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将》秋庚白

93、解救

　　雾气极大的山谷内，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

　　仲琼芳和秋世博带着留在外面的百来个秋军始终不停歇地奋力掘土，一块一块将巨石搬到旁的位置。

　　可即便是这般卖力，挡住洞口的巨石太多，加之还要照顾二人的重伤在身，已然有人累得不省人事。

　　“大家再加把劲！”秋世博发出浑厚的声音，却已然带了些绝望的嘶哑。

　　顺着脚下碎石流出来的血水越来越多，聚集在山谷入口的低洼处，让人甚至不敢移目去看。

　　仲琼芳手指都被磨烂了，却依旧背着沉重的荆条，试图想将脚下的巨石搬开，而每每弯腰都会让铁钉嵌入皮肉内，甚至扎进骨头。
　　她终于没了力气，伴着口从嘴中涌出的鲜血，朝着巨石栽了下去。

　　“夫人！”
　　听到动静的秋世博连忙回身去扶，却在同时听到让整座深山都在震颤的轰隆声。

　　怕是巨石塌落，他连忙和其他几人将仲琼芳抬至入口的水潭附近，那边毕竟是整块的断崖，暂且还算是安全的。

　　但巨石并未塌落，贯穿山谷的轰隆声却越发震耳欲聋，仿佛带着拨土移山的攻势从四面八方将整个雾岭埋葬其中。

　　这哪是山体发出的闷响，明明就是雷霆万钧的千军万马发出的势如破竹的进攻声。

　　空降的危机让守在山道口的人更是觉得雪上加霜，却仍为了守护尊严而提高了警惕，纷纷拿起武器等着与来人抗争。

　　嘹亮的马蹄声越发靠近，却仿佛脱离了大部队的疾行，带着更为激进的决心单枪匹马地首当其冲。

　　随着蹄声越发靠近，战马急促的呼和声也清晰可闻，秋世博正准备起身在路口伏击，却忽然被仲琼芳拉住手臂。
　　“说不定是来帮我们的！”

　　“怎么可能？！”
　　秋世博反对，他并不觉得这时候还会有谁能顾得上他们的生死。

　　但仲琼芳伤得重，他不想这时候还惹她不快，便将高举的大刀放低了些，同时后撤了几步，带着百来人隐在薄雾中。

　　许是战马对鲜血的敏锐，疾驰的声音在狂奔到路口时忽然猝不及防地嘶鸣一声，就在浅洼之前扬起双蹄避开了血水的践踏。

　　而后，入目便是张带着金色面具，着了一身金甲的男人敏锐地落掌在马背上一推，风一般跃落在地。

　　战马因他沉重的掌推击而越过了血池，终于停在山谷浓雾内，还不时发出倍感冤屈的嘶声。

　　而站在山道前的明蔚却不为所动，只僵硬地低头望着脚下血池。

　　瞧着他毫无防备的样子，秋世博当即提刀朝明蔚砍去，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没躲，肩膀生生挨了这沉重的一击，迫使他双腿一软，重重跪到了碎石中。

　　拿着刀的秋世博本是出于自保，却怎么也没想到明蔚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反而讷讷地看着面前的水洼，半晌都没做出任何反应。

　　这样的异样让他当即将刀从他肩上砸出凹陷的金甲上挪了开，嘴里骂了句：“明贼！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蔚依旧不为所动，只受了惊似的伸手想去捧那潭血水，但手未挨到又急急撤了回来。
　　“秋——秋将军呢？！”

　　战栗的语气立刻让仲琼芳寻到一抹希望，连忙被其他人搀扶着起身，朝明蔚走过来。

　　她并未像秋世博表现得那般势不两立，而是表现出了一个想要救女儿的母亲所展现出的畏惧和无计可施，同样在明蔚面前屈膝跪了下来。
　　“你——你能救救曼曼吗...”

　　听到她极尽哀求的语气，明蔚才仿若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朝她看过去。

　　仲琼芳脸上泥泞且失了血色，两行劈开肮脏的泪痕醒目到刺痛明蔚那颗忐忑几日的心。她背上的荆条已把肩头磨烂，规矩铺在双腿上的指没了指甲，血肉模糊。

　　话音才落，旁边的秋世博立刻去拉拽她，“你说什么！若不是你捉了二殿下，曼曼能落得这个下场吗？！”

　　“我？”明蔚惊讶。

　　秋世博怒意上涌，咬牙切齿，“难不成还有人同你一样带着金甲覆面？！ ”

　　明蔚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不论秋世博是什么情绪，仲琼芳都仿若未闻。
　　救女心切的母亲早已不管不顾，依旧颤抖着近乎发紫的唇，再一次满怀希望地乞求：“曼曼一定还活着！你带了这么多人，救救她！救救我的孩子！”

　　许是仲琼芳的坚信，让最怕给亲人收尸的明蔚也忽然找到了些信心，他讷讷点头，像个被提线的木偶，乖巧又安分。

　　随后山道内万马奔腾而至，走在队伍最前的是跟着他一同来的卫光。
　　看到秋世博和仲琼芳的狼狈，他当即上前将仲琼芳搀扶起，才同样朝明蔚投去期待的目光。

　　明蔚起身，面朝山谷的雾气蒙蒙，他再度恢复了以往的果决，以一种不愿妥协的坚定朝涌满山道的明军下令：“移了这座山！我要活人！！”

