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若有人兮，步山之阿（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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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姜姜再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初生的日光透过树叶夹缝，穿过破损的窗牖落到床榻上紧闭双眸的女子的面颊上。
长而卷蝶翅般的眼睫轻颤，最后掀开，露出一双迷蒙混沌的星眸。
叶姜姜睁开眼，望着结满蛛丝的房梁，意识还处在一片混沌中，下意识想要起身下榻，一动作，却牵扯到左肩的伤口。
剧痛传来，她忍不住闷哼出声，倒抽一口冷气。
抽气声惊动了伏在榻上歇息的少年，时晏猛地惊醒站起，双臂支在榻上，一副防备模样。
他凤眸中携着厉色还染着警惕，只是目光在触及醒来的叶姜姜的一瞬，皆化作了惊喜，“姜姜！你醒了！”
少年好似长时间没休息好，开口声音喑哑，眼底一片乌青。
叶姜姜看清了他，“时晏？”
挣扎着要起身，时晏连忙扶住她的腰背。
待咬着牙坐好身形，叶姜姜沉沉出了口浊气，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已然不是先前的洞窟，“我们出来了？我……睡了几日？”
“嗯……姜姜，你睡了三日了。”男孩低低应声，目光落在她苍白干裂的唇上，“你渴吗？我给你倒些水来。”
“好。”叶姜姜欣慰地笑笑。
房间中没有茶壶，他要去外面榕树下的井中取水，“我马上回来。”
……
时晏刚出门没多久，房间门就被推开。
进来的是另一位小少年。
百里云开手里端着一碗棕褐色的汤水，进门见叶姜姜已然醒来，眸中瞬时添上光亮，“姜姜，姐姐，醒了！”
小少年话里藏不住高兴，可是越高兴，话越说的不利索。
“阿嬷，熬药，正好，趁热喝。”他说着，就要大步上前，可手里的汤药满满当当，走得一快，便有部分晃出来沾到他指尖。
滚烫的汤药触及少年白嫩的手指，霎时便留下一道红印子。
他感到痛意，小脸变了色，又不能把阿嬷辛苦熬好的药扔掉，只能深吸一口气，咬着唇端着药碗，颤颤巍巍上前，来到叶姜姜榻边。
“喝了药，好得快。”
他鼓着腮帮子，眼睛红红地说道。
叶姜姜见他这副可怜模样忍不住想笑，可是想想这样对一个小朋友实在太过残忍，又生生忍了下来。
看了一眼桌上的药，她将目光移到他交叉在身前的手指上，柔声问：“阿开是不是烫着了？”
百里云开眼睫上挂着晶莹的金豆子，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手指，重重点头，把手伸到叶姜姜面前，委屈地道：“阿开，好痛，姜姜姐姐，呼呼，才好。”
叶姜姜先是愣了愣，片刻后才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这小百里是想要她给他吹一吹，兴许他以前受伤，他阿嬷就是这样哄他的。
叶姜姜有些哭笑不得，这小阿开，到底是比时晏更像小朋友些。
“好，你把手拿过来些。”
……
时晏打水，打得并不是那般顺利。
沉重的木桶对他而言还是重了些，第一桶水提到井沿，眼看就能提到岸上，却在最后落地时洒了个干净。
井水打湿了他的衣摆和鞋子，时值九月末，天气虽不算太凉，可深藏井底的凉水泼到身上，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偏偏宋元柳正巧路过，瞧见他这般费劲，嘲笑两声才问：“小道友，需要帮忙吗？”
时晏对宋元柳没有好印象。
从前在凉州时没有，现下依旧没有。
“不用。”他凉凉别过视线，不理会他，继续放绳子打第二桶水。
宋元柳惹了个没趣，耸耸肩，跳上房顶。
好在第二桶水并未出什么意外。
可时晏没想过，提着水桶推开房间门，见到的会是这幅景象。
小少年半趴在榻上，把手指抵到了女子苍白的唇边，女子清眸中带笑，纵容地轻吹他微红的指尖。
“还疼吗？”她问。
“有，有些。”少年小声地回答。
