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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长生境 ...

  •   其实在李微言说出那句“李微言光是存在,就能改变很多事情了。”的时候,李不缺并没有真正感觉到这句话的分量。

      但当她离开京城之后,才明白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百姓来说,天师归来最多无非是一个很新鲜的传闻,即便是天师的信徒们,他们身上最大的改变也就是每日对着神像祈祷得更虔诚罢了。

      但对修士和妖魔来说,这件事可就是白日惊雷了。

      尤其京畿附近的妖魔,无论大妖小妖,都逃难一般地远离京城,李不缺这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妖族迁徙。

      她杀过那么多妖魔,但它们听到鬼差白无常的名号都不会这么惊惧,为什么听到李微言的名字就怕成这样。

      万里对这种画面见怪不怪,他告诉李不缺,大人在妖族眼中,跟天灾没有什么区别,哪怕是那些千岁大妖,见了大人都不敢吭声的。

      李不缺又转头看向那个笑得一脸纯良的李微言,更加确信此人绝非善类。

      修士和刑探们说天师是为天下百姓、为天理而行事,是正义的化身。

      而李微言说,什么正义,什么天理,都是不存在的,她得见大道的时候就知道,这些概念从不存在于天地间的任何事物之上。

      对洪荒天道来说,究竟是人统治人间,还是妖魔统治人间,都无甚区别。善人的多寡,恶人的多寡,对世界来说,也都毫无意义。

      世间从不存在哪一条铁律写着,这样做就是对的,是善的,是正义的,是为天道所承认的。

      因此她的所作所为,与什么正义,天道,都没有关系,仅仅是在执行她个人的意志罢了。

      她说,李不缺你应当是理解我的。

      而李不缺确实是理解她的。

      李不缺觉得,

      杀人者,该被杀,救人者,该被救,以恩报恩,以仇报仇。

      如果现实不能够符合她的认知,她就不痛快,她不痛快,就会想办法让自己痛快。

      离京之后,李不缺没少杀人,但长生教徒除了像苍蝇似的时不时搞偷袭之外,并没有什么大动作。

      『那家伙行事像毒蛇,颇有定力,平日盘踞,只要出手就定要咬狠了,咬死了。』

      “可他真的能杀死你我么。”李不缺问道。

      “不能。”李微言摇摇头。

      “那他何必要白费力气。”

      “哪怕只要能恶心我,只是从我身上剐下一块肉来,他也是十二万分地乐意。更何况忙活来忙活去的是这些对他来说毫无价值的棋子,便是全死光了,对他来说无非是输了一局棋,推了重下便是。”

      李不缺感觉很奇怪,这就好像是在拿天下人的性命跟他下一局棋。她吃他几颗子,他又吃她几颗子。

      无论输赢,他都没什么损失。

      李不缺的思维向来直来直去,她想,既然他能到人间害人,那她为什么不能直接到他那杀了他呢?

      只要能找到去到那个长生大神所在须弥境的路,她就能去。

      李微言说能去。

      睡一觉就行。

      于是她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位幕后真凶。

      李不缺习惯了在梦中到达各种奇怪的地界,但刚一进来,空旷无垠的白色空间和寂静无声的环境就让她感觉到了生理上的不适,眼睛和耳朵在这里捕捉不到任何信息,甚至连那些无效的环境噪音都找不到。

      目之所及,只有虚无的、没有任何起伏的白色,让人无法辩清楚远近,无法判断时间,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种不适很难具体形容,如果让李不缺自己去寻找不适的源头,她也许会说:没有影子。

      没有影子的地方让她非常不安。

      这里处处都是照人眼睛的白,往前看,往后看,都只能看到一片空白,一目了然。你既看不到任何危险的因素,也看不到任何可以躲藏的角落。这里最大的声音来自你自己的心跳,唯一的颜色也只有你的皮肤和衣物。

      空白的虚无让她感到焦躁厌烦,让她忍不住往嘴里塞了几颗冰糖。

      在这片白地之中,无论李不缺走出去多远,都只能看到一样的景象,你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原地打转还是走远了。

