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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圆满 ...

  •   “李都统和朱城门领今日要来东宫议事,你们切不可马虎,莫要出了差错。”
      掌事姑姑在上头吩咐着,陛下逐渐让太子齐修远掌管京中事物,每个月的十五京城的羽林军统领和其他官职的武将都会来东宫禀告。
      腊月十五的月亮高悬,南梁的冬天来得早,天空飘起小雪。
      万籁俱寂,漫漫的房间里却是灯光如豆,东宫里头所有的人都看得来太子殿下对这位从宫道上捡来的小姑娘格外照顾,掌事姑姑也是个会瞧眼色的人,给漫漫单独安排了一间房。
      外头的风是寒凉的,漫漫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袍,推开门望了一眼齐修远灯火通明的书房,躲开了值守的内侍,飞身掠上书房的屋顶,她的步子很轻,被茫茫的风雪遮盖,身形灵活,如一只青鸟一般。
      漫漫轻车熟路地掀开侧边的一瓦,可以斜着看见书房里头的状况,可是漫漫瞧了又瞧,确定了书房里头并没有人,正欲把琉璃瓦重新盖回去,却听见书柜后头有声音传来……
      拿着琉璃瓦的手一顿,漫漫俯身去看齐修远书房的机关,只见李都统将那书架上摆着的青花瓷转了个身,密室的大门就缓缓合上了。
      “咳哧咳哧——”是靴子踏在雪地上声音,漫漫知道巡逻的禁军来了,这些人可没有内侍那样好糊弄,于是只能翻身下房,重新回到房间,将沾了风雪的袍子丢到了木桶里浸了个透。
      *
      正月初一的宫宴很热闹,各地的封君都齐聚京都的万寿殿,那一夜的烟火染红了沿清江,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太子殿下,漫漫姑娘说她今日身子不舒服,恐怕是来不了了。”席上,一个小太监向齐修远耳语着什么。
      齐修远穿着锦袍端坐在上首,听那小太监说完,握着酒盏的手紧了紧道:“今夜的东宫很危险,你让漫漫先出东宫。”
      “是。”小太监急匆匆地退下。
      南梁皇帝的目光朝齐修远这边投来,随后又转到坐在下首的玉阳君身上。
      他忙着四处敬酒,脸上堆着笑,可是人一紧张小动作也多,玉阳君总是喜欢环顾万寿殿的环境布局。
      齐修远和他父皇对视了一眼,彼此的心意似乎不照而宣。
      酒过三巡,宫中歌舞典雅动人,可是从太宗皇帝一直沿袭下来却是一成不变的样式,不免让人有些乏了,直到羽林军统领的一声急报,打破了祥和的万寿殿:
      “报——东宫中有窃贼欲盗取京城布防图,现在羽林军正在全力堵截。”
      万寿殿里的人群一下次就骚动了起来,有的是真正的思虑,有的是幸灾乐祸,有的也只是磕着瓜子准备看好戏。
      “稍安勿躁,”南梁皇帝沉稳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带着几分威压:“天色尚早,诸位,多坐一会儿。”
      看着外头黑黢黢的天,下首的人面面相觑,所有人心里头都明白这南梁皇帝是要禁步的意思,看来这京城布防图失窃和在座的人有关。
      “太子,”南梁皇帝唤了齐修远一声:“你是东宫的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去坐镇。”
      “是。”齐修远领了命,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匆回东宫。
      *
      齐修远到东宫的时候,里头已经火把连天,夜如白昼,羽林军副统领前来上报:“启禀太子殿下,盗窃布防图共有八人,已全部被擒获。”
      “人在何处?”齐修远从正门望去,宫殿里头已是狼藉一片,处处是打斗的痕迹,各种青瓷瓦碎了一地。
      “在正厅。”
      *
      火把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点亮了寂静的夜,东宫的这一晚注定不太平。
      “太子,人全部在这儿了。”羽林军副统领执剑拱手。
      齐修远顺着火光看去,八个黑衣人被捆了手围在正厅的中央,其余的几个人身形都很壮硕,只有最里头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那几个黑衣人正拼命地挣着绳子,目光里尽是凶狠,齐修远没瞧他们,只是看着最里头的那个弱小身影。
      那个身影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将脸别过来,一双杏眼撞入齐修远的眼眸,一下子就认出了,刚刚的怀疑成了笃定。
      漫漫只是冷眼瞧着他,她的眼里不再只是乖顺和胆怯,而是覆上了一层霜寒,就像那日他在宫道上遇见她时的那股瑟瑟秋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血渍凝固在漫漫的脸上,火光亦映着她的脸,在黑夜里,她仿佛是从地狱走来的罗刹。
      良久的无言,齐修远终是挪动了步子走向那个被他在宫道上捡到的小姑娘。
      “太子殿下小心!”
