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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这个意外到来的拥抱,像极了一个被拧开后再也关不上的阀门,彻底打破了顾亦宁和柏清秋之间可以维持的如履薄冰的平静。
暧昧无声无息地在这栋别墅中的空气里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它无孔不入,缠绕在顾亦宁和柏清秋每一个无意中的对视间,也溶解在每一次顾亦宁端去给柏清秋的饭菜中,以及那似乎变了味的独自入睡的夜里。
这天柏清秋在公司有个不得不出席的会议,因此,她们不可避免地在别墅一楼餐厅里这张足以容纳十数人,此刻却只坐着她们三人的餐桌上相遇。
这张餐桌显然对于她们来说过于空旷了,所以有着这样的空间,她们两人本应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当对方不存在都行。可莫名的,可以称为“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的尴尬还是让顾亦宁有些坐不住。
顾亦宁佯装随意地瞥了一眼坐在她对面,正拿着平板浏览文件的柏清秋。
她看上去一如既往,脊背挺得笔直,神情淡漠,整个人都油然地散发着常居上位的,让人不敢靠近的冷寂。长发用素色发圈松松在脑后,露出那段白皙纤细的脖颈。指尖划过平板荧幕,专注地垂眼看着,不时因为上面的内容而微微蹙起眉头。
这样的淡定和从容,与顾亦宁此刻那不受控制地加速的心跳,形成了令人挫败的对比。
顾亦宁在心底自嘲地叹了口气。看来在这场名为“心动”的较量中,率先溃不成军的总是她自己。
她有些泄气地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女儿小小的餐盘上。柏夏餐盘上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太阳蛋和培根,可顾亦宁却从柏夏那哄来了餐刀,仔细地帮她切成一块块易入口的小块。
她需要这样一件事情来占据她的双手和思绪来掩饰自己内心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慌乱。
然而,顾亦宁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将眼角余光悄然飘向了对面那个看似波澜不惊的女人身上。
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了柏清秋手中的那块平板电脑上。
乍眼一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屏幕里面显示的大概是一份标书的某一页,顾亦宁自己都意识不到地偷偷撇了撇嘴角,正要移开视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柏清秋刚才走过来的时候,看着的好像还是这页!
那时她们凑巧一前一后来了餐厅,走得有些近了,那股熟悉的清冷的白玉兰花香气若有若无地袭来,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地便把视线从她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挪开,慌乱落在其他地方。
就是那么巧的,这一眼,她看到了她怀里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让她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柏清秋正在处理的工作文件。出于礼貌,她意识到之后便立刻看向了别处。
匆匆一瞥,她能记下来的东西不多,可也是能看到这一页里面是有一个多色饼状报表的。
而这个报表……好像……似乎……和柏清秋现在此刻看着的这页上面的一模一样。
顾亦宁切鸡蛋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眨了眨眼,再次确认。
为了看得更清楚,她假装要去拿自己手边的餐巾,身体微微前倾,极其隐蔽将视线重新聚焦在对面那块发光的屏幕上。
没错
就是这个饼状图。这个代表着不同业务板块占比的,她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颜色的图表,依旧停留在屏幕上。
从柏清秋下楼,到她坐下,再到韩姨为她端上咖啡,至少也过去了要有五分钟。
这五分钟里,柏星娱乐这位以决策果断而闻名的女总裁,竟然对着同一页标书纹丝未动。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顾亦宁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测,悄然浮上心头。
她……该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只是在用工作来掩饰紧张吧?
这个念头让顾亦宁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但这一次却不再是单纯的慌乱,而是掺杂了一丝如同发现了宝藏般的窃喜。
她决心要验证一下。
顾亦宁清了清嗓子,拿起面前的牛奶杯,假装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开始忙工作了?是有什么很重要的新项目吗?”
