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月光》己枝

6、所谓月光

　　听到“旅游旺季”这个有些熟悉的词汇时，初弦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唐天，目光中带着几分的审问。
　　但他和往常并无分别，锋利的眉眼中带着与刑警队长身份格外相配的沉稳，一脸坦率地迎着初弦的目光。
　　没在唐天脸上得到自己猜测的答案，没过几秒钟，初弦就又垂下了头，继续研究租房软件中莫名其妙变了状态的房源。

　　在初弦低下头的瞬间，唐天眉眼中的沉稳瞬间散退，“自然”地把手支在桌上，大半个脸都转到了一旁，没再给初弦能看到自己正脸的机会，长舒了口气。

　　昨天和何一扬打电话的时候，自己还在嘲笑他怎么能说出“旅游旺季”这么扯的借口，没想到今天轮到他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竟只剩下了这荒诞的四个字。

　　不愧是法医系的高材生，想着初弦只凭四个字就异常警觉的视线，唐天默默肯定着。

　　余光又有些心虚地扫了扫还在认真盯着手机屏幕的初弦。

　　刚刚。
　　唐天按照自己一贯的习惯，早了十分钟到警局，还没等进门，就被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何一扬叫进了警局楼下的一家咖啡店。

　　何一扬拉他进来后，也没什么动作，只是自己低着头弄着手机。
　　唐天有些坐不住，偷偷看了看他的浏览界面。

　　“你这又是什么路数？租房？”
　　何一扬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几秒钟之后才道。
　　“可以是。”

　　唐天被他无厘头的回答怼得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见他一副很忙的样子，也就没再开口。
　　等何一扬把手机放在二人间的桌子中间，唐天才又探头看过去。

　　“你……这么有钱？”
　　唐天划了好几条何一扬和各个租房房主的聊天内容，大体都是何一扬愿意支付给他们超过他们本身预期租金的日均价格，“租”他们房子一天，但不需要什么手续，只要他们把挂在软件上的房源状态改成“已出租”就行。
　　“反正又不是我的。”何一扬没好气地开口。

　　“……”
　　唐天知道何一扬妈妈前些日子才改嫁给了一个富豪，继父子俩关系不算和善，明白他言中之意，但还是受不了他这一副“富二代任性”的样子，免不了几句调侃。
　　“话说，电视剧里的霸总操作不都是直接把房子都买下来吗？”

　　看着何一扬怒气越来越盛的眼神，唐天识趣地岔开了话题。
　　“就一天？”

　　何一扬眼神里的愠色在那瞬间皆数消散，换上些很少唐天很少在他眼中见到的温柔，缓缓开口，语调中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一天，够了。”

　　何一扬眼神的变化悉数入了唐天的眼，心里越发觉得自己一大早就被硬塞了一嘴狗粮，眼神幽怨又不满地盯着何一扬。

　　“把我拉过来，是让我来见识一下你们富二代是怎么追人的？”
　　“当然不是。”
　　听见何一扬的回答，唐天眼睛瞬间一亮。

　　“让你帮我问问。”何一扬一顿，又慢条斯理道，“她昨晚睡得好不好。”

　　……

　　目送唐天背影离开后，何一扬没有一丝贪恋地收回了视线，划开了自己的支付账单，看着一笔一笔从自己银行卡里划出去的钱，眉头紧皱着。
　　好贵，这么多钱早知道刷家里给的那张卡好了。

　　“一天……应该可以吧。”
　　何一扬又轻声地重复了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没了旁人，语气不似刚才那般的肯定。

　　每日例行的早会结束。
　　初弦离开座位前又一次地点开了租房软件，看着“已出租”的三个字瞬间灰了心，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了未来几周的酒店生活。

　　“小初，”一旁的郝警官出声叫着初弦，“我这有个嫌疑人，帮我审一下？”

　　郝警官是警局里的前辈，一直都很看重初弦身上独特的冷静严谨，觉得她那双看谁都冷冰冰的眸子如果能多加训练，她不仅会是一名出色的法医，也能成为一名杰出的审讯高手。
　　但初弦好像一直对刑警工作不感兴趣，每次也只是从法医的角度给一些侦破方向和建议，很少会参与到破案的其他方面。
　　听说她昨天破例参与了一起案子的审讯工作，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对审讯工作有了兴趣，抱着不想浪费每一棵好苗子的心理，郝警官还是开了口。

　　初弦刚想出声回绝，又想起了昨天自己参与了何一扬的审讯，想着郝警官可能是因为这个才又提让自己去帮忙审人。
　　紧抿着唇，思考着解释的措辞。
　　“昨天是局里人手有点不够，”面色不改，语气娓娓，“郝警官，我今天还有些尸检工作要处理，可能不能帮你了，不好意思。”

