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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小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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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南卿拍了拍被点了穴道,只能一动不动的顾浔,然后转过头眼望着前方深邃幽远的夜空,喃喃地道:
“我后来无数次地想,小七如果知道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还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被运进一座深山的庄园里,园子很大,却只有一个出口,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轮番执守;院墙很高,高到别说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无法翻跃。”
“很快,我们就开始怀念,曾经被关在笼子里的日子,因为除了要挨饿受冻,其他什么都不需做,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们和园子里的几百个孩子一起,每天都要接受惨无人道的训练,饿肚子已经是最仁慈的惩罚。每天都有人被吊起来抽鞭子;被绑住四肢让马拖着跑;或者被强迫观看那些做得更差的人被活活打死的全过程。”
“我的那些弟弟们就这样,一个一个的没了,最后只剩下了小七。做为我们七个里面,最年幼体弱的那个,我本以为他会死得最早,没想到,他竟然能坚持下来。”
“虽然我会尽力帮他,但我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力量有限得可怜,很多时候都不再他身边,有很多次,当我以为他今天死定了的时候,他却总能奇迹般的活下来,哪怕是遍体鳞伤只剩一口气,他都一次次挺过来了。”
祝南卿讲述时一直语调平平,唯独到这里才叹了口气,难掩伤感:“这个小家伙啊,怎么都死不掉,真不知该说他命大还是命太苦……”
顾浔忽然轻声道:“能活下来,总是好的。”
“是么?”祝南卿不意他会突然冒出这句话,定定看了他一会,又继续道:“最让我难过是,每次这个小家伙身受重伤,与阎罗挣命的关头,都还在嘱咐我,让我今后试炼中不要顾及他,害怕自己拖累了我……
“哦,对了,饵就是那些在试炼中被淘汰下来的孩子,就像重伤濒死的小兽,他们会被放在一处指定的地点,然后监管命令其他孩子去围杀,就像捕猎一样,拔得头筹者,会奖励一大盆红烧肉。”
“小二就曾经杀过一个饵,但是却对着那盆奖赏的肉吐了个昏天黑地,后来,他自己也变成了饵……”
“大约不到一年的时间,庄园里的孩子便少了一半,那以后我们的处境才好了一点,终于不用再饿肚子,伤了病了也会有人给我们治。我们结束了那难熬的肢体试炼,开始修习真正的武功。每个月,还有主人赐下的灵丹,助我们强身健体,每个孩子都必须当着监管的面服下……”
“同时还有人教我们读书认字,甚至琴棋书画,工曲杂艺,炼丹制毒,五花八门,教什么的什么都有。根据个人天赋,除了必修的武技之外,每个孩子都会选修一两项杂学。”
“小七被选去学了易容和柔术。”他说到这里,忽然促狭地一笑:“因为他长得太漂亮了,好看的不像话,是连女孩子见了都自愧不如的程度。尤其是他那双眼睛,黑黢黢又亮晶晶,像极了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大黄……”
顾浔终于忍不住,打断道:“既是学易容,那便不需以真面目示人,跟好不好看没有关系吧?好看的,难道不应该被选去去学曲艺?”
祝南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怒道:“选武生要的是身手好,反应敏捷,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顾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了然道:“哦,所以你后来改唱花旦了。”
“都说了,老子不唱了!”祝南卿吼完才发现自己激将不成反被将,“你少给我打岔,闭嘴老老实实听我说。”
“也是那时候,我明白了圈养我们这些孩子的主人,他想要我们做什么。我把我的猜测告诉了小七,小七沉默了半天,然后说他绝对不做杀人害人的事情,死也不做。我说我也不做,但是我不想死。我和小七约定,我们一定要坚持,要活下来,等到羽翼分满再找机会逃出生天。”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我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谁也不知道,早在我们服下“灵丹”的那天起,这辈子就都逃不掉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我们都长成了半大的少年,忽然有一天,来了一位神秘的头领,他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起,说要培养我们成大器,并且最终会还我们自由。”
“我喜出望外,以为终于要熬出头了,但谁知接下来的的,却是更加残酷的考验。”
“每天都有人死。有时是在熟睡中利刃当头劈下,下手的往往就是睡在邻榻之人;有时会被丢进机关重重的墓室,必须拿到有价值的东西才能活下来,但是,进去的人总是比有价值的东西多……所以,到最后,我们的敌人从饥饿、伤病,变成了曾经一起长大的同伴……人人自危,没有再可以信任的人。”
“终于,有一天,小七跟我说,他熬不下去了。那天夜里,我们接到了一项前所未有考验,去偷东西……”
“我们被派去一户豪富之家偷一副古画。那户的庄园极大,守备森严,存放古画的暗室设有精巧机关,我们顺利潜入拿到了画,却在出来的时候触发了机关被发现了,引来了几十个庄丁还有数不清的猛犬追捕我们……”
“我们且战且逃,眼看终于退到了围墙边,我当先就爬了上去,然后把手伸给小七……”
“我怎么也想不通,明明那时他只需轻轻一跃就能握住我的手,却为什么只是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我……”
祝南卿的声音越来越低:“只一眨眼的功夫,后面的恶犬追上扑到了他,围住撕咬。而我,而我……就在墙头上,眼睁睁看着他被犬群淹没,嘴里仍然声嘶力竭地喊着:别管我,快走……”
祝南卿声音越来越轻,注视着顾浔,目光温柔哀伤: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直到两天后,城中传来消息,那富户遗失价值连城的古画,虽然活捉窃贼,却没能追回赃物,只能将人打死泄愤了事。”
“于是监管宣布,我成功通过了这次试炼。因为我带回了任务目标,并且没有泄露任何线索,小七,他到死都没有供出我!”
