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童话》西园瑞草

1、1

　　2018的年中夏训相较以往喧闹了许多，国家队从莫斯科带回了此前无人预料到的珍贵银牌，令整个克罗地亚都陷入了梦幻般的狂热氛围——但这为时一月的俄罗斯童话，奥西耶克队长博尔纳·巴里希奇却未曾有幸亲历。
　　所有的痛苦与悲伤都停留在了决赛的那个晚上，而后取代它的则是无休止的庆祝与狂欢——即便距最高领奖台只差一步，遗憾难免，世界亚军也是足以令人满意的历史最佳战绩了，值得为之心神荡漾。这届国家队中不包含奥西耶克人，这座古城因而并未如斯普利特、扎达尔等地一般，以家乡之名为某个或某些个人组织起专门的庆贺活动，不多时便恢复了表面上的往日宁静。巴里希奇刷了刷队友们的社交网络，满目的红白格透过不大的手机屏幕将欢乐洋溢，一股交织混杂的情感渐渐涌上心头。他按下了待机键，屏幕黑了。
　　他真心为他们而高兴，可遗憾也是必然的。他确凿地入选了最初的三十二人大名单，却在一个星期后就成为不幸落选的八人之一。虽说纵使成功地登上了飞往俄罗斯的航班，也未必能有登场机会，最好便不过在无关紧要的第三场小组赛中亮个相罢了。
　　只是那终归是不同的，不仅仅是数据上的加一而已。
　　而早在世界杯半决赛前，奥西耶克的欧联资格赛便已然开始。他们还是在摩尔多瓦的酒店里拥挤着看完了加时，带着一粒客场进球回到了城市花园球场；而在首批的各地庆祝将将落幕之时，他们主场2-1淘汰了佩特罗库布，巴里希奇在禁区内连过数人，角度刁钻地打进了奠定胜局的最后一球，冲至看台前张开双臂站立，看球迷们为他的进球、他们的即将晋级而欢呼雀跃，感受到的是同样的快乐——它来自足球、来自那份最初的热爱。
　　晋级的兴奋时长短暂，一周之后，他们就将迎来资格赛第二轮的对手，苏格兰豪门格拉斯哥流浪者，以及它的新教练，史蒂文·杰拉德。
　　杰拉德上任未久，但在转会市场上动作不断，奥西耶克曾有意引进的克罗地亚U21国脚尼科拉·卡蒂奇便在此前被他纳入麾下，加之源自其母队的数笔租借及永久转会，纸面实力看似强大。
　　研究对手主要是教练组的任务，而对手那首次独立带队的主教练则在球员们之中掀起了讨论热潮。
　　毕竟，九十年代初出生的、热爱足球的孩子们，就算不是看着杰拉德的比赛长大的，也必然对其传奇经历有所听闻，仅仅是十三年前那场六分钟三球的逆转，就已足够石破天惊、震撼人心了。
　　因而在期待接下来的比赛以外，众人内心也隐隐期盼着同这位足球传奇的直接交手。
　　巴里希奇也不例外。
　　他很是关注过几年英超，尤其是卢卡·莫德里奇在热刺的那些年，自然也无数次在电视上看到过身着利物浦球衣的杰拉德满场飞奔的身影。有些场次他印象深刻，而有些只是在随手调台时带过，但无论如何，杰拉德之名的确在他印象里占据了一席之地，通过跨越了半片欧洲大陆的直播信号。
　　2018年7月26日很快到来，伴着几分期待，几分紧张。
　　因着赛前踩场，客队来得要更早些。巴里希奇和队友们抵达球场时，球员通道里已有零散的灰色或白色背影往客队更衣室方向撤去，他快速几步上前，伸手搭住了其中一人的左肩。
　　对方回过头来，惊喜道：“博尔纳！”
　　“好久不见，尼科拉。”巴里希奇略微仰头，向着尼科拉·卡蒂奇微笑。
　　他和卡蒂奇去年曾在国家队有过短暂交集，一起去往洛杉矶参加对墨西哥的友谊赛，享受了一周无压力的欢乐异国时光，后来又在联赛中碰了三次面，算是相熟。此时便抓紧这赛前片刻的空闲时分交谈了起来，问问对方近来可好，对全新环境是否适应，而后又将话题转回到了眼前的比赛上，互相加了油，带着些立场各异的暗自较劲。
　　他们聊的时间不长，但球员通道已经空了。二人于是也道了别，约定好一小时后再在球场上相见，作为对手。
　　巴里希奇转身，向主队更衣室走去。
　　他本该直接进门，却在拉开门的前一秒鬼使神差般地扭头回看，卡蒂奇已经不见，一群拎着装备的技术人员步履匆匆地经过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然后转进通往场地的过道。
　　而在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他看见了史蒂文·杰拉德，身穿一套藏青色正装，内搭浅蓝色衬衫与斜条纹领带，左手插在裤子口袋，正从远方走来，步伐轻快。
　　杰拉德应当没有看到他，因为他径直进入了客队更衣室，甚至没有朝主队方向看上哪怕一眼。
　　巴里希奇摸了摸自己头上包扎着的白色绷带，滞顿数秒，然后转身进了熟悉的主队更衣室。
　　那是巴里希奇第一次见到杰拉德，虽然他此前已在电视屏幕上见过他无数次。