话音刚落,顾亦宁清晰地看到对面这个一直维持着淡漠专注的工作状态的女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空气停滞。
在这难熬的静默里,顾亦宁甚至听到了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她心里又是忐忑,又是窃喜,柏清秋会怎么说呢?还是……干脆说她过火了?后者这个猜测刚浮现便被顾亦宁马上否决。
假如是几天前,上个月时,或是再久一些的之前,她可能还会这样想。但她现在知道,柏清秋心里一定有着什么。
有着她们都不太敢正视,但已经发生在她们之间的微妙的情愫。像初春里最先融化的溪流上的薄冰,在阳光下悄然迸裂,让整条溪流都缓缓流动起来。
就在顾亦宁的心思千回百转之际,柏清秋终于有了动作。
她抬起眼,目光没有落在顾亦宁的脸上,而是依旧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平板。她伸出食指,在那个色彩鲜艳的饼状图上轻轻点了点,仿佛在对一个下属解释工作中的疑点般用极其冷静专业的语气说道。
“这份报表的数据可能有点问题,其中一个季度的增长率和另一个业务板块的投入产出比对不上,我在检查几个关键参数,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柏清秋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破绽,说完,她甚至还挑起了一边眉头,神色冷峻。这番话,这个表示,如果换做是柏星娱乐的任何一位高管在场,绝对会立刻吓出一身冷汗,马上回去检查文件。
可现在这番滴水不漏的完美解释,听在早已洞悉真相的顾亦宁耳中比任何谎言都来得拙劣。
笑意直冲喉咙,顾亦宁拼命地抿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失态地笑出声来。她赶紧端起桌上的牛奶杯送到唇边为自己掩护,将那几乎要咧开的嘴角和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笑意,尽数挡在了杯子后面。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无法平息她内心的撼动。尽管极力隐忍,顾亦宁的肩膀还是不受控制地不住轻颤起来。
而对面的柏清秋在给出了自己那个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借口后,似乎也想确认一下她是否被她成功说服。
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悄然抬起了眼,偷看对方的反应。
于是她们的视线便毫无预兆地在空中再次相遇。
隔着一张长长的餐桌,隔着袅袅的咖啡热气,她们清晰地在对方那双眸子里看到了同样来不及完全藏好的的笑意。
顿时,一切都无处遁形。
两人都像是被对方眼中那份了然的笑意烫到了一般,又像两只正在偷偷做坏事却被当场抓包的小动物,闪电般地各自挪开了视线。
顾亦宁狼狈地将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牛奶杯上,脸颊的热度几乎要将手中的牛奶杯都焐热。
而柏清秋则是不动声色地将视线重新投向了怀中的平板电脑,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无法维持之前那份专注的假象。
空气依旧安静。
但那份令人坐立难安的,名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却在这场心照不宣的善意中悄然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微妙的氛围。
整个餐厅安静得只能听见刀叉偶尔碰撞盘子的清脆声响,以及窗外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偶尔,两人不经意间眼神交汇,然后又各自触电般地迅速移开视线。
连尚且对成人世界的复杂情绪还毫无概念的柏夏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
小小人嘴里塞满了刚才顾亦宁给她切好的煎蛋,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她看看身边耳尖发红一句话也不说的姨姨,又看看那个明明在看文件却一直在走神,同样不发一言的妈妈。柏夏一脸困惑地眨巴着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伸手去拉顾亦宁的袖子。
“姨姨!”
“诶!”顾亦宁打了个激灵,立马回答,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柏夏瞪圆了眼睛,小脸更加困惑了,为什么姨姨会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反应这么大。
顾亦宁即刻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妥,讪讪然摸了摸小小人的发顶。
“怎么啦?”她柔声开口。
“姨姨今天还会陪我玩吗?”柏夏看不懂她脸颊边还没降温的绯红,也看不出她的窘迫,满眼期待地问她。
“会啊,”顾亦宁毫不犹豫地回答,面对着女儿这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她心中那份因为成年人之间的复杂情愫而产生的慌乱,全然被一股暖流和保护欲所取代。她俯身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
“今天一整天,姨姨都会陪着小夏的。”
得到肯定答复的柏夏立刻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开心地转过头,马不停蹄地将目标对准了餐桌对面的柏清秋。
“妈妈!”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响亮,充满期待地问,“那你呢?你今天会陪我玩吗?”
