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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捡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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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宫道上被齐修远捡到的。
天空是晦暗的,秋风撕扯着枝叶,彼时的她像只猫儿似的蜷缩在一角,消瘦的背抵着斑驳的宫墙。
齐修远的声音从上头传来,捏着漫漫的小脸,颇有几分少年气的顽劣:“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头。
“你是哪个宫的?”
还是摇头。
齐修远起身,瑟瑟的秋风卷得衣袍翻飞,天空被几朵乌云覆盖着,一副即将瓢泼大雨的气势。
看着眼前孱弱的小姑娘,齐修远轻叹了一声,同旁边的内侍道:“跟母后说我要个人,把她带到东宫吧。”
*
百花锦屏后,水汽氤氲着耳房,小姑娘躺在木桶里心不在焉,旁边稍大些的宫娥见着她的模样,笑着开口:“太子殿下是个好心人,看到姑娘躺在宫道上,特意向皇后娘娘将你要来东宫侍候。”
少女没有回话,像只小兔子似的惊恐,两只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汽,闪烁着无辜弱小的神色。
宫娥见她洗好了,贴心地递上了暖袍,还提她绞干了头发。少女一直闭口不言,只是抿着唇有些紧张地看向窗外。
宫娥见她这幅宛若惊弓之鸟的状态,瞧着这小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回想起太子殿下将这小姑娘交给自己时的样子,发髻凌乱,形销骨立,脸上还有泥垢,想着应该是在宫里面受欺负了。
于是又是笑着替她缓解情绪:“太子殿下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顽皮,但在东宫只要行事稳妥便不会受责罚的。”
*
“寄言燕雀莫相啅。”
“寄言燕雀莫相啅——”
齐修远站在亭子里,手里摇了一把玉骨扇,远眺着远处檐下的一只燕巢,嘴里一直叨叨着。
“哦哟我说太子爷啊,你就算把那只燕子巢看穿了也想不出下一句呀。”旁边的忠国公世子挤兑道。
齐修远气得一扇子拍在他脑门上:“李停云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课上你不给我挡着点,至于让太傅看见罚我么,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帮我想想怎么对出下句。”
“你自己课上睡觉还好意思说。”李停云不甘心地嘟囔。
“自有云霄万里高。”
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声音不高不低,甚至有些讪讪的,堪堪能让齐修远和李停云听见,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个穿着宫女服饰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少女,手里正提着一个小木桶,看样子是要去浇花,刚好路过这里。
齐修远斟酌了一下这句诗,眸子一亮,摇着扇子走到少女面前停下:“听东宫里面的人说你来了从不讲话,孤还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呢,没想到这小脑瓜还挺聪明。”
李停云也走了过来,看着齐修远的模样:“这小姑娘你哪来的?”
“捡的,”齐修远拍拍李停云:“怎么样?孤可是捡到了个宝。”
随后转头对小姑娘道:“孤觉得你聪明,以后给孤当小书童吧。”
“你可算了吧,”李停云毫不留情地打趣道:“你不就是想让人家小姑娘帮你抄先生留下来的课业么。”
齐修远扇子一合,又要去拍李停云的脑袋,李停云可是长了记性,顺溜地躲过,还颇为挑衅地笑了笑。
“欸,”李停云又侧身到齐修远耳边:“你见过哪家小宫女这么聪明,还会对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捡了个李太白。”似乎是在提醒什么。
“我看你是眼红,”齐修远挑眉看了李停云一眼,转头对小姑娘道:“走吧,别理他。”让小姑娘跟着他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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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没有名字?”齐修远叼着个笔杆看向旁边正在给他磨墨的小姑娘。
少女磨墨的动作一顿,点点头。
“嗯……”齐修远苦思冥想了一番:“就叫你漫漫吧,杨花漫漫搅天飞,我跟你说啊,这句诗我因为把漫漫两个字写成了‘车马慢’的慢,太傅可是让我抄了好几遍。”
“说让我长长记性。”
漫漫听完之后跪在一旁:“谢太子殿下赐名。”
“哎呀起来吧,”齐修远手上的狼毫一转:“我最烦宫中的礼节了,下次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不用动不动就跪。”
“是。”漫漫乖巧起身,继续帮齐修远研墨,袖子微挽,一截白皙的皓腕露着。
齐修远瞥了眼,可注意到的却不是漫漫的手腕:“你的指腹……怎么还有薄茧。”
漫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腹和手腕对比起来实在是有些鲜明,于是又规规矩矩地答:“奴婢在浣衣坊给主子们洗衣裳,平时也要干些粗活,比不上侍候娘娘的宫女们精细。”
“哦。”齐修远眼底真有几分怜悯的色彩,看着漫漫认真干活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
漫漫出书房的时候就迎面撞上了一个宫娥,那宫娥手里头端着一个大木盆,里头好像装着一堆衣裳,眼下全部凌乱在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漫漫一边道歉一边连忙蹲身去捡。
那宫娥见着漫漫,想起是太子殿下捡回来的小宫女:“欸,别动!”