      刀,剑,火焰,都不能在地上留下任何印记,丢在地上的糖也很快消失不见,这里叫不出大黄,没有任何声音。

      李不缺不再浪费自己的糖,也不再试图辨清方向,甚至闭上了眼睛,开始跟着直觉走。

      不知过了多久,感知范围中才终于出现了一个异常,睁开眼,只能看到天际一点点黑影,像一张空白的画布上的小小墨点。

      那是一棵老榕树。

      走近了,老树底下坐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青年。

      李不缺产生了一种通感。

      就好像她已经无数次地从这棵树底下出发,在这片空无一物的空间里,经历了无数次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折磨的旅程之后,又回到这棵唯一的树底下,这片白境的唯一一片阴影之下。

      这里没有任何地标,你留下的所有记号都会消失不见,你只能游荡在这片虚无的白色里,被白色无限拉长的时间,只能通过自己的心跳声来衡量,直到你的视线中出现一棵老树。

      你会感觉到狂喜,但这样的喜悦在真正到达树下之前就会转变为绝望。

      你又回来了。

      这里依然什么都没有。

      你想要自杀,然而这里连自杀都不可以,这里不允许任何形式的伤害,哪怕是对自己的。

      所以你无法戳瞎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也无法刺聋自己的耳朵不去听。

      于是你的心跳声都成了一种永恒的折磨。

      李不缺意识到了,这里是为某人准备的囚牢。

      树下的青年也看见了她,他抬头,露出蓬乱头发下那张熟悉清俊的脸。

      『长生大神。』

      李不缺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被长生教徒成为真神的人,难以想象他与那时她在影域中所见的竟是同一人。

      青年见了她,没有她预想之中的疯狂和暴怒,而是圆睁着那双眼睛,连走带爬地扑到她面前,面部因极度的兴奋而抽搐,继而变成狂笑。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来,我们下棋吧,我们下棋!”

      他死死抓住李不缺的手,把她拽到老树下的石墩旁,上面刻着棋盘,两边各放了一盒白玉棋子。

      李不缺想,李微言不是个正常人,她的敌人也不是个正常人。

      “我不会下棋。”李不缺语气平淡。

      他圆睁的眼睛变得错愕,癫狂。“你怎么不会下棋,你会下棋,我在这里下了几百年,几千年,我来等你下棋,你为什么不会下!”

      然后他顿住,接着抓住了李不缺的肩膀,那双因充血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我知道了,李不缺,你是李不缺!”

      “李不缺,你别走了,你就留在这里,跟我一起受折磨,跟我一起下棋……”

      李不缺困惑地歪了一下脑袋,然后照着他脸上狠狠来了一拳。

      他被这一拳的力道带倒,摔在地上。久违的疼痛感让他先是错愕,然后惊喜,随后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他不断摩挲着通红的面颊,眼中兴奋愈盛。“痛,哈哈哈哈,好痛,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这人的疯样,李不缺忽然觉得,确实不该直接杀他,应该让他在这里继续活着,最好再活个千万年。

      “哈哈哈哈……李微言,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最后与我落得一个下场,诅咒你此后生生世世,都逃不开李弃这个名字。”他的目光忽然又清明而凶恶起来。

      “……”李不缺挑了下眉头。“李弃是谁。”

      他凶恶的神情就这么僵住了。

      李不缺的身形开始变得虚幻,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料想着或许应该是天亮了。

      他也意识了到这件事,恐惧地扑过来抓住李不缺的衣襟,露出了孩童般的神情:“别走,不许走,你不许走!”

      然而天还是亮了。

      『李弃』。

      他叫李弃啊。

      于是再次见到这家伙的时候,李不缺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在长生教大祭司用二十九人性命和三颗假魔种堆筑的祭台上,他以世外真神的模样降下留影,受教徒跪拜。

      如果李弃面对的是李微言,她或许会在凡人是否该得长生这一事上与他辨经,向教徒证明李弃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伪神,劝诫他不要再做无用功。