      一柄雪亮的匕首划破凝固的气息,向齐修远的心口扎去,羽林军的副统领眼疾手快,一把打掉了漫漫手里握着的利器。
      这一刺被齐修远躲了过去,但小姑娘出手狠厉,没能刺着心口,顺势一弯,匕首割破了齐修远右臂的锦袍。
      一滴一滴的殷红的鲜血砸在地上,禁军一拥而上,压着漫漫的手让她跪在地上。
      羽林军副统领连忙请罪:“卑职失察,没想到这贼人手上还藏了匕首。”随后转头吩咐下属:“还不快把这伙贼人押下去!”
      “慢着,”齐修远捂着右臂的伤口,目光穿过纷杂的人群,看着那个娇弱的小姑娘,天牢阴暗潮湿,里头的酷刑堪比十八层地狱,齐修远抿着唇,声音清冷:“把她带到偏殿去。”
      禁军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照做,动乱暂时平息,冬日的烈风裹挟着寒意穿堂走道,聒碎不绝于耳。
      *
      铜壶滴漏的滴水声回荡在空荡的偏殿,禁军怕漫漫再出手,把整个偏殿由内而外锁了个结实。
      漫漫靠着雕花的木门,惨淡的月光透了进来,斑驳地映在殿里的砖上。
      外头的风雪很大,但有脚步声自远而近地走来,漫漫很警觉,察觉到来人已经坐在了雕花殿门的外头,与自己就隔着一道木门。
      漫漫刚要起身,就听见外头的声音传来:“别走。”
      外头的聒碎失声,漫漫又重新坐了回去,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听见外头的人又开口说话了:“你既然在我感染时疫的时候照顾我,为什么又要杀我。”声音很寂寥,似乎是映衬着窗外的夜。
      “殿下以为我在你殿中待了三日都没有染上时疫是为什么,只是因为我带了面纱吗?”里头是少女的轻笑,半晌少女又重新开口:“面纱根本就没用,是因为我之前就得过时疫,自然不会再染上。”
      “而且,你也用不着铭记我的恩情,你的时疫本来就是我让你染上的。”
      “蓄意谋害太子,我是不是要被治死罪了。”
      少女的语气轻佻,有着对死亡的无畏。
      屋外是沉寂,齐修远望着漆黑的天,终是问出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漫漫轻声斟酌着这个词:“李停云怀疑地没错,你以为一个小宫女凭什么能对出薛太傅的上句,我不叫漫漫,我有名字,天和五年左曹侍郎之女,路媞。”
      *
      天和五年,正值盛夏,太阳才斜斜的挂在天边,热得让人稍一动就一身的汗。
      “媞儿,瞧你跑得满头大汗的,”左曹侍郎的夫人宋想容给路媞擦着额角的汗,另一只手摇着团扇:“娘亲在屋子里放了冰块,去歇歇吧。”
      太阳渐渐升高,知了叫声加剧,无端让人的心里更多出几分燥热。
      外头是太监的尖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左曹侍郎路屹贪污朝廷抚恤粮,致使西北十二郡灾情加重,酌情夺其官职,判抄家,钦此,谢恩。”
      门庭那头有惨叫声传来,还有各种刀剑碰撞之声。
      “不是说判抄家么,怎的随意杀人!”宋想容把路媞护在怀里,对身旁的小厮道:“老爷呢?老爷在哪里!”
      “老爷被困在宫中出不来了,”那小厮也是急得掉眼泪:“夫人你快些带着小姐走吧,来不及了!”
      宋想容带着路媞跑到了后院,那里已经是尸横遍野,丫鬟和小厮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另一队拿着刀剑的官兵就要走来……
      路媞看着眼前的惨状已经发不出来声音,瞳孔微缩,一张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惊恐。
      宋想容拉着路媞在死人堆里躺下,她抹了旁边的鲜血在路媞的脸上,轻轻拍着路媞的背:“媞儿,闭上眼睛。”
      *
      “那时候我才九岁,听着娘亲的话一动也没动,被送到乱葬岗的时候,我被丢在了死人堆里,我想去叫娘亲的,可是她怎么叫都醒不过来。”殿门后头似乎是路媞的哽咽:
      “夏天的尸体会腐烂,滋生时疫,乱葬岗臭气熏天,是玉阳君捡到了我,我拖着一条命从鬼门关九死一生地回来。我手上的薄茧不是干粗活留下的,我从九岁起拿弓握剑,为的就是手刃你。”路媞一字一顿,字字泣血,那是一个可怕的梦魇,笼罩着她的余生。
      齐修远听完后内心是五味杂陈:“那为什么我感染时疫的时候你不杀我。”
      路媞反问:“杀了你,我怎么得到京中的布防图?”
