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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她没有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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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确实的认真的。
汉子打婆娘么,总有个理由,不然哪个汉子会无端端地打自己婆娘,还不是婆娘不听话,有污点让他丢了脸面?
要是婆娘勤劳柔顺忠贞,对汉子百依百顺,还生个大胖小子,汉子将她捧在掌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打她?
谢颜玉辩驳道:“你们村的云姑嫂子,生了大胖小子,婚前没有对象,家里家外一把抓,对她家当家的也百依百顺,照您说的,她家汉子会将她捧在掌心里,怎么她还是三五天遭一顿打?”
老奶奶不假思索地开口,“哎呀,肯定是云姑有其他小毛病,被她家汉子挑出错,不然她家汉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打她?”
谢颜玉上下打量老奶奶一眼,意识到了什么。
她蹲下去,握着老奶奶的手,怜惜地问:“奶奶,您年轻时,你当家的也经常打你吧?奶奶,你辛苦了。”
老奶奶笑着摇头,“哪里辛苦了,人啊,就是要苦难里走一遭,才能获得好结果,世上哪有人不吃苦的呢。”
“您将那些拳脚,当做苦,看来您心里也有数,您并非有错。”谢颜玉声音掷地有声,“您无错,云姑嫂子无错,桂花嫂子也没错,错的,是那些打老婆的男人。”
“他们仗着体力,将在外受的气,生活的不顺,发泄在更弱小的女人身上。在女人身上挑毛病,只是他们惯用的手段,就像强盗想抢您家的鸡时,说您的鸡从他身旁经过,冒犯了他。”
鸡又没碰到他,哪称得上冒犯呢?
这只是一些借口,一些让女人被打,还不敢对男人心生怨恨的借口。
比如桂花嫂子那事,桂花嫂子便算没有婚前谈过对象,赵老四依旧会揍她,只是会找其他的借口。
本性暴戾恶劣的男人,一旦享受到在更弱小的身上发泄欺凌的肆虐快感,是停不下手的。
在他们为发泄怨气对身边人出手的瞬间,他们的人性便已经扭曲。
老奶奶眼泪盈润满眶。
四十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那些经历,这瞬间又在身上浮现,身体先于理智本能瑟缩。
她家汉子有时候回家,无缘无故对她飞起就是一脚,她做着菜,或者正在给孩子换衣服,打扫家里家外,拳脚毫无征兆地落下,她除了抱臂护头忍受,就是反思自己做了什么。
她妈告诉她,嫁了人就要听话,听婆家的话,听当家的话,听话总没错的,她将母亲的话记在心里,在婆家处处听话谨慎。
她想,肯定是自己哪里没做到位,比如孩子养得不够优秀,卫生打扫有死角,菜做得不尽如意等等,她家汉子才会打她。
待孩子大了,汉子对她不再动什么拳脚,她自以为是自己足够忍耐,将一切做得周全,汉子挑不出毛病,才不再打他。
可是,听到小姑娘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她无错”,她方知道,自己一直在等人告诉她,她没有错。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男人打她,才是不对的。
老奶奶将泪水咽下,苦笑着摇头,“没错又能怎样?世道说她们有错,她们就是有错,汉子打婆娘,天经地义。”
谢颜玉顿住。
世道如此,没错,对与错,从不掌握在弱者手里。
但,她站起身,对老奶奶说,“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天经地义。就算一时对错不分,时间终会证明,错就是的错。”
“如果真无人觉得是错,怎么旁边会有那么多村民阻止赵老四?有那妇人去扶桂花嫂?”
老奶奶又想起当年。
当年她家汉子打她时,旁边邻居围观,有那口头制止的,有那说风凉话,让她家汉子打更重一些的,但没有谁,真正上前制止。
可是赵老四打桂花,周围那些汉子控制住了赵老四。
老奶奶低头,点头道:“你说的或许是对的,感谢新中国。”
辞别老奶奶,谢颜玉继续去下一个村庄,收集完数据,回周家村。
尚未回到家,先瞧见隔壁钱老太家门口满满的都是人头,同村邻居各个似那长脖的鸭,从大门往里边探。
谢颜玉丝滑地融入人群,并到达内围第一线。
通过偷听周围邻居的话,谢颜玉终于知道她们再看什么热闹了。
中午谢三红忍无可忍,走了十几里地去公社找妇联,请妇联做主,劝服钱老太拿出户口本,让她改嫁。
妇联来的是个小干事,一直在劝钱婆子,说新社会不兴老一套,不让媳妇改嫁是不对的,但是钱婆子任小干事说破嘴,只哭着来一句,她舍不得她儿媳妇。
总之咬死不许三红嫂子改嫁出钱家。
三红嫂子则哀求钱婶子,若她对她还有一点情谊,就允许她改嫁。
钱婶子说,就是对她有情谊,才不愿意她改嫁,不是哪个婆婆,都像她一样对三红嫂子这样好的,要是三红嫂子遭到孙老太那样的婆婆,她还不得心疼死。
孙老太:“???”
怎么又有我什么事?