      但他面对的是李不缺,李不缺用很寻常冷淡的语气问说,李弃你从哪偷来的衣服。

      李弃原本狂傲的姿态僵在那,然后迅速仓皇离开,留下长生教徒们面面相觑。

      李不缺便又说,你们的神丢下你们了。

      然后一把火把他们全都烧了。

      以前她这么干,除妖司和仙门的修士们都会叹息一声说她有伤天和,长生教之中也有不修魔道的普通百姓,但现在她这么干,他们就换了一套口风,说天师斩妖除魔十分痛快。

      她没再到过那个纯白的须弥境。

      其实后来的每一天她都在后悔当时没把他杀了。

      如果当时动了手,应该可以少死很多人。

      天师身先士卒地斩除邪修,除妖司和众仙门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时常循着天师的足迹行动,时不时地就会碰面。

      机缘巧合之下,沈晏就这么再次遇见了青玄子和阳无极。

      只是沈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而两位仙长风姿依旧。

      故人重逢,总是忍不住要叙叙旧的,既然叙旧,就免不得谈起李不缺。

      都说李不缺就是李微言,沈晏是不信的,他不仅自己不信,还觉得青玄子和阳无极也不会信。

      结果恰恰相反。

      他们信。

      沈晏不禁错愕:“你们二位都是亲眼见过李不缺的,她一介魔修,怎么会是天师转世呢?”

      除妖司和仙门对李微言的称呼不同,除妖司和大部分普通百姓都称其为天师,祖天师,而仙门修士如今都称其为赤霄天君。

      “魔修又如何,当年赤霄天君还曾化身成为一个又聋又瞎的狐妖上归云山,可见天君是不受人间修行界这些规矩约束的。更何况小魔修虽身为魔修,道心却坚,受尽万般苦难亦不改其心,斩妖除魔,为何就不可能是天君转世?”

      阳无极对那件导致他离开归云山的事情依然记忆犹新,天君赠予的配剑如今还在身边,剑穗上方歪歪扭扭地绣着:『不妄杀一妖』。

      而青玄子对于天君转世一事亦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天君转世这个身份,终于解释了他心中对李不缺惊世骇俗的修行天分以及亘古未有的道魔双修的疑惑。

      据说当年仙魔一战,天君孤身入魔界,受魔火炙烤灼心,重锻根髓,因此九幽荒火常伴此身,能修行魔道就不足为奇了。

      沈晏本来是找共鸣的,结果一圈下来发现他的背后空无一人。他有些不明白,小白这么拙劣的演技是怎么骗过天下人的,她明明连说谎都说不利索。

      她身上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但那是因为她是小白,而不是因为什么天师。

      三人都是循着李不缺消息而来的,本以为此处必有邪修巢穴,但遍寻无果,只得作罢。

      途经一个开满梨花的庄子,三人便在此地求宿。

      此庄名为梨儿庄,管事的是一位颇有些书卷气的妇人,她听闻这三位是途径此地的修士,便请他们三人入庄小住。

      然而沈晏一入庄,便感到有哪里不对劲。

      这里似乎没有男人。

      起初他以为是天晚了,男人们已经休息了,但庄中时有下人走动,他仔细观察,发现下人之中也没有男人。

      刑探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不对。

      庄中既然全是老弱妇孺,管事还如此轻易地放了三个陌生男人进来,若他们三人心怀恶念,岂不是为庄子带来了滔天恶事。

      如今的世道其实算不得清明,陛下亲政不过几年。这般妇孺群居之地,若不足够精明小心,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沈晏不动声色,表面上笑得很是和气,问管事这梨儿庄的庄主是何人,上门借宿,总该拜访一下的。

      管事笑笑说庄主平日里不在庄中,几位客人安心住下便是了。

      沈晏又问庄主姓甚名谁,正巧他也是行走江湖之人,往后若是有缘得见,当报此留宿之恩。

      管事说庄主不是在意这些的人,若客人心中当真感怀,只需多做善事,多积善德就足够了。

      沈晏步步试探,管事的滴水不漏,更叫他觉得有异。

      青玄子觉得沈刑探未免太草木皆兵了,他观此处山清气明,并非是歹徒盘踞的恶地。

      阳无极也点头称是。

      可能是职业习惯,沈晏就是放心不下来。

      以他的经验来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夜无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2章 长生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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