　　郝警官盯了初弦几秒，只好作罢。
　　“行吧，”又不死心地唠叨了几句，“小初啊，我是真的觉得你挺有审讯天赋的，你看你女孩子家家的，当法医还得天天和尸体啊什么的待在一块，多不好，反正你也考了警察证，还不如来我审讯科干呢。”

　　“嗯。”
　　听着郝警官的话，初弦轻轻地应了一声，语气淡淡的不掺任何情绪，也没给郝警官任何能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你昨天参与审讯了？”一边的唐天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适时地插话进来。
　　“是。”
　　“TT工作室的那个？”昨天只有那个时间段自己没有在警局，唐天便合理推测道。
　　“对，”初弦想了一秒，公事公办地交代了昨天的情况，“有个叫何一扬的嫌疑人，后来证实了有案发的不在场证明，监控视频、证人证词都有，就放了，都符合审讯流程的。”
　　“哦这样，”唐天打量了面色没有任何改变的初弦，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拖长了些尾音，也没故意刁难她，“那辛苦你了。”

　　目送初弦进了办公室，唐天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和何一扬“汇报”一下这新情报。
　　突然又想起了他早上那欠揍的模样，果断地又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小李，走，咱出警去。”

　　他们在这“两情相悦”。
　　干嘛让他当传话筒。

　　一天的工作倒是如唐天早上“预报”地那样忙得不可开交，初弦结束了最后一份尸检报告时窗外的月色已浓。
　　视线猝不及防地聚焦在了手臂上的划痕。
　　思绪又不免想起了昨晚何一扬小心翼翼帮自己涂药的模样。

　　一双眸，少了些入骨的寒，多了几分似水的柔。
　　为数不多的几段相处片段，早已一帧一帧地存入了记忆。

　　这些年过去了，和当年那个从他身边逃走的十八岁小女孩比起来，现在的初弦有十足把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初弦静静地坐着，强制自己不去想和他一天半的点点滴滴，收整好情绪后，才缓缓站起身拿起一边的帆布包，关了灯准备离开。

　　却在出门前，怔住了脚步。
　　她的行李还在何一扬家，之前说好了的下午去取也被各种繁杂的工作给搁置忘了。

　　一想到“何一扬”这三个字，那些有关他的记忆又似涨潮了的海水般袭来。
　　从重逢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才一天半的时间。
　　可他好像已经完完全全进入了自己的生活，目之所及好像都有他存在过一般。

　　初弦轻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了手机，点开了和他的聊天框，盯着还没改过来的备注。

　　没了灯源的办公室只她手里微微的光亮，莫名地有几分地刺眼，初弦索性黑了屏，依在门边想着今晚住在局里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像是知道此刻的静谧似的，刚好响起了消息提示的震动声。
　　以为是唐天那边又有新的工作安排，初弦立刻拿起了手机，又找到一个借口不用联系何一扬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细想。

　　消息内容猝不及防入眼。
　　不是唐天。

　　何一扬：【下班了就下楼】
　　何一扬：【顺路，接你回去取箱子】

　　初弦垂眸看着两条消息，仍看不出任何情绪，心里无比感谢着何一扬的顺路，给了自己一个不用主动找他的理由。

　　住所还没着落，大晚上要拎着箱子能去哪页还不知道。
　　一切的一切好像因为多了“何一扬”这三个字而陷入了又慌乱又心安的怪圈里。

　　初弦：【马上下来】
　　看着四个好像淡淡含着些亲近的字眼，又敲下。
　　初弦：【谢谢】

　　像是怕她找不见，何一扬的车还停在早上的地方。初弦一出警局大门就看到了车子，和有些懒洋洋地靠在车侧的何一扬。
　　心脏轻轻地颤了一下。

　　几乎是在初弦看向车子的同时，何一扬刚好抬起头，看清初弦一步步走来的身影，嘴角轻轻地勾起，又急忙地绷紧成线。

　　“晚上好。”
　　“嗯。”在屋里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建设，初弦已经下定了决心，和他保持着曾经相识现在只是陌生人的关系最好，便只淡淡回了句。

　　“哦。”
　　失落的神情瞬间溢满了何一扬的眉眼，额前几缕碎发也识时地垂了下来。
　　初弦看着他这副模样，莫名联想到街边的流浪狗，总是落落寞寞地躲闪人群。
　　鬼使神差地开口。
　　“嗯，晚上好。”

　　脱口后，初弦就回身去了副驾驶的位子，没看到何一扬几乎只一秒钟就又明亮起来的眸子。

　　又是一路无言。
　　初弦偶尔点开手机看几眼租房软件里有没有新房源，只当做何一扬是个专车司机一样。

　　车窗外一轮新月悠悠，在夜幕中晕染开微微光。
　　所谓月光，大抵就是如这样的微微吧，虽是不明但也足以照亮天边的几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