这句话刺伤。

　　沈湘面无表情地注视了表哥一会儿，嘴角轻轻地翘了翘：“终于还是说了啊！”

　　“难道你还是个小孩子吗？”清秀的面孔上展开了一个略带讥诮的笑容，但很快就被冰冷所取代，而他的话语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尖刻。

　　“在你指责我不检点之前，你有没有想一想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作这样的指责的？”

　　“你又对我的生活了解多少？何以见得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是我为了二小姐在勾引他？即便他是一个重要客户。”

　　“退一步来说，就算我的确有这样的打算，那又如何？这话是你说的吧？‘和结果相比，过程是次要得多的东西’。”

　　他站了起来，走到震惊的沈奕面前，俯下身去，定定地看着沈奕的眼睛，轻轻地、但十分清晰地说：“其实你介意的并不是我要勾引什么男人吧！你介意的只是我并不是为了你的利益而去这么做的。如果不是这样，昨晚你又何必一声不吭地开车走了，今天却又来试探我？”

　　沈奕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脑子里乱成一团。他觉得沈湘的话似乎对，又好像不对。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在生气？隐隐的不安笼罩在他的心头，他突然不愿意再去分析自己的怒气深层的含义。

　　“既然这样，就不要摆出这样的脸来，像是嫉妒一样，很难看。”沈湘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沈湘的脸很近，近得能闻到沈湘身上淡淡的气息，沈奕的脑子更乱了。

　　[应该是中药味吧，奇怪，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沈奕忙甩甩头，把那些有的没的奇怪想法甩出去。

　　[小湘说的没错，是太难看了！我怎么会这样？嫉妒吗？……]

　　来不及分析自己究竟是嫉妒谁，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也拒绝去分析，沈奕只觉得安抚沈湘是眼前的头等大事。

　　看着沈湘满脸的怒容，他反而安心了些，因为以他对沈湘的了解，这代表他有机会为自己打圆场。

　　不过，以自己对眼前这个男孩的了解，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对不起”之类的根本于事无补。沈湘表面上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际极有主见，甚至有几分固执。对他这样的人任何搪塞都是无谓的，倒不如实话实说。

　　沈奕向椅背上一靠，“没错，我是在嫉妒！”

　　沈湘站直了身子，双眼直视着沈奕，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有什么可嫉妒的？”冷冷地语气，是在沈家另外任何一个人面前都从未曾有过的。

　　也许自己对这一点应该高兴？沈奕在心底自嘲，面上却一点都不肯示弱。

　　“没错，我是一直知道你是铁了心地帮助怡萱。这也没说的，本来嘛，沈家其他的人，包括我妈妈对你都不好。不过，我也一直知道你是把我当作好朋友的，我以为对你来说，我，可以是个例外。”

　　沈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承认是太冲动了，但是，你想想，如果你是我，你看见那一幕，你会怎么想？你可是刚认识林君不久。”

　　沈奕凝望着沈湘的眼睛，目光炯炯，似乎要穿透他纤细的躯壳，一直看进他的内心。

　　“我是知道你的！你不会轻易爱上什么人！而且你也从没有爱上过什么人！”

　　“昨晚上我的确是很糟糕，竟然像个傻瓜一样地落荒而逃！我应该做的是，下车把那个男人痛扁一顿，再好好教育教育你！”看着沈湘的眼神认真的可怕。

　　沈湘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身坐回位子上。

　　“所以你就‘嫉妒’了？”沈湘的声音闷闷的，“嫉妒我对怡萱姐姐忠心到可以为她出卖自己？”

　　沈奕咬牙：“我刚才的话伤了你的自尊，我很抱歉，不过，对你这种做法。我实在不能苟同。我是认为过程和手段不重要，但是如果怡萱要你出卖自己来替她加分，这样的主子还值得你替她卖命吗？”

　　“而且你刚才那样指责我，我也不能接受！我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有的人我是绝对不会出卖的，你就是！信不信由你！”说着说着，他的怒气不知怎的也渐渐上来了，有点焦躁，还有点委屈，气鼓鼓的表情像个别扭的小孩。

　　沈湘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眸子深处仿佛有什么在闪动着。过了一会儿，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很了解我？”

　　“废话！我虽然女朋友多，可男朋友就你一个，我能不了解你吗？”沈奕别扭地转过脸去。

　　他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表情，否则，以他身经百战的花花公子的经验，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沈湘看着他的眼睛里却渐渐露出温暖的笑意，“那真是谢谢你，其实，我也一样……”

　　“啊？”他抬起头，表情有点傻。

　　沈湘终于忍不住笑开了：“我是说，对我来说，你也一样是属于例外的啊！虽然我会无条件帮助怡萱小姐，但你是我的好朋友，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沈奕的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咧嘴乐了。

　　沈湘又叹气：“你应该照照镜子，那副傻样子，被你的女友们看见，只怕你就要被甩啦！”

　　“所以我们休战了？”沈奕对他的吐糟不以为忤，笑着说。

　　沈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那安公子的约会你去吗？当初要我和他接触的人可是你哦！你就不想在关键时候要他为你的好姐姐起点作用？”沈奕微微眯起眼睛，笑着半真半假地说。

　　“你还没完了？今晚我真的有事。你放心，你的功劳我是不会抢的，你费了多少功夫，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也知道硬把你和二小姐拉到一起合作是行不通的。我早放弃了。”沈湘又开始摆弄起文件来。

　　“其实，她如果不那么咄咄逼人，就是在她手下混日子也没什么，反正在谁手下都是混呗！只是看她现在的样子，只怕有点困难！”沈奕叹气。

　　沈湘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着沈奕，“放心，就算有朝一日她掌握了沈氏，她也只会用你，而不是排挤你。”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很认真。

　　沈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不相信？她不会这么做的。”沈湘慢慢地说，但每一个字都极清晰地在空气中传开，“否则，她就没有资格领导沈氏。”

　　沈奕心中一动，探寻的目光立刻投向沈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