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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伤寒(大修) ...

  •   雨势渐小,天色暗的发青。

      岑寂丝毫也没有放开班澜的意思,他有力的双臂仿佛要将班澜嵌入他的身体。

      突然,班澜猛地推开岑寂,接着头也不回的往岸上走去。

      她走得很快,似乎怒气冲冲。

      岑寂略一迟疑,跟了上岸。他听着她的脚步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班澜走了几步,突然急转回身,死死盯着岑寂。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师姐么?”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岑寂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班澜看着他的神情,蓦地苦笑着扭过头去。

      “班澜。”岑寂的声音很低,竟带着前所未有的苦涩。

      班澜心口一窒,却不应声。

      “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世间什么都能够挽回,我独独希望可以回到那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们仍旧奔波在寻找白棋山的路上,你可以说我像根木头,也可以嘲笑我不会喝酒,甚至可以反感我满脑子的规矩自律,但无论你想怎样,我都不会再推开你。”

      “或者,我等着你再次问我,‘如果你为我改变,我会不会喜欢你’。只不过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一直说‘不’,我也不会要你改变,不管你变不变,你都是你,是我唯一爱上的那个女子。”

      岑寂只觉得自己似是把一生的情话都在此刻说完了。

      可班澜却像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浑身上下僵住一般,呆呆的杵在原地。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岑寂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一番真心说出口的话,却被对方用沉默作答。

      他窒了窒,便朝着班澜走去。

      他发现他逐渐开始不能忍受班澜站在他碰不到的地方,只有时时刻刻牵着她抱着她,他才能够觉得心安。

      岑寂才迈出两步,忽觉有风迎面,接着便被班澜扑了个满怀。他还未开口,班澜却蓦地放声大哭。

      “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娶我师姐!”班澜边哭边质问。

      岑寂心中疼痛不已,他抚上她的长发,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班澜却好像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边哭边重复着那句质问。

      “你喜欢我,那为什么要娶我师姐……”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娶我师姐……”

      她哭起来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只要不把糖果还给她,她就能无休止地哭下去。

      这是班澜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在人前放声大哭,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过去的十八年,她不懂得委屈,也不会让自己委屈。

      以后的若干年,她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想想她今日的难过,似乎也都变得微不足道。

      “为什么要娶我师姐……”班澜哭着说着,抽抽嗒嗒,不多时,一双月牙眼被泪水泡得又红又肿。

      岑寂没有说话。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偶尔垂下头来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划过一串柔软的吻。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眼泪的味道,吸得久了,连心头都是一阵咸涩。

      岑寂浅浅叹了口气,接着又微微收紧了手臂,让怀中的人与自己的心靠得更近。

      班澜哭着哭着,口中的质问渐渐只剩下“为什么”三个字。不知道那句“为什么”被重复了多少遍后,班澜忽然开始咳嗽,很轻微的咳嗽。

      岑寂抚上她的脸,手掌下的温度竟然热得发烫。

      岑寂不由心惊。他连忙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也是一片滚烫,当下便轻摇着班澜的身体,唤道:“班澜?”

      班澜还在抽搭,她抬眼看了看岑寂,应声道:“嗯……”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听上去极为虚弱。

      岑寂听着便觉不对,当即将班澜打横里抱起,对她道:“你发烧了,我们得寻个能遮雨的地方。”

      天色已暗,两人虽身处空山岭,但此山甚大,一时之间是不可能寻到回去的路。于是岑寂在班澜的导引下,找到一处不大的岩洞,盼着暂且熬过今夜,待得天明,再找寻出路。

      班澜浑身湿透,身子却烫得像个火炉。

      岑寂将班澜抱在怀里,靠着岩壁坐了下来。

      “没有火……”班澜钻在岑寂怀中嘟嘟囔囔。

      “嗯。”岑寂听着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眸中忧色挥之不去。

      “岑七从不带火折……”过了会儿,班澜又嘟囔了一句。

      “嗯。”

      “因为岑七夜视很厉害……”

      “嗯……”

      “岑七是很厉害的暗卫嘛……”

      “……嗯。”

      “可是岑七你为什么不回来……”