“我要去工作。”柏清秋看了过来,沉静地答。
话一出口,她似乎也觉得自己对着满心期待的孩子说出这句话有些过于生硬。她顿了顿,然后用一种别扭而不自然的语气补充了后半句,“晚上就回来。”
顾亦宁看到,柏夏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不过她更习惯于柏清秋去工作,而不是在家陪她。因此柏夏也说不上有多不开心,只是低下了头,长而卷翘的睫毛垂下,顾亦宁因而看不清她眼下是什么情绪。
不过即使柏夏再像柏清秋一样习惯把心事收敛起来,她到底也还只是个四岁的小孩,顾亦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看到小小人拿起手里的叉子去戳餐盘里的培根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顾亦宁叹了口气。
她不怪柏清秋不留在家里,反而,这是她最理解柏清秋的一次。因为腿伤,柏清秋已经接近一个星期没能回公司主持大局了。远程办公得再勤,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要她本人出现的,况且以柏星娱乐现在的体量,耽误半天,工作量都不容小看,别说是堆积了好几天的。
这顿早饭吃了也接近半小时了,估摸着柏夏也吃得差不多。顾亦宁站起身,弯腰把柏夏从儿童餐椅里抱了出来,顺手扯了张纸巾帮她擦掉嘴边粘上的食物残渣。
“我们去看动画片好不好?”顾亦宁轻声哄她,同时给柏清秋送去眼神示意。
这没头没尾的一眼让柏清秋愣了愣,有些不解地看了回来。
而她怀里的柏夏听到能看动画片,无比兴奋地扑腾起小短腿,用肉乎乎的小胳膊紧紧搂住了顾亦宁的脖子。
“好耶!我要看猪猪队。”柏夏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下达指令。
顾亦宁笑着应了下来,抱着她向客厅走去,路过柏清秋时,她脚步微顿,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对她说。
“走吧,去公司,小夏现在不会闹别扭了。”
说完,顾亦宁没有回头去看柏清秋的反应,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的机会。她加快了步子,和怀里高高兴兴的柏夏一起消失在了通往客厅的拐角处。
===
餐厅里现在只剩下了柏清秋 一个人,刚刚顾亦宁留下来那句话好似还在耳边。
柏清秋放下一直拿着,却根本没看几眼的平板电脑,抿了抿唇。她不是听不出来顾亦宁刚刚那句话里面带着的独属于成年人的深意。
顾亦宁理解她,更用行动证明了她支持她。顾亦宁在替她安抚女儿的情绪,在为她创造一个可以安心离开的没有后顾之忧的环境。
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她要求的。
甚至连客套的谢谢的机会,顾亦宁都没给她。
柏清秋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她看向早已熄了显示的平板屏幕,上面倒映出她自己的模糊的,莫名有些陌生的脸。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
习惯了在商战上杀伐决断,习惯了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也习惯了在深夜里独自消化所有的压力与孤独。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能这样轻易地看穿她的伪装,不动声色地默默地为她托起那份她以为自己必须独自承担的重量。
这种感觉……很陌生。
也……很温暖。
温暖到,让她那颗早已习惯了孤寂的心,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阵酸涩的滚烫暖流。
不知过了多久,韩姨走了进来,准备收拾碗筷。
见到她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韩姨有些迟疑地开口。
“柏小姐,您……”
“韩姨。”柏清秋开口打断了她,“今天多做几道她和孩子喜欢吃的菜,晚上我回来吃饭。”
话音落地,柏清秋目光落在了客厅的方向,那里正隐隐约约地传来动画片的热闹声响,夹杂着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声。
===
傍晚时分,董姨载着柏清秋将车缓缓驶入别墅的庭院。停稳后,董姨下车打开车门,将后备箱备下的折叠轮椅展开。
在董姨的搀扶下,柏清秋忍着脚踝处传来的阵阵不适,从车上挪下来坐进轮椅里。一天高强度的工作让她身心俱疲,但当轮椅被推进客厅,看到客厅里那个从地毯上抬起头望向自己的身影时,她心中的烦躁,莫名地就被抚平了许多。
顾亦宁站起了身,目光落在她的轮椅上,眼神里似乎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而柏夏,则欢呼着朝她跑来。
“妈妈!你回来啦!”