      殿门外是齐修远的轻笑:“所以你从宫道上被我捡到开始,就一直想着报仇?”
      “你们南梁皇室没一个是好东西!”路媞的声音变大了:
      “当年西北十二郡突发蝗灾,朝廷的粮饷迟迟未到,我父亲日日殚精竭虑,担心西北十二郡百姓的安危,可是最后呢,贪污抚恤粮的帽子扣在了我阿爹头上,路家一百三十七人命丧黄泉,在你们南梁皇室的眼里,难道不是所有人都命如草芥么?”
      “我父亲只不过是替罪羊,南梁皇帝是非黑白不分,亲自在那圣旨上盖了玉玺,他的朱笔一批就断送了整个路家,我难道就不该恨你们?”
      外头是久久的沉默,只剩聒碎。
      “是非正义不可扭曲,我会上奏父皇,重申此案,”齐修远顿了顿:“抄家的命令是我父皇下的,但我父皇并未下诛路家三族的旨意。”
      “只要你说你今日没有参加盗取布防图的谋划,孤可以让你出来,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齐修远的声音沉郁。
      “今年的游春会,孤身边缺个人。”
      *
      天和十六年,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桃花灼灼,草木丛丛生长。
      京郊的沁源亭旁,世家云集处。
      最近京城里有一件事可谓是人口相传,凡是听到的不免谈论两句。
      “这左曹侍郎路家可是含冤昭雪了,这玉阳君可真不是人呐。”
      “可不是么,竟然去胁迫一个小姑娘偷盗京城布防图。”
      “这户部尚书可算是落马了,和那玉阳君狼狈为奸,暗通曲款,明明是自己做的孽,却栽赃到了路家头上,还自作主张灭路家满门。”
      “哎,来了来了!”
      少女正值芳华年纪,一头三尺青丝编作三股,一股盘于后脑,簪一支双蝶戏云白玉钗。
      另两股随意飘散在肩上,身着一袭淡彩锦绣描花装,外罩一件雪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系一条浅碧烟撒花绫裙,行步之间风流秀曼,顾盼生辉。
      朱唇不点而赤,罥烟眉似蹙非蹙,杏眼漆黑,姣丽无双,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眸光流转间似桃花娇嫩。
      路媞捏着一柄海棠团扇,仪容规整地行礼入座。
      左曹侍郎平冤,路媞自然脱了戴罪之身,席上有不少人在讨论着圣上该如何补偿着唯一留下来的路家子孙。
      黄袍的公公在上头宣旨,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曹侍郎路屹之女,秀外慧中,端庄持礼,克令克柔,今及芳年待中带字,为成佳人之美,兹特封为太子侧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和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钦此。”
      路媞接过圣旨,一切似乎都好像恍若隔世,杏花开了,落在路媞的肩上。
      *
      薄云绕着星汉,东宫的揽月阁里是袅袅的檀香。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在……”路媞打了个哈欠,声音越来越小,手里的书简从手中滑落,恰好被齐修远接到。
      “在止于至善。”齐修远轻轻敲了一下路媞的小脑袋,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勾了勾:“说好督促我准备校验的,自己先睡着了?”
      小姑娘动了动睫毛,没醒。
      晚风轻拂,初夏的夜还是有些凉的,齐修远瞥了眼被风扬起的帘子,轻轻抱起了路媞,小姑娘很不安分地动了动,好看的秀眉蹙到一块儿,嘴里喃喃着:“好困……”
      窗外是清风明月,齐修远把她放在榻上,替她掖好被子,轻轻揉了揉路媞的小脑袋:“媞儿,外头凉,在榻上睡。”
      “叫漫漫。”路媞伸出一只手比划着齐修远,模糊不清地说。漫漫还是齐修远给路媞起的名字。
      齐修远又把她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为何。”
      路媞似乎是进入梦乡了,没有回应。
      正欲走,身后明明闭着眼的小姑娘揪住了齐修远的袖子,像只小猫似的带着鼻音道:“全当是我的小字了,唔……那你太傅没有告诉过你,路漫漫其修远兮么……”
      少年蹲下身子将路漫漫的一缕碎发撩到耳后,嘴角翘着,声音温朗似清风,飘散在夏夜里:
      “你猜我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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