　　一时间，清脆的铠甲声响彻山谷，数之不尽的明军迅捷涌进了浓雾中。
　　不多时，这座落了无数巨石的山谷上下已被银甲明军尽数包围，由上至下迅捷清理落石。

　　明蔚也不知何时同明军一起潜入了浓雾中，秋世博带着几个体力尚可的秋军一并没入。而留在原处的仲琼芳心底也徒升一股前所未有的希望，她甚至觉得这一次，秋萧曼必然能得救。

　　无法抑制的期盼和喜悦从那双眼皮沉重的眸中射出，在卫光的搀扶下也朝着浓雾走去，却意外那个剿灭了七国的金甲恶魔正从流出血水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搬石头。

　　从没想过，这个时候能来救他们的竟让是这个传闻中凌虐百姓，血洗王宗的人。

　　仲琼芳眼里控制不住地盈满湿热，却同他一样，又返回去搬石头。

　　又过了半日，这座石山的上一半落石都被明军挪空了，便看几个银甲都磨得凹凸不平的兵士匆匆来向明蔚汇报：“明将——山窝上有个洞口！”

　　话音才落，仲琼芳便觉得明蔚化成一阵风似的从身后疾步走了开。

　　同样满怀希望的仲琼芳和秋世博更是停下手中的搬运，跟着明军朝明蔚去的一处隐蔽石台走了去，但山路狭窄，两人带着荆条无法攀爬，便只能等在远处翘首以盼。

　　几个年轻的明军也在这时候拿着把奇形怪状的长钥匙走到二老身边。

　　秋世博警惕极了，厉色问：“这是干嘛？！”

　　跟在一边的卫光才匆匆解释，“这是明军的□□，想是能解开将军身上的镣铐。”

　　话音落，秋世博和仲琼芳稍显意外地对视一下，便同意了明军的帮助，没多时镣铐便已卸下，同时还围上来几个年过半百的医士。
　　皮开肉绽的伤口血腥醒目，但医士处理伤口的技术娴熟极了，没多时就上好药还做了简单包扎。

　　而另一端，明蔚也在此时走到山腰的高台处，才发现这有个仅一两人并肩通过的洞口。

　　方才通信的明军刚把洞口的巨石完全清理开，正要一头扎进去，却被明蔚叫住，没等反应，就看明蔚已弯身钻了进去。

　　但才刚进去，明蔚就忽然止了步，才有了着落的心又瞬间悬起。
　　这洞内多日封闭，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和腐烂的刺鼻味道。但这味道他极为熟悉，这让他当即想到了明林的惨不忍睹，更是下意识将他惨死的样子和秋萧曼联系在一起。

　　一种强烈的畏惧让他胸口狂跳不停，呼吸都变得越发艰难，再向下走一步，入目的黑暗和越发浓烈的味道让他甚至更不能忍受未知带来的恐惧。
　　脸上的金甲好像是阻绝空气的负担，更是导致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不知怎得，他心中骤升一股强烈的自责，干脆反手一扯，将所有的不安和怒气都发泄在那张璀璨的面具上。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洞内传开。

　　面罩顺着石阶一节一节滑落下去，仿佛带路的指引，让明蔚鼓起勇气再向下走去。

　　身后的明军立即拿了个火把追随进去，为他照亮整个洞口。

　　借着幽幽的暖光，明蔚绕着与石阶相连的石柱向下，心情也如火光一般越发摇摆不定，直到他逐渐看清一副极其惨烈的画面展现眼前。

　　从右到左，一块巨大的长石正歪斜着堵住洞口的上一半，右侧最低，左侧最高。

　　而巨石下面的肉身仿佛一层层增高的石阶那样，从右侧的血肉模糊到旁边的半个脑袋，再到半个上身，整个上身，最后三个人个人是用膝盖撑住的，而离左侧最近的那人...

　　明蔚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人脊椎和肋骨都被压折了，从破烂的皮囊周围刺出来，却依旧执着且坚定地托举着手上巨石，他五官渗着血，眼球也已完全爆出。

　　这样的坚持和守护让明蔚当即抢了身后人的火把，照亮他面对的石壁角落。

　　那一刻，蜷缩在黑暗中那个黑红的小小身影让他思考的时间都没留，当即将火把一丢，大步跑过去将她从那潭血池中抱了起来。

　　“明将！这洞快塌了！”身后的明军捡起火把时赶忙提醒。

　　头顶不停有碎石掉落，明蔚来不及看秋萧曼的死活，以最快的速度踱了出去。

　　就在小兵踏上石阶的最后一刻，只听洞内忽然又传出一阵巨石砸落的声音，随着骤然流动的山风扑面而来的是股已然发臭的血气。

　　轰然的声响让山脚等候的几人皆是一惊，仲琼芳更是不顾自己伤势，便失意地哀嚎着“曼曼”两个字，边从山下冲上来。

　　明蔚更是来不及去看洞内的情况，只将浑身僵硬且脸色白如雪纸的秋萧曼轻轻放在块平坦的石台上。
　　“曼曼...”

　　脱口的两个字不知是受了仲琼芳的影响还是终于等来的随心所愿，他极轻极柔地去拨开秋萧曼脸上□□血黏住的碎发，一次又一次去抚摸她被灰砂弄脏的头顶，想将不省人事的姑娘从睡梦中唤醒那样怜惜和小心翼翼。

　　可她睡得那样熟，仿佛带着极度的悲戚和不甘，连眉心的褶皱都不曾展开。

　　带着厚重手甲的明蔚探不到她鼻息，只好将脑袋压低，用耳朵在她面前寻找生机。

　　而此时，仲琼芳也带着几名医士冲上了平台，却在看见那张满是焦急却依旧不减风采的熟悉面孔时，瞬间怔在原地，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