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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挫锐解纷,和光同尘(5) ...


  •   在时晏阖上眼的前一瞬,忽有一道纤细身影穿破污浊的河水和沙障,携着明亮的天光,向他张开双臂,如离弦的箭矢般疾速蹿来,果断而坚定。

      下一刻他被人捞进怀里。

      那只纤细的手臂揽着他痛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腰肢,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带他冲出河面,爬上岸边。

      久违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肺部,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身上几处正汩汩冒着血。

      溺水呛咳的痛苦这时发作,口鼻同时呕着河水,时晏双臂撑着潮湿的地面,跪在地上咳得浑身痉挛。

      在他即将背过气去时,一双手轻拍上他的后背,帮他顺了气息。

      许久,见时晏咳得没那么厉害了,叶姜姜才停住动作,单手撑着遍是砂砾的河岸,侧身坐在他身边,询问出声,“好些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太虚弱了,只能匍匐在地上嗬嗬喘息。

      河岸凉风吹来,隐约有几分凉意,叶姜姜吸了吸鼻子,没再开口,也没有戳穿方才在河里他拙劣的把戏。

      她站起身,拍掉印在手心里的沙子,拧了拧湿哒哒的衣摆,打开叶姜随身带着的储物戒。

      储物戒昨天她就检查过,原本想为时晏找些治跌打损伤的伤药,没想到其中除了叶姜的几身衣裳和佩剑,再没其他东西。

      翻找了几件衣物,叶姜姜瞥向地上的人。

      少年有气无力地喘息着,仿佛还没有缓过神,他的身体正小幅度地颤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冷的。

      凉风吹来,叶姜姜缩起肩膀,搓了搓自己竖起汗毛的手臂,心想:大概是冷的吧。

      九月末的天气,早没了七八月时极盛的暑气,在冰凉的河水中一泡,穿着湿透的衣裳,哪怕是她也觉得有些凉,更何况是个身受重伤的孩子。

      在储物戒中挑挑选选,最后取了件没那么女气的外衫,矮身披在少年赤裸的背上。

      “外边风大,原先的衣裳有些脏,你先穿我的将就一下。”叶姜姜兀自说着,没理会他有没有回应,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强硬地将他从地上扶起。

      抬臂穿衣,系上腰带,梳理头发……

      少年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叶姜姜摆弄。

      凤眸黝黑无光,一张精致却惨白的小脸上,除却麻木,再没别的表情。

      直到——

      “咕噜……咕噜……”

      清晰的怪声从他腹部传来,打着转儿,一连响了好几声。

      时晏这时才有了丁点反应,他神色微动,眼里划过不易察觉的难堪,霞意缓缓爬上脖颈。

      捏了捏双拳,他垂下头,躲避叶姜姜看来的视线。

      他已许久未曾好好进食。

      叶姜早已辟谷,无需以饭食饱腹,而他却不能。

      这一路来,那女人除却最初丢给他几个麻饼,再未管过他是寒是饥。

      他知这一路难捱,所以能省则省,若非实在饿的难耐,便吃些野菜树皮充饥。

      昨日被陆虎夺走的那块,是他最后一块饼子,本想备着以应不时之需,不想却被陆虎丢弃,也不知最后被谁捡了去。

      想到陆虎,他便想起阿娘的镯子。

      是他太没用,曾经护不了阿弟,现下连阿娘最后的东西都护不住。

      倘若爹娘泉下有知,定会责怪于他。

      少年仿佛失了痛觉,也不管是否会牵动伤口,冷得得肿胀发青的手紧攥成拳。

      微挑的眼角泛起红意,他仍沉默不语,凤眸中却一点一点升起大片的恨意。

      那恨意夺了他的理智,漫延成海,几乎将他淹没。

      叶姜姜有一瞬察觉到隐约的杀意。

      可是环顾四周,远山如黛、山风徐徐、河水潺潺,周遭除却她与时晏,并无第三人。

      是错觉吗?

