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 ...
-
神界天宫之巅，那道自混沌初分以来从未熄灭的晚霞，如今缓缓熄成了最后一抹灰。亿万里云海下沉如潮，寂静如被无形巨口吞噬。昔日流动其上的五彩云纹，此刻全被黑暗涂抹，似一幅被荒兽践踏后仍在滴落余温的画卷。
风掠过天阶，卷起瓦片般的云屑，带着隐忍的腥铁气味。
她站在倾斜的云廊上，看着天色一寸寸被黑暗压垮。
是秩序腐朽的声息，是天道老去的骨骼轻轻摩擦。
那是她看了数万年的晚霞。
自天地初定，它便日日升起，夜夜沉落，
颜色如潮汐般变换，形态如神息般律动。
如今，它灭了。
她轻轻道：“……再也看不到了吧，这样的晚霞。”
或许明日，这个世界便会被完全吞噬。
他站在身侧，晚霞的余烬落在他的侧脸。光已暗得快要熄灭，仍勾勒出他深沉的眉眼。
他看着缓缓折叠的天幕，低声道：“生灵涂炭已成定数。此劫若不止，世无明日。”
她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
记忆深处，另一个时代的天宫浮起。那时的晚霞——不是天象，是创造。
神明醉后，以五色神光洒满初生的宇宙。天宫横悬，倒映在那片霞光中，像一座被光潮托起的岛屿，宏大得无法被语言丈量。
那是最初的天——光还不知道什么叫腐朽，黑暗尚未学会吞噬的时代。
她轻声道：“我还是喜欢世界刚开始的样子......”
尽管那时候她只是一块石头。
它没有意识，也没有心，只是凝视着那片晚霞，像一个稚子。那时的晚霞最壮丽，五彩斑斓连天宫都被染得透明。那才是这世界……最原始的本质。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为什么喜欢晚霞？......即使看了万年，也不会腻吗？”
她望向深处蠢动的裂影，声音轻得像散落的光尘：“大概是仰望吧......晚霞的五色……与曾经的我们很像——那些被刻下天道本源的石。我看着它们，有时候在想，如果自己不是残次品，或许就会像它们一样。”
他说，“尽禅，你不是残次品。”
风自天穹深处卷来，乌暗的裂缝像一只古老的眼睛微微睁开。
他忽然问：“你还想再看一次那样的晚霞吗？”
她怔了一下，仍然点头：“可是……再也看不到了吧。”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只是一块残缺的石头，没有刻痕、没有法则……没办法弥补如今的天。”
......
她想到了曾听到的，守藏史神识的回音。
古老的声音，自虚空深处缓缓响起，从岁月的尽头翻页而来，带着石与石摩擦时才有的沉稳回响：
“那里裂开的，不是天空。是封印‘太初之暗’的秩序之网。当年女娲炼造五色石，每一块石上皆铭刻天道根法——因果、时间、空间、生灭……唯独你——你是唯一一块……空白的石头。”
空气中飘落光屑般的碎语：“你缺的，不是力量，而是——‘心’。”
“太初之暗否定情感。而你，天生便没有七情六欲。”
“你怎能以虚无……补虚无？”
.
风在高空翻卷，乌暗的裂缝在天幕深处微微抽动，带着破败天道的铁锈气息。
他突然开口了，声音轻得温柔：“尽禅，如果……我说如果——这场浩劫能止。”
“你最想做什么？”
她怔住。
半晌，她抬起眼，声音平淡得像没有重量的尘埃：“这场浩劫没办法解决。”
他却摇了摇头，不争辩，只重复：“如果呢？”
风吹过，被污染的云海翻起一层层被黑暗浸染的浪。
她静了片刻，才道：“……成为最强的。”
她抬手看向自己的掌心，那一块光滑到近乎虚无。
“这样……或许就能靠近它们一点。”
她的声音里没有渴望，也没有悲伤，只是陈述。
“靠近那些……真正的五彩石。”
他盯着她，眼中光影轻动，像晚霞沉入湖面前最后一抹深色。
“那你呢？”她问。
他笑了，笑容很浅，但在破败天宫的影子里，像重新点亮的光。
他道：“我想成为……晚霞。”
她微微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晚霞与他何干？没有任何逻辑。
他却只是望着她笑。
风吹起他的发，吹乱了他肩上破碎的战袍边角。
天穹深处，裂缝的暗光映在他眼里，让那双濒死的星辰，被一种温柔的光点亮。
他没有解释。
只是静静看着她。
像在看他一生的渴望，像在凝望一个他永远无法抵达的答案。
.