“每晚我看着小七空荡荡的床铺,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剜去了一块,空荡荡的,我既恨自己,也实在想不通。”
“明明我们之前说好要互相扶持,再难也要活下去,明明眼看就闯到了试炼的倒数第二关,我们马上就要熬出头了……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放弃?”
祝南卿越说越激动,双目灼灼,直盯着顾浔,咬牙道:
“直到我闯过了最后一关后,我才明白……”
“最后一关,是把两个人丢进一间密闭的禁室,断绝水和食物,只能有有一个活着走出来……”
“我是所有人里面,最先出来的那一个。后面的那些人,出来后无一不撕心裂肺的大哭或大笑,状若疯癫。我才知道,原来被关进同一间屋子里的,都是平日交情最好的两个。”
“那个快要把我折磨疯了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小七一定是提前知道了消息,所以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自己!”
“可我还是不明白,每一场试炼的内容,在开始之前,对我们都是严加保密的,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也许他当时就是筋疲力尽,没有力气跃起来抓我的手!我为什么不让他先上去?”
“今后的好几年,我都觉得是自己当时的记忆出错了,是我无法面对自己的自私和愧疚,才臆想出是小七自己放弃的,无数次地梦里,他浑身是血,拼了命的来抓我手……”
“除非小七能死而复生,亲口告诉我答案,否则,我这辈子是无法原谅自己了……”
祝南卿声音逐渐沙哑,双手慢慢地覆盖住了脸。
顾浔无奈道:“别这样……师兄,你明知道,我又没死,更不可能怪你……”
“哈,哈哈!”祝南卿干笑几声,却没有半分心结解开的欢愉之意:“终于亲口承认,不再装下去了?”祝南卿狠狠地瞪着顾浔:
“如果真的不恨我,为什么三年前,你‘死而复生’,假扮余超勇回到宗门,却对我形同陌路,就算后来明知道已被我看破身份,却还是装聋作哑,死不松口?”
“为什么?”祝南卿愤然道。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当年牺牲自己成全我,便不想再一次成为拖累,是不是?可是,你知道,当我察觉你还活着的时候有多欣喜若狂?你知道,当你明知身份已被我识破,却还不肯承认的时候,我有多难过?”
“今晚如果不是我提前知道了左骁要与你为难,星夜赶来,你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只当这三年从没回来过,是吗?”
“对不起……”顾浔垂着头低声道。
祝南卿一肚子火被他堵得发不出来,忽然暴躁道:“妈的,你能不能先把这张假脸去掉?老子看余超勇这张脸看的快吐了!”他话音未落,已经出手,迅捷地解了顾浔的穴道。
顾浔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碰师兄逆鳞,一恢复自由,便顺从地抬手揭去人I皮面具,终于露出了真实面容。
那是一张苍白而略显清瘦的脸,果然如祝南卿所说秀丽绝伦,长眉斜飞,双眸灿若星辰,但好在鼻梁英挺,唇形薄而利落,弥补了过于秀气的五官,俊逸而不显女气。
祝南卿对着这张脸凝视半晌,多年心结终于解开,感慨道:“小七,你活着就好,什么答案都不及你活着重要!恨不恨我,想不想与我相认都没关系!”
“但是,小七,我还是不明白,当年你既已逃出升天,为什么又要回来?三年前你到底遭遇了什么?让你从人间又重返这魔窟?能不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