村里人:你什么德行,谁不知道?
磋磨媳妇,磋磨孙女,你家小儿子倒现在都没娶到老婆,你就没反思一下?
孙老太骂骂咧咧。
总之,磨磨蹭蹭,轱辘话来回轮转,谁也没松口。
“这个小杨干事不行啊,就知道劝,拿不出半点章程。”旁观的阿婶一眼瞧出本质,这事归根到底,还是小杨干事压不住钱婆子。
“也不怪小杨干事吧,人一年轻姑娘,没经历多少事,至少人家肯来,也愿意站在三红这边。要是搁咱们大队的那个妇联主任,她来都不会来,还会骂三红农忙时搞事,骂她想男人想疯了,指责她不该改嫁,就该守着钱家人过一辈子。”
“三红本来就不该改嫁,她当初说了,就守着钱家一辈子的。”
“呵呵,你当年媳妇难产走了,你怎么不当一辈子鳏夫?三红那么年轻,想有个人知冷知热怎么了?当年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三嫂子一家要拉着三红嫁去山里,三红不这么说,能怎么办?”
小杨干事劝说了许久,钱婶子就那么一句话,她舍不得钱嫂子,劝得她口干舌燥,只觉得自己命苦。
怎么就那么油盐不进?
婚姻法规定,禁止干涉寡妇婚姻自由,钱嫂子再婚,是她的权利。
钱婶子怎么就不懂呢?
谢颜玉想了想,走回自己家,踩着凳子趴在墙上,对钱婶子道:“钱婶子,你舍不得钱嫂子,很好解决啊,将你小儿子分出去就行了。”
钱嫂子闻言,若有所思,她冷静下来,点头道:“妈,对,将小弟分出去,我可以一辈子不改嫁。”
谢颜玉眸光闪了闪。
之前偷听,钱嫂子指责钱婶子想将家里的财产都留给小儿子,看来还真没错。
钱婶子是怎么想的,钱嫂子又不是没自己儿子,她不攒家财留给自己儿子,留给隔房的小叔子?她又不是疯了。
“不行,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要靠他养老。”钱婶子一口拒绝,且拒绝得比之前更斩钉截铁。
“诶,婶子,你既然要靠小儿子养老,那你阻止三红嫂子改嫁做什么?难不成想让三红嫂子一辈子为钱家当牛做马,养儿子养你这个婆母不够,还得养你小儿子一家?”谢颜玉奇怪地开口,“这不会是你舍不得三红嫂子的真相吧?”
村里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对哦,钱家只三红一人挣满工分,小石头一个大男人,每天就挣那么几个公分,一天天的磨洋工,和老幼抢轻省活,要是钱嫂子改嫁了,小石头根本养不活自己老娘和侄儿子。”
“难怪钱婶子不敢让三红改嫁呢,要是三红改嫁了,他们一家得喝西北风去。”
“钱婶子说将三红当闺女看待,还真是亲闺女啊,压榨闺女供养儿子呢。”
“呸,亏我之前真以为她是个好婆婆,还想着三红虽然亲爹妈不行,但碰上个老婆婆,也算是享福咯,谁知道都是一路货色。”
钱婶子听到邻居的议论纷纷,气得脸色铁青,她瞪着趴在墙头上的谢颜玉,骂道:“有你什么事?我家的事,有你这小辈插嘴的地方吗?何春花,管管你儿媳妇!”
周母,也就是何春华也脚踩板凳趴在墙头,就趴在谢颜玉身边。
她冷声道:“我儿媳妇只是好心给你出个主意,怎么地,说到你心虚处,戳你肺管子了?”
钱婶子呛道:“你就护着你儿媳妇吧,当谁不知道呢,小娼--妇一个,兄弟——”
知道她后边的话语会说得很脏,谢颜玉眼疾手快地从围墙上扒了一块土疙瘩扔过去,准头十分好,正中口心。
“唔。”钱婶子捂着嘴,呸地吐出土疙瘩,一并吐出的,还有一口鲜血。
谢颜玉笑着,眼神却颇冷,“钱婶子,话可不能乱说,乱说话,是会受到惩罚的。”
钱婶子气得不行,但疼痛让她理智,她没再瞧谢颜玉,只望着周母,嘲笑道:“何春花,你个软蛋,让媳妇骑到头顶上,简直丢咱们当婆婆的脸。谁家当儿媳妇的,天天在外跑,到饭点回来吃饭,你娶回来的,怕不是个祖宗。”
钱婶子原本是想说天天外跑会情郎,给她儿子添兄弟,但顾忌着谢颜玉真会打人,没敢造这个谣。
周母淡定地回:“我儿媳娶回来是给我家传宗接代,不是当牛做马的,只要她给我儿子生了后代,莫说她天天往外跑,就算她天天要吃鸡吃肉,我都给供。”
钱婶子知道周母在点她,气得肝疼,她不再理会周母,只盯着钱嫂子,“三红,别听外人挑拨,如果不是真喜欢你,怎么会让你和我儿子结婚?你和我,这辈子就是要当亲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