时晏忽觉心间涌进一股凉意，比井底的凉水还要冰上百倍千倍。
他极力忍耐，才忍住了心中那股失控的莫名情绪。
时晏，不对的，这是不对的！
他跟自己说。
手中却似失了力气，水桶坠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也惹了榻上两人注意。
叶姜姜闻声朝门口看过去，见时晏带了水回来，再看身旁的小百里，道：“手指若是还疼，可以让时晏哥哥给你舀出些凉水来冰一冰。对了他便是我弟弟……嗯徒弟，时晏，比你大几岁，可以叫他哥哥。”
“嗯……”百里云开乖巧点头，从榻上挪下身子，捏着手指正要去时晏身旁，走了两步，忽对上时晏黝黑而深不见底的冷眸，一时顿住了脚步。
半响，他又挪回榻边，对叶姜姜道：“阿开……不疼了。阿开，喂，喝药。”
说着，他端起放在桌上的药碗，手指握着瓷勺舀了舀，正要递向叶姜姜，忽有另一只手横插过来，捏住了碗沿。
两个少年上下差不了几岁，可一人的手指节纤细瘦削，指腹上生着大大小小的茧子和旧疤；一人手指白白嫩嫩肉嘟嘟，让热水一烫便生了红意。
“给我。”时晏不知何时已走近榻边，强势的力道根本不容百里云开拒绝。
百里云开眼看着自己手中瓷碗被人夺去，那人又分毫不客气地从他右手里扯出勺子，只上前一步，便把他从床边挤开。
他呆呆愣愣地举着两只空落落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叶姜姜发话，让他回了神：“阿开，你先出去玩吧，这里有时晏就好。”
叶姜姜其实并未注意到两个少年的暗中交锋，只是百里云开不管怎么说都是她曾经最尊敬的百里师叔，即便他现在还是个八岁小孩儿，但让他照顾她，总觉得有些心虚。
“好。”百里云开怔怔地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屋外走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呼吸声清晰可闻。
时晏沉默不语地坐在榻边，捏着勺子舀了舀汤药，模仿叶姜姜曾经喂他的样子，轻轻吹气，待勺子中的药汁凉的差不许多后，才递到她唇边。
叶姜姜有些不太自在，也不太得劲，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想要接过瓷勺，少年却固执地不松手。
无奈，她只能朝他稍稍倾了倾身子，将勺子纳入口中。
微涩的汤药淌过舌尖，意料之外并没想想的那般难以入喉。
二人沉默地将药喝完，时晏把空碗放回桌上，正要起身收拾，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
“好凉。”叶姜姜道。
时晏身子一震，回头就对上她盈盈若秋水的眸子。
“衣裳是打水的时候湿的么？”叶姜姜问，刚才喝药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今日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裳，即便衣摆处湿了也不容易看出，但仔细看还是能观察出些差异，“鞋子也湿了吧？”
时晏垂头看了一眼湿透了的鞋尖，半响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话音刚落，就见叶姜姜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撑着身子向床榻里面挪了挪，在床榻外缘腾出一人的位置。
拍拍身旁的空位，她冲他笑盈盈道：“天气有些凉了，湿衣裳穿在身上即便不冷也得小心感冒。你把鞋子外袍脱了晾在那边的椅子上，过来榻上暖一暖。”
她说着，眸子弯成月牙，继续道：“瞧你两只大眼睛顶着的黑眼圈，这两天没睡好吧，正好过来歇一歇，我给你把被窝都暖好了。”
“……”时晏站在原地望着她，心头微颤。
方才暗暗做下离她远些的决心，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他，他也不想这般自私地妄想独占她的。
可是她这样子，每次都在他即将说服自己时，让他前功尽弃。
