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麒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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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浔出了府，一路无视了数不清的窥视目光和指指点点，还有那个阴魂不散，如影随形的祝南卿。
这家伙自从跟踪他到家，就无所顾忌了，为看热闹，出入顾府如无人之境。这会儿更是连样子都懒得装，就那么大摇大摆地缀在顾浔身后不远处。
顾浔视若不见，径自去了一家香烛店，买齐了拜祭所需之物，接着走进一家成衣铺，片刻之后，但见他从成衣铺出来，又匆匆返回香烛店，再出来时，已换上了一身缟素。
祝南卿看得直乐，他这个师弟，有时候玲珑剔透像八百个心眼子，有时候却又不通世务到可笑！成衣铺怎么会卖丧服？人家没将他打出来算客气了！
日渐偏西，顾浔到祠堂时，正遇上一群匠人下工。
顾氏一族在玉泽镇是旺族，顾家及其分支多经营药材，家底富庶。祠堂经历代扩建，规模宏大，这会儿修葺一新，在夕阳映照下，更显的气势恢弘，庄严肃穆。
那群工匠边走边闲聊，远远传进顾浔耳中：
一人道：“总算是干完喽！后天顾家摆流水席，大伙去吃顿好的？”
“不是大后天才成亲吗？”
“这个死人成亲的规矩和咱们活人不一样，说是大后天，其实就是后天晚上过了子时，所以白天先摆过酒席请大伙吃了，晚上再到祠堂来拜天地，也不给外人观礼的。”
另一人道：“啊呀，那可惜了！我听说新娘子还挺漂亮的，岂不是见不到了？”
又有人笑道：“见得到见不到又如何？终归是人家的媳妇儿！不像咱们这些个泥腿子穷命，累死累活半辈子也娶不起，唉，不得不说，有钱就是好啊！”
“呸，有钱了不起么？我看是作孽！让人家好端端的姑娘给他守活寡，也不怕阎罗王怪他伤阴德，不放他投胎转世……”
已经死了的顾二公子：……
这群人与顾浔陆续擦肩而过，见到他这身装束，八成是顾氏子弟，都收起玩笑，不敢多言。守祠堂的是个老者，佝偻着背，老眼昏花，见他带着祭祀之物，问都没问，就放了他进去。祝南卿也收起嬉皮笑脸，整了整衣冠，跟着进了祠堂。
祠堂被布置成了办喜事的模样，但没有像府中一样悬挂红花红绸，依旧是白布白幡白灯笼，只在中间墙上悬挂了一个大大“囍”字，燃的却还是白蜡烛，带着违和的诡异。
供桌上，端端正正的摆着写了顾浔名号的牌位，祝南卿看了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师弟，原来你叫顾浔啊！我方才听别人阿浔阿浔的叫，却不知道是哪个“浔”字，原来是这个字。嗯，这名字少见！
“嗯，这个字，于我有特殊意义。”
这应该是顾浔到家后，第一句回应祝南卿的话。祝南卿平素不正经惯了，这会儿还是识趣的，不敢多说什么。
顾浔不见父亲灵柩，只得去问那看守的老者。老者也有些诧异，“公子，您不是来给二公子贺喜的么？我见你这么年轻，还以为是二公子生前的好朋友，原来是来拜祭顾老爷的，那今天有些不巧呢！”
“为什么？”祝南卿抢先问道。
老者指着祠堂深处道：“这不顾二公子要成亲了吗？喜堂不能有灵柩，不吉利。所以顾老爷今儿下午被请去了附近的义庄。等到大后天，顾二公子办完了喜事，顾老爷就可以入土为安了……唉，顾老爷那么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这也罢了，他家二公子千里奔丧，快到家门口又被贼人所害，可怜可怜呐！”
“也难怪这顾家大公子执意要给弟弟办这么场婚事，一来兄弟死的这么惨，遇害的时候曝尸荒野，还没娶亲，怕他孤魂野鬼无人陪伴，二来顾老爷生前最疼爱这个小儿子，听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看着小儿子能够成家立业……”
“顾家大公子也真是个执着人，为了能让顾老爷瞑目，不惜给弟弟风光大办，这场婚事花费可不小，光是祠堂都修了小半年……”
顾浔心下悲痛，问道：“义庄在哪？烦请老丈指个路。”
老者道：“义庄就在河对岸，倒是不远，但今天去不了啦。前几日春汛把桥淹了，水还没退，渡船这个时候也停摆了。”
祝南卿忍不住问：“那顾老爷是怎么过去的？”