那宫娥语气急切,漫漫伸出去的手一缩,就见那宫娥道:“京城出现了时疫,东宫里面的人进进出出的,这些衣裳可能也沾上了些不干净的,掌事姑姑让我去烧掉,你可碰不得的。”
说罢,就从花坛中捡了两棵树枝把那些衣裳重新夹回去。
宫娥走了,漫漫看向花坛旁刚刚夹过衣服被丢弃的树枝。
*
晨光微曦,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太子殿下,您该起了。”内侍捧着一盆水,盆子旁边搁了一块白巾。
见床帐中的人没有反应,内侍心想着这太子殿下也不是贪睡之人,心里犯着嘀咕,又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齐修远还是没有应。
内侍慌了,连忙搁下水盆,靠近床榻,才看见齐修远病恹恹地闭着眼,脸上红得发烫。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好像感染上时疫了!”
内侍的一声吼打破了东宫早晨的宁静,所有的宫娥和小太监都慌了,会办事的人已经去皇宫请示了皇后娘娘,剩下的就被掌事姑姑分配照顾太子。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时疫根本就是不治之症,如果染上了有没有命都不好说,所有的一切只能靠自己挺过去。
“皇后娘娘驾到——”才几炷香的时间,皇后柳芳茹就已经从凤仪殿赶了过来,但是被宫女们拦在了外头。
替齐修远诊治的太医提着个药箱子出来,额上是一层密密的细汗,看见皇后娘娘在外头,太医提起衣摆下跪:“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所染的确实是时疫。”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人知道这时疫是如何得的,先前这东宫里头有就有出去过的太监,莫不是他们沾染上的?
柳芳茹行事果断:“立刻封锁东宫,所有人都不准随意走动。凡是出过东宫的,或者是近过太子身旁的一律到西厢房。”
柳芳茹说完就要去寝殿,旁边的侍女见状赶紧拦下:“皇后娘娘不可啊,您就算在一太子殿下,也要注意凤体,这时疫本来就如洪水猛兽一般,整个后宫还要等着皇后娘娘执掌。”
“那谁去照顾修远?”柳芳茹被宫女扶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紧闭的殿门:“本宫是他的母亲,这个时候本宫不在他身边,修远一人如何是好。”
掌事姑姑往下面瞧了一眼,每个人都踌躇着,这时,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宫女站了出来,掌事姑姑认出了她,是前几天太子殿下从宫里面捡回来的小姑娘。
漫漫先是行了一礼,端端正正地说:“皇后娘娘,奴婢愿意去照顾太子殿下。”
柳芳茹看向漫漫,手里捏着帕子,指节泛白,那小姑娘态度决绝,柳芳茹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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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齐修远都烧着高热,偶尔清醒的时候嘴里就喃喃着“母后”。
漫漫带着面纱,很耐心,每隔半个时辰就用凉水替他擦拭额头降温,渐渐的,齐修远的高热退了下去。
天色将近黄昏,窗子开着,瑟瑟的秋风迎了进来,漫漫看了一眼双眼阖着的齐修远,走到窗口把窗子关上。
宫娥送来的饭菜摆在了门口,漫漫刚欲走过去,就察觉到榻上人的手动了动。
眉头微微一蹙,漫漫赶紧移到榻边,脚下如生风了一般,过去的时候竟没有引起半分响动。
趁着齐修远意识还混混沌沌的,漫漫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弄了些凌乱的感觉,就坐在了脚榻上,身子靠向齐修远躺着的床榻。
齐修远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趴在床边的小姑娘,手里头还捏着一块白巾,看向旁边盛着冷水的盆,回想起梦里冰凉的触感,齐修远没有打扰漫漫的睡梦,而是轻轻扯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榻。
屋子里没了动静的时候,漫漫睁开眼,一片清明,看着床上的褶皱,锦被似乎还有残存的余温。
*
“这漫漫可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是啊,说不定还能封个宝林呢。”
“欸,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人家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照顾了太子殿下。”
“果然啊,富贵险中求……”
宫女内侍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漫漫就在书房里替齐修远磨墨。
齐修远蘸墨题字,目光看了一眼正在研墨的漫漫:“你在宫外可有父母亲?”
“没有。”漫漫轻轻摇着头,只回答了两个字,可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齐修远本来是想多给漫漫的父母亲一些照顾,但听着漫漫的回答也知道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心里多少有点愧疚:“那你就把东宫当作家吧。”
漫漫的眸子垂了垂:“奴婢身如草芥,不敢肖想。”
“草有什么不好的,”齐修远笔一顿:“太傅之前让我们念过诗,说什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到这野草啊,就让我想到了明年春天有一个游春会,那可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烂若云锦,等有时间了,还想去放风筝……”
齐修远一张嘴就喋喋不休的说着,漫漫就安静地听。
忽然一点细腻的感觉粘上了漫漫的唇,齐修远的动作太快,漫漫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已经是甜甜的滋味了。
漫漫回过眼,就看见齐修远的手里捻着枣糕。
“枣子糕好吃吧,日子这么苦,就多吃点甜的。”齐修远笑着道。
“太子殿下,明玉姐姐昨日去街上被人抢了荷包,这京都的布防是不是有些松散了。”漫漫若无其事地说着,似乎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齐修远抿了一口茶:“嗯,那待会我和禁军统领说一声。”
漫漫看了眼外头飘零的杏叶,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陛下这么信任太子殿下,这京城中的布防图应该也在殿下这儿吧?”
齐修远拿着书卷的手一顿,朝漫漫这边看来,漫漫被他这一瞧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仿佛是一场长久的对峙,半晌,齐修远开口道:“嗯,父皇让我好好保管。”
随后看了一眼旁边的青花瓷:“正月初一的时候有宫宴,届时你陪我一起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