“好。”时晏嗓子有些干痒，缓缓解开腰带，脱下湿漉漉的外袍和鞋子，爬上床榻。
温热的被窝里面有她的味道，让他无比安心。
“你先睡会儿。”叶姜姜帮他把被子拢到颈下，“我看会儿书。”
书是先前跟宋元羿借来的《昆仑武学》，她想的是即便比不上叶姜本尊，能学多少便是多少。
对了，也不知宋元羿和辛萝怎么样了……
再想起这两人来，叶姜姜心中忧虑，但见时晏已经阖上眼，暗暗道，算了，等时晏醒来再问吧。
……
门外，百里云开出门后并未走远，而是蹲在门边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宋元柳远远便瞧见，走进了才看清他写的是“姜姜姐姐”和“时晏哥哥”。
“小阿开？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时晏不陪你玩？”
百里云开闻声抬起头来，见是宋元柳，从地上站起打招呼：“宋，叔叔。”
说完，又垂下头，闷闷道：“时晏哥哥，好似，不喜欢，阿开。”
那日宋叔叔将姜姜姐姐和时晏哥哥救回来时，他是很高兴的，得知姜姜姐姐没有大碍后，他便去与时晏哥哥打招呼。
毕竟二人年岁相差不大，他下意识把时晏当做了玩伴。
可是时晏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百里云开有些泄气，今天时晏哥哥对他的不喜好似更明显了。
“不是你的问题。”宋元柳拍拍小百里的肩膀安慰，“那臭小子对谁都这副模样。对了，叶姜情况如何了？”
“姜姜姐姐，醒了。”百里云开思绪被一句话带歪，怔怔道。
“好。”宋元柳朝屋子里走去，不忘拍拍百里云开肩头，“你继续在这儿玩，我进去看看。”
“……”
……
叶姜姜听到开门声，转头看到来人是宋元柳时有些惊讶：“你？你怎么在这？”
宋元柳挑了挑眉，一点不见外地进门，走到桌边坐下，“我不在这在哪？”
“……”好像也是。
揉了揉额心，叶姜姜朝他身后看去，却不见兄弟俩中的另一人，微微蹙起眉头，她试探问道：“宋元羿和辛萝呢？他们怎么样了？”
想起在洞窟中最后时刻辛萝的决绝，叶姜姜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们两个不会是……
“他们走了。”
“走了？”叶姜姜声音陡然提了一个度，意识到身旁还睡着一人，又连忙捂住嘴强压下音调，“走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离开了这里。”宋元柳倚在桌上解释。
叶姜姜瞧着他这副闲适的模样心中存疑，之前看他对宋元羿那副跟班模样，若是宋元羿离开了，他还能在这？
“他们走了，你怎么没走？”
“跟你一样呗。”宋元柳说着，一把扯开自己的前襟。
“流氓！”叶姜姜见他动作，立刻抬手捂住眼。
“小师姐，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宋元柳话中带笑，“只准你在这养伤，不许我在这养伤吗？”
叶姜姜从指缝中看到他胸前绑着纱布，才把手放下，“你这伤……”
“嗯……宋元羿砍的。”这是叶姜姜第一次听宋元柳直呼宋元羿的大名。
他说着，扯了扯自己断了一截的衣摆给叶姜姜看，“割袍断义，然后给了我一剑，就这样。”
“……”
叶姜姜没再同他说话，因为她看到了他玩世不恭的笑里隐去的几分无奈和苦涩。
……
三日前，宋元柳将叶姜姜和时晏带出洞窟，正想回去再寻宋元羿，山洞却在他眼前彻底坍塌了。
纷纷扬扬的灰尘模糊了他的视线。
“兄长——”他用尽力气呼唤，也无人应他。
一块一块地搬开巨石，灵力耗尽他便用双手继续。
后来他十指血肉模糊、全身筋疲力竭，彻底绝望，就在这时，他看到纷飞的灰尘里走出一个低矮的身影。
灰尘散尽他看清
——一只健硕的花豹将宋元羿驮了出来，它口中还叼着“念卿”。
这一瞬，宋元柳全身卸了力气。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若有人兮，步山之阿（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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