      岑寂愣了愣。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班澜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岑寂这才发现班澜根本不是在跟他说话,而是在喃喃自语。

      “你答应过的……”

      岑寂蓦地恍然,接着把班澜狠狠圈在胸前,将脸深深埋入她的发间。

      岑寂的一生有过很多次食言。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一诺千金。在他看来,食言是必要时候应使用的手段,一个暗卫,太注重诺言,便会被诺言拖累。

      最重要的是,对岑寂来说,在前二十三年里,唯一被他视为诺言的,只有“忠于空山岭”这一条,其他都不过是徒有其表的幌子。

      可她犹记得青鸾林那一夜他的食言。她苦等了一个长夜,他终是没有回来。

      班澜的呓语,让他为之心痛。

      尽管如此,在今后的几十年里,岑寂依旧无所谓“诺言”这种东西。

      只不过从这一刻起,凡是对班澜许过的承诺,岑寂都会努力做到,哪怕是不经意的一个玩笑,一句戏言。

      后来有一次何必笑着问他,你什么时候变得君子一诺,重逾千金了。

      岑寂回答,说他从不认为那些对班澜的“说到做到”是在遵守诺言。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班澜失望,不想让她难过,如此而已。

      后半夜的时候,班澜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只是不管她清醒还是昏沉,只要她没睡着,都会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岑寂说着话,而岑寂不管她说什么,都会轻声应答,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嗯”。
      再后来,班澜烧得开始说胡话。

      岑寂毫无办法,只能将撕下的衣角一次次浸湿,替她轻擦着滚烫的额头。

      那一晚,班澜究竟说了多少话,岑寂后来基本忘了大半。虽然班澜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些什么,但岑寂还是认真地听,认真地答。

      班澜并不是一直在问话,更多时候,她像是在絮叨着自己的回忆。那些回忆对于岑寂来说根本就是另一个陌生的世界,这让岑寂突然发觉,自己真的应该好好去了解一下怀里的这个丫头。他不知道这个了解的过程需要多久,不过他觉得,或许一生,应该足够了吧。

      如此想着,岑寂将脸贴上班澜的额头,呼吸中尽是她的味道。

      蓦地,他挑了挑眉,发觉班澜似乎又在喃喃自语,只是他听了片刻,始终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那么久呢?”

      什么那么久?岑寂蹙眉寻思。

      “为什么……”班澜动了动,眼睛却是闭着的。

      岑寂等了一阵,发现她的呼吸逐渐均匀,想是早已睡熟,便淡淡一笑,不再多想。

      天亮的时候,班澜额上的温度略有所降,但她除了感到清醒许多外,其他并无好转。

      醒来的时候,班澜发现岑寂正牢牢抱着自己,背倚着山岩,闭眼熟睡。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脸,目光从额上扫过眉峰,划过眼睑,拂上鼻梁,最终落在他紧闭的唇上。她不由想起两人昨日那番拥吻的情形,竟蓦地感到心头一阵慌乱。

      怎地此时才觉羞涩?班澜不禁自嘲。

      她紧紧盯着他薄厚适度的双唇,突然很想探过头去亲吻它们。

      亲还是不亲?班澜开始纠结。

      她又怕被岑寂发觉,又忍不住想碰触他的唇,如此矛盾了半晌,忽觉自己这般犹豫十分可笑。两人的心意彼此已了,不过是一个爱恋的吻,再是正常不过,她竟然还为此纠结了好一阵。

      如此想着,她蓦地起身,将头凑了过去。

      她不动还好,才一动弹,岑寂立即转醒,接着便觉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那个……想叫醒你……”见岑寂忽然睁开眼睛,朝她看去,她不禁打了个磕巴。

      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班澜心中一阵碎碎念。

      岑寂的确看不清她。

      不过看不看得见,似乎并不影响什么。

      因为岑寂微微怔了怔后,接着便把班澜揽了过来,垂首吻去。

      班澜没想到自己不过一个顽皮的动作,竟换来他这么大的热情。更何况她发觉岑寂这个吻和昨日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岑寂的这个吻并不深,却很认真,认真到班澜甚至有一种“精雕细琢”的感觉。她的唇被岑寂一点点的含着,又酥又痒,她想笑,却在开口的一瞬间,被他柔软的舌堵住了声音。

