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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初见 ...

  •   这三个字对柳大公子来说,并不陌生。

      柳钰曾不止一次地听阿弟提起过他的心上人。

      在阿弟的描述里,那人简直是十全十美、不同寻常、天下无双的完人。其志如磐石蒲草,坚韧不移,天地不可憾。阅尽千帆,却仍不改赤子之心。

      每当阿弟提起她,就满眼笑意。

      过去柳钰常常想,能得阿弟这般评价的,必是一位不世出的奇女子,或许还是位行走江湖的侠女。

      但阿弟似乎忘了提,这位奇女子……脾气真是……大得不得了啊。

      柳钰侧目看了眼擦身而过的飞刀,又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普通得找不到一点特别之处的姑娘,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李姑娘,找他做什么?”

      她目光冷然:“问两个问题,然后宰了……”

      “咳咳。咳咳咳!”她身边的黑衣人突然猛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她困惑地转头看过去:“你嗓子有问题?”

      沈晏轻咳了两句,使了个点到为止快撤退的眼色。

      李不缺一点也没看懂,转回头对着柳钰继续说说:“若是今日见不着他,我便将柳府掀了,说到做到。”

      黑衣人痛苦地捂住了脸。

      白色的火幕扫过李不缺的脸,烧尽了伪装,古铜面具也虽火焰一同覆在了她的脸上,而那一只灰白色的眼睛,淡漠地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了柳钰的身上。

      若要柳钰来形容,会觉得那只眼睛是极北的凝雪珠,只一眼,就叫人脊背发寒。

      这种气质柳钰曾在许多杀手身上见过,但李不缺似乎与那些杀手又有不同,更透亮些。这会儿他算是终于切身地感受到,阿弟至少在『不同寻常』一事上是实言相告了。

      许伯悄声告诉他,这位正是二公子之前在陈府所见的女子。

      柳钰头痛不已,若是贸然让她见了阿弟,阿弟怕是要有什么三长两短。

      正思索着该如何盘桓,怀中玉牌突生变动,取出一看,牌上浮现一字

      『来』。

      李不缺最终还是被请上了马车。

      柳家的别院在城外十五里,很近,依山傍水。许管家把李不缺带到别院门口放下,两位侍从在门口等候多时。

      侍从引她入院。

      这座别院不大,但很见设计的巧思,莲池山石,移步换景,抬眼又可见竹林隙间远处山间宝塔,风景借得极好。

      又是竹林。

      他就这么喜欢竹子?

      院中石路修得相当平整,少有拐弯抹角,阶梯处都修有丈宽的斜坡,走起来很是通畅。

      两位侍从领她到内院门前,便躬身退开。

      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李不缺忽然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恍恍惚惚地走进门去,只见堂屋座椅空空如也,两侧屏风帘幕,独不见他。

      片刻,忽听得一声咳嗽和轮子转动的声音。

      一只指节颀长的手从帘幕后伸出来,将帘幕挽起,现出半张有些苍白但仍不失俊逸的面容。

      随后帘幕被完全打开,穿着白色绸衣的公子坐着轮椅从帘后出现。

      一股药味随着他一同出现在李不缺的感官之中。很浓重的药味,比傀身上的重得多。

      “咳…咳咳…本不应…以这般病容见夫人的…”

      他身形有些瘦削,白色的绸缎搭在他的身上几乎可以看到肩胛的骨形,面色也憔悴,皮肤因病苍白,却更显得那双眼睛动人。这张憔悴的脸见了她便勾起几分笑容,眼中也多了几分光彩。

      那副轮椅并不像新造的,颇有些使用的痕迹,可能是请专人制作的,并不需要病人自己推着轮子,也能走动。

      他跟李不缺想象中不一样,李不缺想象里,他该是那种外表看起来是很典型的白皮子,那种道貌岸然,运筹帷幄,不择手段,但在被抓到真身时候惊慌失措的混账家伙。

      而不是这样一个病恹恹的……瘸子?