　　这是一场缺乏运气的比赛，奥西耶克的十七脚射门都未能成功转化为进球，反倒在第18分钟让阿尔弗雷多·莫雷洛斯攻破了自己的球门——而流浪者全场只不过完成了三次射门。但这样的场面也给他们留下了些许信心，0-1的比分并非绝望，或许去到苏格兰，保持状态的他们便能实现逆转晋级的可能。
　　7月29日，联赛开打，奥西耶克主场4-1大胜哈伊杜克。巴里希奇在补时阶段收获了一脚助攻，并未兴奋庆祝。
　　开门红固然值得欣喜，但四天之后，资格赛第二轮的次回合比赛就将来临。面对在欧战中更进一步的机会，没有人想放弃。
　　他们到达格拉斯哥的那天本是多云，但过不多时便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直至踩场训练时仍未停歇。气温略低，巴里希奇脱了长袖外套，正式踏上了埃布罗克斯球场，脚底触感绵软，想是下雨所致。
　　雨丝细密，暂停在了第二日日出之时，在他们再次抵达球场时重又开始飘落。
　　埃布罗克斯坐得几乎满满当当。巴里希奇带领队友们走进场地，听着不属于自己的、震动全场欢呼声，环顾一周后终于在球场一角找到了奥西耶克的支持者，被安保围在当中的一个小三角。
　　他知道自己要为他们而战。
　　上半场双方各有机会。而在双方互换场地后，第52分钟，流浪者开出任意球，莫雷洛斯在他面前完成了头球摆渡，巴里希奇转过身，却已无法阻止卡蒂奇将球顶入网中。总比分变成了0-2。
　　场边的杰拉德开始喝水。
　　时间流逝飞快，奥西耶克却始终未能改写比分。直到第88分钟，穆德拉日亚禁区外的抽射被麦克格雷戈扑出，球几经传递后来到了左路，巴里希奇冲上前，左脚大力射门——皮球在对手球员脚上折射，然后弹进了球网。
　　此刻他脑中没有庆祝，只有再进一球的想法。穆德拉日亚冲进球门将球捞出，巴里希奇挥手示意队友们快速返回中圈，重新开球，希冀一个奇迹，曾有人创造过的奇迹。
　　但最终奇迹没有发生。
　　赛程紧密，他们当晚便飞回奥西耶克，各自归家。一夜休憩后，仍需准时归队训练。
　　而就在巴里希奇收拾装备、预备出门之时，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却忽然响了。
　　巴里希奇拿起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他只能凭借+44的国际区号判断它的来源为英国。
　　他疑惑地按下了接听的图标。
　　“你好，我是史蒂文·杰拉德，你有兴趣签约流浪者吗？”
　　最初一瞬，巴里希奇是意外的，甚至以为自己误接了什么诈骗电话。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真实的，自己在和史蒂文·杰拉德说话，以一种未曾料想过的方式。
　　能同杰拉德直接对话已不可置信，而对方所提出的，更是难以拒绝的邀约。
　　巴里希奇脱口而出了“Da”，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急忙换成了英语：“是的，当然。”
　　电话那头的杰拉德轻轻笑了起来。
　　“很高兴你愿意加入我们。”他说。

　　杰拉德挂掉电话后，巴里希奇一时间还沉浸于震惊与喜悦交缠的情绪中，而后者最终压过了前者。
　　他开车前往训练场，一路上哼着些不知名的曲调，竟同昨晚埃布罗克斯的歌声有几分相似。
　　一到基地，他就被体育总监阿伦·佩特罗维奇喊去了办公室。
　　“我刚和你的经纪人通过电话。”这位奥西耶克名宿微笑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后辈，“除了英超和英冠以外，我们又收到了一些来自意甲和法甲的报价。”
　　但巴里希奇并不想掩饰自己的已有决定：“史蒂文·杰拉德给我打了电话，就在刚刚。”
　　“哦？”佩特罗维奇挑眉，“他的动作比我想得还要快。”
　　他补充道：“流浪者的消息也来了。他们很诚恳，表示甚至在流浪者遇到我们之前，杰拉德就已经在了解你了，而在两回合的近距离观察后，他选择正式报价。”
　　“是俱乐部满意的报价吗？”巴里希奇问。
　　“存在谈的空间。”佩特罗维奇说，“但是，你还有宽广的选择，其他的顶级联赛……”?巴里希奇果断摇头：“我选择杰拉德，流浪者。”
　　在接到杰拉德的电话后，他就不再考虑第二个选项。正如他片刻前在通话中所表态的那样，能与这样的传奇交谈已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荣幸，更何况为他效力了。
　　他渴望拥有这样的荣幸，长久地，并非仅限于一个电话的时长。
　　佩特罗维奇仿佛已预料到了他的答案：“那么我们将开启谈判，其他事宜我会继续和你的经纪人沟通。你去训练场吧，佐兰已经知道了，他会根据实际情况为你规划训练，出于预防，下一轮联赛就先不安排你上场了。”
　　“我明白。”
　　“我一直都相信，你是全克罗地亚最好的左后卫。”佩特罗维奇拍了拍巴里希奇的肩，“加油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