      岑寂缓而绵密地吻着班澜,可是班澜却大睁着眼,直直看着他。

      她从未见过如此时般温柔的岑寂。

      她甚至觉得,连岑寂一向清癯的侧脸,都变得分外柔软。

      她不禁伸出手去,抚摸上他的侧脸。

      岑寂觉察到她的碰触,才蓦地回过神,直起身来。

      班澜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尴尬,不禁随口打起了哈哈:“那个……嗯…… 雨终于停了啊。”

      岑寂朝洞外看去,只觉眼前光影交织,似乎是个大好晴天。

      班澜又道:“昨晚……呃……我是不是说了很多话?”

      何止多?都能堆出几座山了!岑寂闻言,不由失笑。

      班澜一见他笑,撇了撇嘴道:“果然是这样…… 这毛病,真他妈恼人!”说完,班澜才惊觉自己又说了粗话,不禁朝岑寂看去,竟发觉他脸上笑意仍在,丝毫未减。

      班澜怀疑他是因为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所以才未出言喝止自己粗俗的言语。

      “你是说了很多。不过我都不大记得了。”岑寂淡笑道。

      还好…… 班澜微微松了口气。

      岑寂正准备起身,蓦地想起了什么,忽道:“你昨晚一直嘟囔的那句‘为什么这么久’,指的是什么?”

      班澜先是愣了片刻,接着蹙眉寻思,良久,神色竟然渐渐黯然。

      “原来爱上我需要那么长时间,我果真半点好处也没有吗?”

      久吗?岑寂想了想。

      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无法将她忘记。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都无法得到答案,但却让他明白了另外一个问题。

      “不久,”岑寂缓缓道:“其实就是一个转身的时间。”

      寒池前,她最后的转身,是他为她心痛的开始。只是那个时候,他不懂罢了。

      班澜似乎没有听明白,还想追问,却见岑寂朝她看来。

      “不管你是好还是不好,至少在我心里,你就是你,别人替代不了。”说罢,他探过身去,轻轻吻了吻班澜,道:“我们该回去了。”

      班澜蓦地有些怅然。

      岑寂伸出手,探上她的额头,觉得比昨日好不了多少,不由面色微沉。

      班澜往他怀里凑了凑,“不回去。”

      岑寂道:“你在发烧。”

      班澜道:“那又怎样?”

      岑寂拍了拍她的头,“烧傻了怎么办?”

      班澜的头在岑寂怀里钻了又钻,使得她说出的话都是闷声闷气的。

      “那就傻了吧,傻了也比看着你和师姐在一起卿卿我我强。”

      岑寂面上的温柔蓦地一僵,连拍着班澜的手都停在半空,忘了落下。

      “岑七……”

      岑寂回过神来,道:“你一病不起,还怎么给你师弟报仇?”

      片刻的沉默后,班澜猛得坐起身,凝视着岑寂。

      “我师弟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真的?”

      “真的。”

      班澜蓦地垂下头,叹道:“其实后来我想过,你的确没有杀我师弟的理由。可是师弟不能枉死,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我……”

      班澜忽然说不下去了,她梗了梗,侧过脸去。

      岑寂原本并不在乎自己被无故冤枉,他只在乎班澜信不信他。

      只是此时,他再不能不去理会那些不清不白的栽赃了。

      因为他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让班澜杀了自己,反而会让她更痛苦。

      “走吧。”班澜回过脸,勉强笑了笑,便要站起来。

      才一站起,班澜双腿蓦地一软,向后倒去。

      岑寂闻声惊觉不对,慌忙伸手去扶,口中不由急唤:“班澜!”

      班澜蹙着眉,伸手揉了揉脑袋,喃喃道:“没事,坐得太久,突然起身,有点头晕罢了……”

      岑寂根本不理睬她的“没事”,将她横里抱起,走出洞外,道:“我看不见山势,你描述给我听吧,无论如何今日必须要回去。”

      班澜将头靠在岑寂的胸前,轻声一叹,片尘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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