老者道：“顾家专门买的船呀！十六人抬的金丝楠木棺椁，咱们渡口的小船哪装的下？听说是从吴州特地买过来的，运过一次灵柩，只怕今后也不好转手的，要不怎么说花费不小呢……公子，要不您今天就去里进给顾老爷牌位上柱香吧？义庄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心意到了就行，顾老爷生前为人最是和善，知道你来看过他就好，不计较那些个虚礼的……”
祝南卿以为顾浔肯定不会同意，只怕当即就要赶去河对岸的义庄，却听顾浔道：“好！你说的对。”
顾氏祠堂最里面一进供奉着家族逝者灵位。顾浔自去里面给父亲上香，祝南卿在外面与那老者东拉西扯闲谈，套了不少话。
待顾浔出来，二人并肩走出祠堂。祝南卿道：“这是我一路上问的四五个了，都是一样的说法。当时在任知府程炳文是你爹故交，还特地彻查了你爹的死因，确实是突发心疾。”
顾浔不置可否，只嗯了一声。
祝南卿又道：“你打算怎么办？现在赶去义庄吗？”
不料顾浔却看了看天色道：“不，我回家等我哥。”
祝南卿颇有些意外。以他对顾浔的了解，不亲自确定父亲的死因，他是绝对不会就此放下的。
他起初跟踪顾浔回家，是真担心顾浔父亲去世，他好容易回到家举目无亲，若确定他安好，便可放心离去。谁知道一路事情发展却大大出乎意料，勾起来他一探究竟之心，倒不想马上走了。
顾浔回府时，下人们显是早已得了教诲，皆知这位冰雕玉琢一样的公子就是顾老爷曾经的掌上明珠，自己今后的主人，无一不低眉顺眼，恭敬莫名。
不但如此，较之寻常下人们对家主，还多了一份藏不住的恐惧，顾浔所到之处，没有一个敢与他目光相接。他嫂子临时派了个小厮给他驱使，约莫二十来岁，比顾浔矮了一头，畏畏缩缩地领着他到了旧日居所，全程不敢多说一个字，仿佛身后领的不是人，而是会吃人的恶鬼。
顾浔看了看这院子的布置，除了满目红色有些刺眼，倒和他记忆中差别不大。那缩得像只鹌鹑的小厮道：“夫人说，二爷若有何不满意，或是觉得短缺了什么只管说，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厨房大概在他甫一回来便已得了传话，说话间已有热腾腾的饭菜一样样送进来。那小厮又道：“夫人说，大爷恐怕得戊时才能回，她不便相陪，请二爷先用饭，等大爷一到家，他们便过来与二爷叙话。”
顾浔“嗯”了一声，让他先退下。
小厮如蒙大赦，但仍不敢缺了礼数，恭恭敬敬地道：“小的就在隔壁厢房候命，二爷有何需要只管吩咐。”又冲门外一招手，躬身走进来两位妙龄少女，妆容优雅，衣饰不俗。
小厮道：“这两位丫鬟一个叫绿萝，一个叫红缨，是夫人临时拨来服侍二爷的。夫人说，先将就用着，若觉不可心，再慢慢挑选……”
大概是人回归了熟悉的故土，心中紧绷的弦会本能想要放松，一贯理智冷静如顾浔也不例外。他风尘仆仆赶回故里，心中疑问不减反增，却无人可解，此刻烦闷已到极点。但他不会对下人发作，只淡淡道：“不用了，退下吧。”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又不敢自作主张，都齐齐看那小厮。小厮毕竟是他嫂子挑出来的，很是会察言观色，看出顾浔是真心推辞而非客套，忙不迭冲两位丫鬟招招手，三人齐声告退，临走还不忘贴心地从外面给他关上了门。
门甫一合上，房梁上的祝南卿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将就用着……哈哈哈，真有你的！师弟，你家的丫鬟竟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贵气，不怪你不怪你，这换了谁不归心似箭……”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即住了口。
顾浔恼他出言无状，但想想这家伙一路跟踪自己回家，从宁州到玉泽镇，自己纵马疾驰，祝南卿为了不漏行迹想只能用轻功。念他奔波一路，还是心软，看着这一桌子丰盛筵席，默默生完气，瓮声道：“下来吃饭。”
祝南卿笑嘻嘻道：“吃饭着什么急？嘿嘿，小七你为什么不要你们家的漂亮丫鬟？别是因为师兄在，你抹不开面子吧？”
顾浔心道：还是饿死他吧！听见他嘴里不知叼了个什么物事咬得吱嘎响，冷冷的警告道：“不要乱吃东西。”
祝南卿满不在乎，“顾麒麟房中顺的，总没有问题吧？”豪富之家，树大招风在所难免，顾戚山当年之死能惊动州府，可见一斑。
祝南卿突然“咦”了一声：“那是谁？”说着示意顾浔看窗外。
只见窗外院中一处假山背后，露出半个小小脑袋，正贼兮兮地往顾浔房中张望，正是被偷了糖人的苦主——顾麒麟！