柏清秋强撑起精神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孩子的头顶,与不远处的顾亦宁对视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去吧,自己去餐厅坐好,马上要吃饭了。”柏清秋低头,对赖在她膝盖上的小小人说。
柏夏乖巧地应了一声,从她膝盖上起来蹦蹦跳跳地小跑进了餐厅。
晚餐确实已经准备妥当,就连在客厅都能闻到诱人的香气。
不远处的餐厅里,韩姨正在将最后几道菜肴端上桌。柏清秋本想着自己驱动轮椅过去,身后却悄然走近一个人影。是顾亦宁,她默默地走了过来,握上她轮椅的把手,推着她往餐厅走去。
两人来到餐厅时,柏夏已经被韩姨抱上了特制的儿童餐椅坐好,而韩姨也已经端上了今晚最后一道菜。
松鼠鳜鱼。
柏清秋佯装不在意,心却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这是她今天中午特意打电话回来交代的,她记得这是顾亦宁曾经喜欢的一道菜,五年过去,不知道她的口味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柏清秋不着痕迹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顾亦宁的反应。
鳜鱼端上桌这刻,顾亦宁的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道菜上,看了几秒钟,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
柏清秋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或许是她弄巧成拙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时,她却看到顾亦宁抬起了眼,那双总是清澈的眸子里,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亮得惊人。她看了过来,视线精准地与柏清秋的相遇。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低头开始为柏夏夹菜。
柏清秋嘴角勾起了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今晚的晚餐气氛温馨得有些不真实。
柏夏坐在她们中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柏清秋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地听,这时,她和顾亦宁的目光再度在空中不期而遇,这一次,柏清秋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没有躲闪,而是朝着她笑了笑。
顾亦宁也回了她一抹同样温和的笑意。
晚饭后,韩姨带着心满意足的柏夏上楼去洗漱讲故事。宽大的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我来吧。”
正当柏清秋准备自己驱动轮椅离开时,顾亦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那双熟悉的手便自然无比地落在了她背后的轮椅推手上。
“回房间休息吗?”顾亦宁问,语气再正常不过。
“不用。”柏清秋下意识答到,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随意一些,“还不想睡。”
话说完,柏清秋有点后悔,她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和顾亦宁单独相处,也不知道该和顾亦宁说些什么,她于是补充道。
“不用管我,去休息吧。”
她的话,顾亦宁一向是不会忤逆的。自然地,柏清秋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次也会一样,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身后的人没有松手,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
柏清秋心中不解,她坐在轮椅上,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她不明白,顾亦宁为什么不走。她想问她为什么不松手,又觉得自己说出口的问句很容易会变了味,于是便和顾亦宁一样,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顾亦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她干巴巴地答。
“我,我也还不想睡。”
“那......”
“那......”
两个人竟然同时开了口,又在听到对方声音后不约而同地愣住。
空气中那份微妙的尴尬,因为这次意外的默契变得更加浓厚。
顾亦宁似乎也觉得这样僵持着不是办法,她讪讪然地从她身后绕了出来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柏清秋有些意外的举动,她弯下膝盖蹲在她眼前,视线与她平齐。
“那……我们去客厅看会电视?”她问,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的提议,但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说出来,却仿佛是带着小心翼翼的邀请。
柏清秋点点头。
柏清秋眼角余光瞥到顾亦宁在她点头之后,肩膀不自觉地一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柏清秋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
顾亦宁站起身回到了她的身后,推着她来到了客厅。
顾亦宁将她推到沙发旁方便她看电视,接着才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
电视上正放着一档深夜财经访谈节目,主持人正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分析市场动态。这本该是柏清秋最熟悉的话题,也能借此了解一下大盘动态,但此刻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习惯性地拿出手机处理工作群里不断弹出的消息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而另一边的顾亦宁似乎也看不进去那枯燥的节目,无所事事地坐着。