      “你该不会要病死了。”李不缺的疑问句总是用陈述的语气说出来。

      竹山的眼睛弯弯的,笑着说:“恐怕是没能死成。”

      “你是个瘸子。”

      “……惭愧,我天生……不利于行。”他的目光垂落下来,避着她着实不礼貌的直视。

      李不缺凑上前去,被浓重的药味熏得皱起鼻子,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习惯这种药味,她用刀鞘敲了敲他的腿骨,然后看他。

      竹山苦笑:“只是不利于行,并非是毫无知觉啊。”

      她又伸手握住了他的腿,上下摸索了一下,果真绵软无力,而且过于瘦削。

      从不让人碰的腿突然被握住,竹山先是一震,握紧了扶手,然后垂着眉头看她认真地检查他是否在说谎的模样,忍不住又勾起嘴角。

      而李不缺一抬头,就跟这样的笑容打了个照面,心头猛得一颤,然后立刻跳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偏只有他笑起来,李不缺会觉得不一样。

      “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个瘸子,你的房间我已查过。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我。”李不缺尽力将二人之间拉出一个可以被称为安全的距离,冷声质问道。

      “那些画……夫人看见了?”他微微歪着头,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惊慌。“我若是说,是我梦中所见,夫人信否?”

      “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

      他忽然靠近了些,目光直看向她。“我确实为了找夫人用尽了手段,这世上我所知所不知的法术,只要能用上,我都用了一遍,这才得在梦中见到夫人的只言片影。我生怕忘了,所以总要画下来……这样便能时时见到你。”

      他的语气平和,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既不癫狂,也不恍惚。可就是让人感觉,他似乎是个疯的。

      “……为…为什么?”李不缺被这种熟悉的汹涌的情绪逼退了半步。

      竹山笑意盈盈地看她。

      “若我说,是夫人上辈子曾答应我,来世要来见我呢?我怕夫人寻不到我,便先一步来寻夫人。”

      这种疯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丝毫没有违和感。

      李不缺终于意识到,对面是个疯了十几年的疯子,他臆想自己有一位前世的夫人,并选了她来当这个角色。

      这个人,癫狂,且危险得要命。

      她又退了一步。

      竹山的眼睛微微眯起。“夫人要逃?”

      李不缺倒吸一口气,神行诀已在手中。

      他抬起左手,手腕上的红绳隐隐发光,只一勾手,李不缺就被一股不可抗的力直接拖进了竹山的怀中,陷入了浓烈药味的包围之中。

      这法力不对劲,很不对劲,它没有灵路,没有运转,直接作用在了她身上!

      “夫人这一走,我便又寻不到你了。”他仍不恼,笑眯眯地,极小心地环着她。

      这是他这具身躯,生平第一次,真正地拥抱着她。

      哪怕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情愿。

      “你这疯子……我不是你夫人,也从未答应你什么!”李不缺动弹不得,头靠在他的肩颈间,整个人都坐在他的身上,逃也逃不脱,只能照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这一口下去,鲜血淋漓,竹山闷哼着皱起眉头,手却并未松开。

      李不缺直到在红绳的影响下没有了力气,才松开嘴,但眼睛仍旧死死地瞪着他。

      “夫人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啊……明明是狐狸,怎么变成野猫了……”

      鲜血很快染红了洁白的绸衣,将他半边身子都染成了红色。

      坐着轮椅的竹山不利于行,但他的傀行动如常。他一半的意识在傀中,傀与本体可以同时行动。

      这种本事非寻常傀师所能为。

      大多数的傀师虽能操傀,本体也能动,但基本上都是像李不缺那般,只对傀下指令,而不是将自身意识注入傀中,把傀当做分/身使用。那些将傀做替身用的傀师,傀动时本体不能动,因此需要护法常伴身侧。

