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蛊王 ...
-
顾浔忍着痛,终于将赫古最后一处断骨接好。赫允见完成了最重要的步骤,便主动进来帮忙包扎、打下手。两人语言不通,赫允一肚子道谢的话也无从说起,只有时时看向顾浔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耆老止痛的药量掌握的极好,他们刚完成了所有的固定包扎,赫古便在这时悠然转醒,一睁眼,发现见面前之人竟是日前战场上的对手,眼中顿时充满戒备,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个不能动弹之人,顾浔现在要对付自己,不废吹灰之力。同时赫允生怕父亲误会,连忙出声解释。
其实不用儿子多说,赫古自己也很快就能明白过来,他沉默了片刻,终还是沙哑着嗓子,对顾浔道了句:“有劳先生,多谢!”又道自己不能动弹,命儿子给顾浔磕头。说的是很流利的中原话。
顾浔连忙制止,谦逊道:“不必多礼,而且救你的非我一人,还有耆老。”
赫古知道耆老平日隐居山腹深处,极为难找,感激之下,也颇为意外,顾浔便道:“耆老是孟首领派人寻来的。还有我,也是受孟首领所托。”
赫允听不懂顾浔说话,否则只怕会反驳:你明明是我请来的。
“孟首领?孟郅?”赫古惊诧无比。他几次三番的行刺,还有在战场上公然突袭,都为了要孟郅的人头,还杀了他多名亲兵、副将。那日百冲部大举进犯百夷部,死在他手下的百夷族人不计其数,孟郅将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为奇,“他怎么可能派人为我医治?
顾浔知他此时心中所想,开解道:“你此前所为,皆因效忠旧主,非是为了一己恩怨。孟首领深明大义,自然能通这一节……”
赫古虽是武将,却粗中有细,从他与陆尘远对战时,虽明知不是其敌,却仍旧使计想救走干衍就能看出来,虽然因为陆尘远武功太过强悍而导致计谋失败,但也说明了赫古不是一个没头脑的武夫。顾浔向他透露了孟郅用心救他,他自然能想明白,孟郅为什么要想救他,至于他能不能想通,投桃报李,就不是旁人能多言的了。
赫允见父亲这次醒来情况好转很多,一颗心终于放下,摸着胸口自言自语了两句,赫古一听却脸色一变,厉声喝问,赫允连忙辩解,顾浔听不懂他二人说的内容,却听懂了一个名字——陆尘远。
紧接着就听赫古道:“顾先生,烦请转告陆将军,赫古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但我与他的恩怨只在战场上,稚子年幼妄言切勿与他较真。”
顾浔心思通透,当即就明白了,他方才还奇怪陆尘远怎么三言两语就劝住了赫允不哭,原来他是这么“劝”的。
他知道赫古意在维护儿子,见识了陆尘远屠戮南疆几部的狠辣,生怕他“斩草除根”,对赫允下手,当即就宽慰他道:“你不必多虑,劝你儿子珍重自身,立志报仇之人便是陆将军本人。”
“什么?”赫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浔无意在这件事上多解释,心中却有另外一番思量:“赫古先生,我有几句话,想对令公子说,可否代为翻译?”
“顾先生请说。”
顾浔道:“赫允,我为你治好了你父亲,他不会残废,你更不会沦为孤儿,之前立下的报仇雪恨的志愿,可否一笔勾销了?不论你今后武功练到何等厉害的地步,都别再去找陆将军的麻烦,能答应我么?”
赫古听得哭笑不得,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以赫允的资质,何德何能去找陆尘远的麻烦?顾浔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下而已,连忙替他应了。
顾浔却认真道:“你替他答应不算,翻译给他听,我要听他亲口答应。”
赫古依言说了,赫允并无意义,还面带微笑拍了拍胸口,仿佛如释重负。
顾浔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在他看来,这孩子心地纯善,有如一张白纸,陆尘远这种简单粗暴在人心中种下仇恨种子的做法,虽能激发斗志,却也容易让人陷入偏执,困于仇恨,不得解脱,顾浔是大不以为然的,定要除之而后快。
三人算是相谈甚欢,耆老却始终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见赫古中原话说的流利,索性就让他代为翻译,向顾浔道:“顾先生,听说你有几个关于毒术上的问题要问我?”
顾浔被他突然一问才想起这茬,怔了一下,在这几个异族人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地,便坦荡道:“确实,就是我自己中了一种难解的慢性奇毒。”
耆老作为一名巫医,一生都在研究蛊和毒,一听这话,当即就来了兴趣,也顾不上这里是旁人的养伤之所,上来就拉起顾浔手腕为他诊脉。
顾浔心中没有存着多少希望,毕竟这毒是深渊维持宗门的杀手锏,要是那么容易破解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杀手能甘受控制驱策了。但出于礼貌,对于耆老的询问,仍是细致作答。
耆老两根枯瘦的手指搭在顾浔腕上,两人一问一答,耗时许久,最终,果然听耆老一声长叹,黯然道:“这毒我解不了。”
顾浔早就料到结果,并无多少失望,无所谓地笑了笑:“多谢耆老,让您费心了。”
赫允在一旁看得奇怪,问父亲道:“顾先生医术这么高超,怎么却治不好自己的病吗?”