就在柏清秋以为这个夜晚就会在这样沉默的对峙中结束时,她看到顾亦宁站起了身。不是离开她上楼休息,而是径直到厨房拿了一个苹果和一把水果刀回到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默默地开始削起了苹果。
柏清秋处理消息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身旁这个安安静静削着苹果的人吸引。
客厅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电视里传来的节目声,和水果刀划过果肉时的“沙沙”声。
顾亦宁削得很认真。她微微低着头,和柏夏如出一辙的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小巧的水果刀在她的手中灵活地转动,红色果皮一圈一圈地连续不断地垂落掉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被无限地拉长。
她突然想起,五年前在那个她们曾经共同拥有过的家里顾亦宁也曾这样为她削过无数个苹果。那时候,她总是忙于处理各种永远也看不完的文件,或是接听一通又一通的跨洋电话。她总是对这份触手可及的温情,习以为常,甚至不以为意。她从未觉得一个削好的苹果,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而现在,当这幅画面在历经了五年的离别后失而复得地重现在她眼前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又无比清晰地发现,原来这就是她内心最深处最渴望的名为“家”的温暖。
这个她以为在母亲离世之后便不会再拥有,其实早在顾亦宁那里就得到过的温暖。
这份温暖带来的安全感不是她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冰冷的股价数据带来的,也不需要多伟大的业绩,而只需要有这样的一个人,有这样一份无需她开口,便会在她身边的陪伴。
===
而另一边,顾亦宁的心也同样不平静。
顾亦宁的心,也像被那把刀一圈一圈地削去了所有柔软的伪装,露出了最深处那份无法再逃避的不安。
柏清秋这些笨拙的示好,以及那道五年后重现的松鼠鳜鱼,此刻在深夜客厅里沉默的陪伴,都一点点地在她心里翻涌出圈圈涟漪。她并非没有知觉的机器人,一直在她心中被压抑了五年的情感,无数次想要放下的情感,在这几天里被不可抑制地勾起,几乎要让她重蹈覆辙。
她承认,她也动容了。
正因为动容,她才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也更加恐惧。
她无比害怕这一切都只是建立在贝南烟这个名字崩塌之后的海市蜃楼。她害怕自己就如同十年前那样只是一个恰好出现的完美的替代品。
所以,在彻底放纵自己沉溺于这份让人无法抗拒的甜蜜之前,她必须亲手将这根仍旧在她心中的最深的刺,从血肉里拔出来。
哪怕这个过程必然会令到她和她都鲜血淋漓。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决定她们是否还有未来的答案。
苹果削好了。
长长的鲜红果皮在她手中垂落,断裂。她没有再切下去,整颗完整地递了过去。
柏清秋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温热的触感让她想起了那个意外的拥抱。
“谢谢。”柏清秋的声音似乎比平时要更柔和一些。
“不客气。”
顾亦宁拿过纸巾擦好了手,倘若是往常,她就到了找个借口上楼离开的时候了,可现在,她有事要做,必须得做。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个举动让柏清秋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客厅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深沉的寂静。
电视的声音依旧在响,却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无法干扰到二人之间这片被无形气压笼罩的空间。
顾亦宁深呼吸一口气,打破了这寂静压抑的空气。
“柏清秋。”
“嗯?”柏清秋正咬了一口苹果,闻声抬起头。
顾亦宁定定地看着她。
“我问你一个问题,”顾亦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你不能骗我,必须……诚实地回答我。”
她看到柏清秋脸上的那份闲适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瞬间消失,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染上不解,柏清秋放下手中苹果,点了点头,同样郑重回应。
“你问。”
顾亦宁再度深吸一口气,挣扎,承载了五年来所有的委屈,不甘与自我怀疑的这口气息在她的胸腔里盘旋。她一字一句地,将这几日来早已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的问题,问出了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之前贝南烟没有做那些事,她还是你记忆中那个善良,完美的样子。然后她回来找你,站在你面前告诉你她后悔了,想和你重新开始,你会怎么样?”她猛地抬起眼,将自己所有的脆弱与决绝,都凝聚在视线里以及这个问题向眼前人抛去。
这个问题瞬间剖开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温情伪装,毫不留情地直指横陈在她们之间这道最根本的血肉模糊的伤口。真正把这话问了出来之后顾亦宁的心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最大的努力,现在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柏清秋的脸色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瞬间变了。
她脸上浮现出混杂着震惊,挣扎和一丝被戳中心事的难堪的复杂神情,握着苹果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
顾亦宁没有催促,她只是等着。
她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权衡,去给出那个决定她们最终命运的,答案。
终于,柏清秋动了。