归尘天尊陨灭。
以焚尽一切的方式。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整座天宫都被时间掩埋。
他焚烧神魂、焚烧记忆，焚烧整片他曾守护的红尘——他成功了。
黑暗被重新封印。
代价却是，天地间再也没有归尘天尊，无法转世，无法轮回，只是彻彻底底灰飞烟灭。
云层压在神宫之巅，沉重得令人难以呼吸。
连风都停滞了，不忍惊扰这场史诗般的葬礼。
万仙齐寂，诸天为之黯哑。
这是天界第一次，为一个人陷入如此深的哀痛。
她立于破损的天阶上，衣袂被余烬般的风拉长成一条寂静的白线。
她没有悲伤，也不会悲伤。
她只是平静地观察天宫的沉寂，像观察天道循环中的一段自然的衰亡。
有年轻的仙子跌跌撞撞地来找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尽禅上神……归尘天尊……他说……他说最后想见您一面。”
她点头。
没有犹豫，也没有加快脚步。
他被安置在天宫深处，厅外的云流已被黑暗烧穿，天地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慢慢向边缘坠落。
他正在消散。
见她进来，他抬手，让所有仙官退下。
只留下她。
她看着他，他不一样了，每一次呼吸，轮廓就淡一分，魂光就散一缕。他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但他的眼睛依旧明亮。像光的深处藏着水色，晚霞落在湖面上微微颤动。
那是他平时战斗时从不会露出的目光。
只有看着她时才有。
她走近。
看着他一点点破碎，星光在风里被揉散。
她轻声道：“闻云辞。”
那是他在人间时的名字。
她心里只生出一个冷静的念头——这个人马上要死了。
他们相处过很久，但她对他……所知甚少。
他唇角微动，像想笑，又笑不出声。
“我把晚霞……还给你了。”
“我们再看一次晚霞吧。”
天际被撕开，浓稠到窒息的黑暗自破碎的云层间疾速退散，被烈火烧灼。
下一息——
五色霞光从天穹深处涌出。像洪流般倾泻，刺穿破败天宫的瓦砾、断裂的神柱，也照亮了他将自身燃尽的光。
风卷起余烬般的光尘，飘过他们之间。残碎的殿宇在霞光里镀上金辉，如末日的废墟神国。
她站在光里，静静地看着他。
脸上没有悲伤，像在看一场天象。
很长的沉默后，她突然道：“闻云辞，如果你死了，我就是四海八荒最强的了。”
他怔了一瞬。
然后低头，轻轻笑了，像风里燃烧的一片灰烬。
“……是。”
他伸手，召来最后一束神光。
光里浮现一个物什——不是金不是玉，是一片被打磨得极润的光片，边缘是柔和的弧度，内部闪着细碎如星辰碎砂般的光点。
像缩小的、凝固的银河。
它半透明，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就会散成尘埃。
他抬起她的手，将那光片缓缓扣在她的第四指。
风涌进来——
天地间破碎的光——他的魂光，也是最后的晚霞——如潮水向上涌起。
它们环绕他单膝跪地的姿态，
将濒临毁灭的天宫映得如被神明重新点亮。
风吹起她的发，
黑色的长发被霞光镀上赤金与青紫交织的辉光。
她怔怔地俯视着他。
她不理解。
不明白这种动作的意义。
他抬头。
他的眼眸被晚霞填满。
那光在其中堆积，倾泻，流动——
像天地初开的第一道星河在他眼底缓缓流淌。
他轻轻开口：“尽禅……你不是残次品。”
他垂下目光，声音低得像在风中被抚过：“你是我，最珍视的......”
话在喉间碎掉了。
他就在这寂静中——
如晨雾般一点点散开。
从指尖，睫毛，从那双盛满霞光，却再也无法凝望她的眼睛开始。
他的最后一片魂屑，在风中闪烁，
落在她手上那片“光片”的边缘，熄灭了。
尘归于土。
只有那片光，静静扣在她的指间——
被托付在一个没有心的石头手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