赫古刚刚将耆老的话转述给顾浔,心情也是复杂。他当日想杀孟郅时,遭顾浔阻挠,恼怒之下痛下杀手,顾浔只能仗着轻功略胜一筹才勉励支撑到陆尘远出现,否则早就毙命在他手下。
现在局势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但旧主干衍毙命,百冲部也被灭族,而他四肢俱断,卧床不起,却得对方尽心尽力救治。跟着便想到,倘若当日杀了顾浔,之后自己再败于陆尘远手下,那此刻躺在床上,又有谁来为他医治?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听儿子这么问便道:“不是病,是毒,治病和解毒是两回事。你别多嘴,让耆老想想办法。”
果然见耆老闭上了眼睛,正在苦苦思索,良久才睁眼道:“顾先生,此毒在你年幼时便被种下,毒性根深蒂固,已侵入脏腑,要说清除毒性我确实是没法办到,但是,我可以让我新培养出来的蛊试一试……”
“此话怎讲?”
一说到这个,耆老来了精神:“我近年培养出了一种新蛊,喜欢以毒物为食,只要是有毒的东西,它都吃,如果是普通的中毒,种几条进血管里,毒素很快就能被吞噬掉,再用蛊王在外召唤,就能把那些蛊引出来。但是顾先生你中毒日深,普通的蛊虫是起不了作用的,除非用蛊王……
但是蛊王性烈,万一它入体之后横冲直撞,会引得宿主血管爆裂而亡,极为凶险……啧,怎样驯服它,让它安安分分的,这个难题我目前还没法解决……此其一,其二是,你中毒日久,就算是蛊王,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将毒素完全清除,这些毒对它来说可都是美味,万一它贪吃,赖在你体内死活不肯出来,那我也没办法……”
赫古越听越不靠谱,翻译到一般就住了口,忍不住提醒道:“耆老,行不通的就不必说了,何必徒增烦恼?”
耆老却兀说得起劲,丝毫不察:“但是蛊王出马,就算不能保证毒素尽除,令你十年之内不再受毒素侵扰之苦,嗯,最少八年,还是能做到的……你肯不肯冒险让我试试?先说好,失败的话,生死难料,也许蛊王能在你体内相安无事,也许会令你一命呜呼,还有,万一它不肯出来,时日久了,入侵脑内,让人神志尽失,浑浑噩噩都是极有可能的……”
赫古一边翻译,一边不动声色的对顾浔摇头,暗示他千万不可冒险。
顾浔本有些心动的,每月毒发的痛苦,靠断肠草以毒攻毒对身体的双重冲击,都令他痛不欲生。冒险一试,若成功可换十年八年轻松,未尝不可。但是,失败若不过一死也就罢了,如果蛊虫入脑,令人丧失神智这一点他敬谢不敏。
耆老却不死心:“顾先生,与其月月毒发痛不欲生,活得也没什么意思吧?而且,恕我直言,毒性越积越深,伤及本元,只怕你也最多也不过十年阳寿……”
顾浔主意已定,笑道:“蝼蚁尚且贪生,我们中原也有句话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耆老就当我胆小怕死,这个局不赌也罢。”
赫古一听耆老说顾浔至多不过十年之命,不由十分惋惜。但看顾浔本人虽然口称怕死,实则谈笑自若,云淡风轻,哪有半分堪不破生死的样子,不由地为他这份洒脱心折。
耆老游说不成,连连叹气,反倒是顾浔岔开话题来安慰他:“耆老,听说您老人家不止精研蛊术,对止痛一道颇有心得,晚辈能否跟您讨教一二?解不了毒,能减轻些痛苦也是好的。中原医术善用针灸止痛,要是能二者双管齐下,或许效果会更好,就像刚才……”
耆老早就听说针灸之术的神奇,刚才又亲眼目睹了顾浔为赫古施术,有心求教又怕遭拒绝,听顾浔主动提起,正求之不得,登时把他不肯试蛊一事丢到九霄云外,两人三言两句就达成协议,互相传授以作交换。
接下的几天,顾浔除了帮忙照料赫古,其余时间便是与耆老在一起,将自己的针灸之术倾囊相授,耆老的止痛之法用的是药物,配方需根据中毒之人的具体情况对症下药,虽然复杂,但对于精通医理的人却不难,顾浔通过几日学习调整,已基本掌握。
这一日,两人探讨之余,耆老忽然提议道:“你虽然不肯用蛊王冒险,但何不用普通蛊虫试一试?这样的话就算无用,我可以随时用蛊王将蛊虫召出。但万一奏效呢?哪怕只一点点效果,也好过毒素越积越深。”
顾浔一想也是,此举并无风险,就算毫无效果,顶多就是白忙一场,受点皮肉之苦而已,当即便答应了。
耆老一听他肯一试,当即乐颠颠地去准备了。不一会儿,便端来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言道蛊虫入体的过程痛苦异常,这碗药能让人安然睡去,不觉疼痛。
顾浔便明白了这药类似于中原的麻沸散。这种药物对寻常人有用,但用在他这种修习上乘内功之人的身上,效果微乎其微,就跟蒙汗药一个道理。他本想推却,但不忍拂了耆老的好意,还是接过了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竟然感觉眼皮沉重,思维迟钝,不一会儿便抵挡不住要睡过去。他在最后一丝意识退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耆老的这碗药好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