顾亦宁看到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眼时,那双眼眸里已经褪去了所有的挣扎,只剩下坚定。
柏清秋给出了她的答案,她说。
“我不会。”
顾亦宁的心,猛地一颤。
“我只要你和柏夏。”
这句看似完美的答案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顾亦宁几乎要以为是自己赢了。压抑在心底的长达五年的委屈与不甘,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终的慰藉,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份迟来的欣喜,柏清秋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从天而降的铁锤,将她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希望砸得粉身碎骨。
柏清秋似乎觉得,仅仅给出答案是不够的,她需要用她那套无往不利的逻辑,来为自己的选择提供一个坚不可摧的论据来彻底说服顾亦宁和她自己。
她皱起了眉,身体微微前倾,冷静理性地和她分析起眼前的情况,补充道。
“而且你刚才那个假设本身就不成立,即使我爱的是我记忆里那个贝南烟,可事实是那个贝南烟早就被贝南烟自己亲手毁掉了。现在她所做的这一切只会让我觉得面目可憎,让我恶心。所以,我只有,也只会有你这个选择。”
这句话对柏清秋来说或许是对过去的彻底切割和对现在的确认。
然而,当这句话的每一个字清晰地落入顾亦宁的耳中时,她那双刚刚燃起了一丝微弱光亮的眸子,便随着这番完美的论证缓缓黯然。
因为她不再是她,所以我才选你。
这个逻辑,比任何拒绝都更加伤人。它像一把无形的铲子,将顾亦宁心中那点刚刚破土而出的希望,连根带土地彻底剜除,碾得粉碎。
对啊,就是这样。
她的价值始终建立在另一个人的不堪之上。被爱着的不是顾亦宁,到头来还是贝南烟。她只是一个在原版商品残次之后,各方面都更优的替代品。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
顾亦宁缓缓抬起头,看着柏清秋那张写满理所当然的脸。她忽然觉得心中那最后一点翻涌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彻底平息了。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极轻极轻地自嘲地笑了出声,笑意没有抵达眼底,就连声音也全然和笑意没有一点关系。
她不想再争论,也不想再质问,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站起身,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她平静地轻声开口。
“时间不早了,你要回房间休息吗?”
柏清秋脸上的那份理所当然,终于因为顾亦宁这突如其来的平静而察觉到了不对劲,取而代之地浮现出浓浓的困惑与不解。她看着顾亦宁,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柏清秋放下手中那个才咬了一口的象征着温情的苹果,默认了顾亦宁的提议。
顾亦宁走上前,熟练而小心地将柏清秋从轮椅上搀扶起来,让她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熟悉的白玉兰香气再度因为距离传来,却再也无法在她的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两人一路无言。
顾亦宁将她安顿在卧室的床边,为她盖好被子,甚至体贴地将床头的台灯调到最柔和的亮度。她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妥帖,细心,但,再无别的什么东西。
眼见柏清秋被安顿好,她直起身和她告别。
“晚安。”
她丢下这两个字,没有再停留一秒,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快步走出了这间卧室,将门带上。
将这个她似乎一辈子都不能轻易放下的女人,和她自己那颗已经彻底死去的心,一同关在黑暗里。
===
这次对话后,别墅里那种刚刚萌生出的温情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空气重新变得沉默而凝滞,安静得让人心慌。
顾亦宁不再主动与柏清秋交谈,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予。她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照顾柏夏身上。她会陪着女儿画画,讲故事,脸上总是带着最温柔,最灿烂的笑容。只是那份笑容,像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再也没有朝柏清秋的方向展露过分毫。她变成了居住在这座房子里的,一个完美的尽职尽责的母亲,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客人。
而柏清秋在经历了最初的困惑与不解之后,也似乎终于迟钝地明白了什么。她不再进行那些笨拙的试探,也不再试图施展那些蹩脚的示好。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独自一人拄着拐杖,沉默地站在二楼书房的巨大落地窗边久久地凝视着楼下草坪上那一大一小两个嬉戏的身影。
很快又是一个星期过去,经过医生的检查确定后柏清秋的脚伤已经基本痊愈,可以脱掉累赘的夹板回归正常生活。而柏夏也在顾亦宁和韩姨的精心照料下,彻底恢复了健康,重新变回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人精。
这栋房子里,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正轨。
也所以到了该告别的时刻。
这天下午,阳光依旧很好,柏清秋刚在书房处理完一份紧急文件,准备出来给自己倒水,一抬眼就看到顾亦宁正在客房门口处将自己最后几件衣服整齐地叠好,放进一个半开的行李箱里。
柏清秋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快步走了过去。因为走得太急,甚至忘了自己脚伤初愈,脚踝处传来一阵细微刺痛,但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你……”柏清秋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压抑不住的慌乱与颤抖,“要去哪里?”