      她看向眼前沉默的少年,倏地想起三百年后他提剑杀上长华时的疯癫模样。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恐惧与警惕。

      但见他此时正耷拉着脑袋,低垂着眉眼,身形瘦削单薄,像一只奄奄一息被人抛弃的奶狗,又消了这念头。

      她在想什么呢,叶姜姜在心中唾弃自己两声。

      眼前这位,饶他未来再如何大杀四方,现在也还只是个任她拿捏的小屁孩。

      不说过几招,就凭这幅可怜兮兮模样,她一个指头就能将他撂倒。

      叶姜姜再次为自己做足心理建设。

      小屁孩似乎饿极了,肚子里的动静越叫越大,可他偏死要面子不开口。

      就算开口了,叶姜姜此时一穷二白,也没什么能给他。

      于是她干脆装作没听见,打算等会儿将他送回去再出来给他寻点吃的。

      “裤子暂时没有能换的,还需忍一忍。”叶姜姜拢了拢他的前襟,帮他把衣裳整好,抬头间,却瞥见他眼中来不及隐藏的厌恶和抗拒。

      手下动作一顿,她补充道:“当然,你若是嫌弃我的衣裳,也可以选择不穿。没人逼你,反正你这又瘦又小还发育不良的身子,也没人愿意多看。”

      叶姜姜话音落下,就察觉身前少年气息有一瞬的不稳。

      他分明是生气了,却又无可奈何。

      时晏自然嫌弃,不仅嫌弃,还觉得非常恶心。

      女人衣物上携着皂角淡淡的清香,不甚难闻。

      但是离开凉州前,他曾亲眼见她穿着这件衣裳,一夜之中与不同男修私会。

      她能在那些男人面前多情温柔似水,也能在发现他后,立刻沉下脸色,眸光似冰。

      他记得那时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忧心地问她:可有隐情?

      如若非她所愿……或许可以报官,他想。

      可她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发一言,抬步离去。

      她淡漠地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看到了她颈上遍布的吻痕,那样刺目,那样……恶心。

      没人会相信,长华山清冷如斯的师姐,私下里会是人尽可夫的女表.子。

      哪怕彼时她并未暴露残忍暴虐的真面目,也让时晏对她的印象尽数崩塌。

      她不再是他心中七年前那位手持碧光长剑、若清风明月般的少女。

      ……

      时晏不愿穿这衣裳,偏生又不能真像叶姜姜所说那样,脱下衣物赤.裸身子。

      只能站在原地,握紧双拳不语。

      叶姜姜怀抱双臂打量着时晏的神色,见他纠结半响,终于妥协,才徐徐将他换下的那件又脏又破的短衫收紧储物戒。

      知道跟他沟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干脆也不问,直接再以来时的方式,将人背起,返回破庙。

      ……

      叶姜姜带时晏回到庙里时,天色已经大亮,难民们多数已然起身,去林中各处搜罗吃食。

      庙里没有几个人,只剩些老弱妇孺。

      如此正合叶姜姜的意,她不用担心将时晏独自留在这里会有什么危险。

      重新回到昨晚的角落,叶姜姜小心将人放下,嘱咐了一声好生休养,也不指望他能给什么回应,就起身离开。

      她先得再去河边把时晏这唯一的一身衣裳洗了,然后看看能不能捉几条鱼上来。

      刚才看到河中游鱼还是不少的。

      叶姜姜一边往外走,一边思忖着。

      好歹二十一世纪她也是海边城市长大的赶海捕鱼小能手,就是许久未曾试过了,也不知宝刀到底老没老。

      ……

      时晏浑浑噩噩不知在角落的烂草堆上昏睡了多久。

      再醒来,是被不远处两名少女的对话声吵醒。

      “媛媛,你这个玉镯子真好看,以前怎么从未见你戴过?”

      “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昨日险些丢了,幸好哥哥和小二哥帮我找回来。”

      “听说是村里克死爹娘和大伯一家的那个陆和光偷的,真的吗?他哪来这么大胆子。从前我总觉得他小小年纪不言不语,心计颇多,一副心术不正的模样。没想到果真!他竟敢偷媛媛你的东西,虎子哥这不得打死他呀!”

      “嗯……哥哥已经收拾过他了,以后肯定再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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