      像他这般,同时操控着本体和傀的,李不缺着实是第一次见。比起傀,说是二重身倒更贴切些。

      李不缺被他小心地安放在榻上,面具和绷带也被妥帖地卸下,叠好,放在桌上。嘴角的血迹被擦干净,她还顺势啐了他一口。

      他素来爱洁,果然就换了一身衣服。

      她就躺在那,死死地盯着竹山。

      竹山的二重身取来药包,处理着刚刚他被李不缺咬出来的伤口。她下口一点不留情,几乎差点把整块肉撕下来,因此伤口很是狼狈。

      在他上药期间,李不缺试图通过体内的灵力来冲破定身,但见鬼的是灵路通畅,却找不到定身法力所在。就好像你被绳子捆着,想把它割开的时候却又摸不到绳子的形体。

      这个竹山,究竟还有些什么手段。

      待到包扎完伤口,穿上衣服,二重身推着竹山到了床边。他伸手想摸一下她的脸,她立刻歪着脑袋呲着牙随时准备给他咔嚓一口。

      “夫人真是有精神。”他识相地收回手。

      “你最好别让我能动弹……要不然我肯定把你的几个脑袋一起拧下来摆在门口。”李不缺浑身上下只有嘴能动了,还依旧嘴硬得很。

      他笑了笑。“夫人别急着发火嘛……我知夫人此刻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但疯子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况且是夫人亲口答应嫁我,与我做了这些年的夫妻,又岂有丢下我的道理?”

      竹山的一双手扣住她的头,让她没法乱咬,另一双手取来透明的药膏,涂抹在她脸上的疤痕处。

      “是你骗来的。”李不缺哼了一声,又补了句。“涂什么都没用。”

      “骗来怎么不算呢。”他的声音温柔得能化出水来。“我知道,是九幽荒火。这是北海麟蛟的龙胶,总会有些用处的。”

      北海麟蛟,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兽,龙胶更是有价无市的稀罕物,哪怕是修行仙门都难以寻得一二。

      李不缺诧异地扭过头看他,但脑袋又被那双手给扣了回去,他的手指裹着透明的膏体轻柔地抚过她脸上的疤痕,冰凉凉的,很舒服。

      “知道夫人是特地来寻我的,我很欢喜。”

      “来杀你的。”

      “那不更是特地来寻我了吗?”

      “你……!”李不缺别开目光,不再看他。

      “夫人,你想想,虽然我是个疯子,但我确有些颜色,家底颇丰,厨艺尚可,嫁我并不是一件吃亏的事情,对不对?况且我都是疯子了,自然也没法跟别的女子在一起了。这样看起来,岂不是比这世上大多数的男子都要适合做夫君?”

      听起来有点道理,但李不缺总觉得哪里很怪。

      他的手指从面颊顺着脖颈滑到了肩颈。

      “夫人若是担心我的疯病好了,就不与夫人在一起的话……”他挽起李不缺那只布满烧伤疤痕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若有那日,你杀了我便好。”

      “我不必等到那日,也能杀你。”李不缺瞳孔白光乍现,刚刚还扣着她的一双手瞬间落到了竹山的脖子上,如钳子一般立刻收紧。李不缺的手滑落下来,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你今日不该用这具傀。”

      此刻攻守易形,这具傀正是被李不缺炼化的那具。

      竹山没有丝毫畏惧的神情,目光自始至终都在她的身上。“我刚刚说的,夫人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以柳家的能力,夫人无论所求何道,所需何物,我柳家都可以为夫人寻来,柳家若是寻不来,我就去为夫人寻来。仙门,朝廷,无论是谁要伤你,我都保得了。”

      “我不需要别人保护。”

      “我知道,但这与我要保护你无关,无论是谁,即便是天上人要伤你,我也绝不允许。”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他被长戎一刀劈开的画面忽得出现在李不缺的脑海里。

      于是无端地,她又落下眼泪来。她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钳在竹山脖颈间的手也松了开来。

      他有些狡黠地笑着,摸了摸泛红的脖子。“我就知道夫人舍不得杀我。”

      “杀一个瘸子,胜之不武。”

      竹山点了点头。“夫人英明。”

      其实他最不喜欢别人提及他的腿,更别说是当着他的面提『瘸子』这个词,但她例外,她想说什么都可以。

      “解除定身。”

      “那不行,若是夫人跑了,我可追不上。”

      “不跑。”

      “当真?”