===
顾亦宁拉上行李箱拉链的动作,因为她这声突如其来的问话顿了一下。
顾亦宁缓缓回头,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再无半分平日冷静模样的柏清秋。
顾亦宁心中不复失望,反而是近乎温柔的带着一丝歉意的悲悯。顾亦宁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在考场上答错了最关键的一道题,却又固执地不肯承认的小孩。
“柏清秋,谢谢你,这段时间里我很开心。”顾亦宁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承认,之前……面对你的那些示好,我又心动了。”
这句话,让眼前人那双因为紧张而紧缩的瞳孔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丝期盼的微光。
然而,顾亦宁接下来的话却又亲手将她这道光彻底掐灭。
“但是……”顾亦宁冷静又残忍地说出这两个字,“发生过的事情,我没有办法假装没发生过。我努力过,每一天都在挣扎,都在努力。我还是忘不了你看着我的样子却想着另一个人的样子的感觉……”她顿了顿,给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这种感觉在我心上来来回回地日复一日地割了五年,好像已经刻进了我骨头里,变成了我自己都无法剔除的一部分。”
顾亦宁看着眼前柏清秋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和那双因为震惊和痛苦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按捺住心痛,继续陈述着她早已看透的事实。
“我承认你现在对我很好,好到让我再一次轻易地动心。可是,柏清秋,我永远都无法确定,你现在爱上的到底是真的顾亦宁,还是一个在你人生最低谷最脆弱的时候,恰好又再出现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理解你,表现这样完美的替代品。”
“最可悲的是。”随着话语落下,顾亦宁的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悲伤,“连你自己,可能都分不清了。”
“只要我的这张脸还和她长得这么像,我就永远都只是替身,一个永永远远带着贝南烟影子的替身。我很确信,我爱你,你也爱我,但我不敢去信你爱的只是我。”
顾亦宁向后退了一步,很小的一步,却是跨越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她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溢出闪烁的晶莹泪光,模糊了她的视线。
“如果……如果五年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我不是长着这张脸,如果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叫顾亦宁的女人,我们在某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在一家咖啡馆,或者一个画展上,偶然遇见了你……”
“我想,我会很愿意,也很荣幸能和你开始。”
“可是,我们都知道没有如果。”
“对不起,或者,我们彼此都先给彼此一点时间。”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顾亦宁没有再给柏清秋任何开口挽留的机会,或者说,她害怕自己好不容易下的决心,因为多看柏清秋一眼而动摇。
顾亦宁拎起身边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无边痛苦与错愕的柏清秋,然后,又将目光转向闻声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柏夏。
在这张与自己和柏清秋都有几分相似的小脸上,她所有的清醒和悲伤都瞬间融化成了最极致的温柔。
她蹲下身,强行逼迫自己挤出了最为灿烂的笑容。
“小夏,姨姨要去工作啦,放心,姨姨过几天就回来看你,在家要乖乖听韩姨和妈妈的话,知道吗?”顾亦宁仰起头,把泪意忍了回去,不让孩子看见自己的眼泪,平复好了思绪,才低头亲亲女儿柔软的脸颊,再将这个眼看就要哭出来的小小人,轻轻推向柏清秋。
她站起身。
她不再回头,走向象征着痛苦,也同样象征着新的可能性的楼梯。
[熊猫头]这章也是大章哦,三合一~今天31号不出意外的话就迎来完结啦——
有些不舍得说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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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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