顾浔示意不用管他，祝南卿却忽起逗弄之心，轻飘飘从梁上落地，招呼顾麒麟道：“看什么，过来，一起吃点！”
顾浔皱了皱眉，正要阻止，顾麒麟却丝毫没有偷窥被发现的羞愧，一听当即从假山上下来，直奔顾浔房中。顾浔只能瞪了祝南卿一眼，显然是怪他不该招惹这位大侄子。
顾麒麟推门而入，忽然哎呀一声道：“不行，我娘知道了要骂的，她不让我在小叔叔这里吃东西。”
祝南卿被这直白的愚蠢震住了，抽着嘴角看顾浔……
顾麒麟自知失言，挠了挠头，解释道：“不是，打小我娘就不让我吃别人给的东西。不是故意针对小叔叔你的。”
“哦！”顾浔无所谓地道。
顾麒麟今年已满十二岁，便是机灵点的六七岁孩童，也不会说话这么直白。
祝南卿忍笑，明知故问道：“大侄子，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顾麒麟！长辈都叫我麟儿。”
“就你？还麒麟？”祝南卿颇觉讽刺，转头对顾浔道：“你这大侄子是亲的吗？你哥不是玄武吧？”
“别骂人！”顾浔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意思是别当着小孩子的面胡说八道。
“嗯！对！不能骂人！”顾麒麟正色道：“在我们家谁都不许骂人的。上至家主，下至杂役，要是谁一日口出恶语超过三句，便得去思过堂反省。客人也不行，会被请出去的。哦，对了，你是谁呀？为什么会在我小叔叔房间里？”
顾浔刚要说：这是我朋友，来找我有要事，好打发顾麒麟走人，却听祝南卿恶狠狠地道：“我是他债主，来讨债的。要不到钱，自然寸步不离跟着他。”
顾麒麟被祝南卿恶狠狠的样子吓到，不由退后了两步，说出来的话却很有气势：“就这点事啊？那你别为难我小叔叔，我替他还了就是。他欠你多少？”
祝南卿存心逗一逗他，张口就道：“他欠了我白银一万两！”同时促狭地朝顾浔笑笑，那意思是，且看你这个小叔叔在这傻子心里值多少钱？
顾麒麟张大了嘴，全然没了替顾浔还钱的气势：“一万两？那我拿不出来！至少现在没拿不出来！得等我当上了家主之后……”
祝南卿追问道：“那等你当上了家主，替他还吗？”
顾麒麟低头思索片刻，似乎在为难，突然抬头道：“你讹人呐？我小叔叔怎么会欠你那么多钱？爷爷说他既不赌博，也不喝酒，更无心做生意。你且说说，他借你那一万两做什么去了？”
祝南卿被问住了，正想胡编一个，顾麒麟却紧接着道：“这还用想？别是在编吧？一万两这么大的数目，你都不知道他用作何处就随便借了？再说，你手里可有字据？可是我小叔叔亲自落的名，按的手印？”
祝南卿……转头问顾浔：“他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顾浔颇感诧异，皱了皱眉，忽道：“麒麟，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顾麒麟：“谁呀？”
顾浔道：“秀竹，以前爷爷身边的丫鬟，你还记得吗？”他回来了大半天没见人，想她多半已经不在府中了。
却听顾麒麟不假思索道：“记得呀！她前几天还在！”
“她人呢？”
“回家了！”顾麒麟想了想，又道：“不过，过几天会回来的。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恨恨道：“我先跟你说，她回来你也别理她！不是什么好人！还是贪图我们家钱财！”
顾浔露出一丝诧异神色：“此话怎讲？”
顾麒麟道：“我想让她给我做媳妇儿，她不肯，爹给她一百两，她就答应和你的牌位成亲了！哼，一百两算什么？等我当上了家主，有她后悔的……”
顾浔心中一震，正想细问，却听见院外有动静传来，是下人在找顾麒麟。
顾麒麟忙道：“不行，我得回去啦！天黑了，娘不让我出院子的……”还不忘指了指祝南卿，板着脸道：“还有你！给我听好了！你若是我小叔叔的朋友，在我家好好做客便罢，若是贪图我家产业起了无赖心思想打秋风，哼哼，别看你凶神恶煞……”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外退，“我可告诉你，我家有狗！”他说完这句话，撒丫子便跑。
祝南卿叹道：“坊间都说你爹一辈子积德行善，这大侄子真的是积德行善修来的？”
顾浔摇头道：“顾麒麟以前不傻。”
至少在父亲去世前的书信中，这孩子还是正常的。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麒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