      “当真。”

      于是竹山竟真的就给她解了定身。

      她爬起来做势要逃,竹山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并不阻拦。

      “你不拦我?”

      竹山摊手。“我一个瘸子,能做什么呢?”

      她最后还是没跑,老老实实地坐在那,让竹山抹药膏。

      她说,你身上的药味真重。

      他说,今日就洗去。

      她又说,你虽然脑子不好,还耍了我许多年,但至少死的时候是真心的。

      他低头笑了笑。

      她还说,你既然那么早就找我,为什么当时不带着钱来找。

      他答说,怕夫人不是俗人,会嫌他太世俗。

      她驳道,你们这种有钱人说话真是欠收拾。

      他点了点头,若早知道夫人是俗人,我就将金山搬去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要是早点搬就好了。”

      李不缺这人的心很通透,处世原则很简单,你骗她,她就恨你,你爱她,她就又不恨你了。

      竹山再清楚明白不过,她实在心软得很,好哄极了,对待爱她的人,总是要宽容百倍。

      涂上的龙胶很快就被吸收,形成一层薄膜。李不缺几天没换的衣裳被竹山很嫌弃的脱下来丢去让人洗了,而她则穿上了竹山的绸衣,松松垮垮的,很凉快,很滑,比陈府穿过的衣裳还要光滑。

      她抬起手,袖子就像唱戏的水袖一般耷拉着。“没有别的衣裳了吗……”

      还没等她在原地转一圈,就被横抱起,放在榻上。

      她一脸困惑,却听他道:“夫人这般可爱,叫我实在难以自持。”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地耍流氓。

      “更何况,夜已深了,你我夫妻,本就该睡在一处的。”

      李不缺往另一边撤,身后却又是他,一个没注意,便被揽进怀中,封上口舌,被搅弄得乱七八糟,好不容易喘口气,又听他说:“夫人难道就不好奇,瘸子要怎么行人事吗?”

      这个晚上对李不缺来说,不大好过。

      夹在两个阿竹之间,逃也逃不得,迎又迎不住,只能浮萍似的任由惊涛骇浪激荡不休,上下翻飞,把她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都拍碎在礁石上。

      明明她今天来的时候是要这骗子给个交代的,最后怎么会这样呢?她想不太明白。

      不对,似乎每次都是这样?

      等到第二天从阿竹的怀里醒过来,李不缺才想起一件事。

      竹山不是病了吗?他连这个都诓她?

      而他答说,只消见到夫人,便什么病都好了。

      “骗子。”

      “夫人骂得极是。”异口同声。

      新的衣裳已经被摆在门口,内衬是软丝,外衣则是李不缺常穿的粗布。穿着很舒服,不会磨得疤痕痒痛,在外看来又不高调。

      大清早的竹山不知在忙什么,李不缺吃饭吃一半,见他屏退左右,抱着一只小箱子走过来。

      竹山打开箱子推到李不缺面前,箱中是成沓的房契地契银票,还有一把钥匙,一只金令。

      “啥。”

      “我的部分家当,且当做是……聘礼。”

      “哈?”

      “毕竟……虽然你我夫妻多年,但总归还没有办过正式的婚礼,我想着该是时候把这事办了,然后……”

      “停。”李不缺合上箱子。

      “夫人难道要始乱终弃?”

      “你不知道我昨日才带人洗劫了你家藏宝阁么。”

      “怎么?夫人是没过瘾?那我遣人去重新摆满了,让夫人再来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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