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面》如风破晓

44、番外篇 胤禟

　　炎热的夏日里知了也叫的恼人，我信步走在将军府的园子里，本是来跟镇北大将军谈些事情，顺便看看我即将娶进门的侧福晋，那日只瞥了一眼，仿佛长的还挺漂亮。没想到她却午睡未醒，只得在园子里随处逛一会，若是再等半个时辰她还没起来，我便回去了，就算我再怎么有风度，有耐性，也没这么多时间陪一个女人耗。
　　正坐在树阴下看着池边的垂柳，忽地听见旁边的树阴下一个女子哭泣的声音，从声音来看，年齿尚幼，我也没兴趣沾惹小孩子，刚准备起身离去，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小昭，怎么了？”她的声音很是动听，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我心里一动，坐在原地听她们说下去。
　　“奴婢的娘走了快一年了，奴婢想娘了！”那个小一些的女孩抽抽噎噎地答道。
　　娘？我冷笑一声，那有什么好想的？忽然心中一个人的脸浮现，微笑着责备：“九哥儿怎么能这样说呢？九哥儿的额娘可是顶尖好的人！”心里一痛，格桑嬷嬷，你在哪里看着我？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个女孩软语哄着，声音里奇异地安心。若是长的好看，倒是可以把她一块讨回去。
　　“你听着啊，每个人死去后都会变成一个天使，扑闪着翅膀在天上飞，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会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开心也好，难过也罢，他们都看在眼里的，你现在这么伤心，你娘也看见了，她会难过的！”
　　“天使是什么？”叫小昭的女孩停住泪问道。
　　“天使是看不见的神仙哦，有翅膀，小昭的娘现在也一定也成了天使呢！”
　　“真的吗？”
　　“当然了，虽然看不到，但它其实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守护着我们，所以乖乖别哭，你娘喜欢看你笑呢！”
　　“恩！”小昭答道，已经真的不哭了，我一笑，真是个小孩子，只是经这一番话，我倒真想见见另一个女孩的真面目了，刚想拨开树丛偷看，那边忽然传来清脆的笑声，是刚才那个女孩！我又坐了下来，现在把她吓跑就不好了。
　　“小昭真乖，姐姐给你唱首歌好不好？”仍是那个女孩。唱歌？我好奇起来，会唱什么？
　　“好啊，小姐唱歌最好听了！”小昭拍手笑了起来，我躺了下来，拿片芭蕉叶遮在脸上。有这种享受也不错，声音不错的姑娘唱歌也应该挺好。
　　没过一会，一个粗粗的嗓音就响了起来，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是刚才那个女孩子吗？故意捏粗的吗？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小和尚暗思揣，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老和尚悄悄告徒弟，这样的老虎最呀最厉害，小和尚吓得赶紧跑，师傅呀!呀呀呀呀坏坏坏，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心里来！”她吐字很清晰，故意装粗的声音加上奇异的歌词让我和小昭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等到我笑出来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那个叫小昭的尖叫起来，另一个却喝道：“什么人？”一面拨开树丛钻了过来，我抱着膝挑眉看着一个穿绿色衫子的小姑娘钻了过来，好个大胆的姑娘，挺有意思。见到她的脸时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乍看是清秀，再看时却发现她的左脸颊上有一块疤，应该是烫伤的。这么样的一个女孩怎会是这样的长相，我心里一烦，站起身来就要走。她却在背后叫住我：“你是谁？”
　　我头也不回，冷冷道：“你不用知道！”
　　“无耻之徒！”她突然骂了一声，我气急地转过来：“你说什么？”
　　她双手环着胸，笑容虽然甜蜜却总透着股坏意：“我在叫某个偷听姑娘家说话的无耻之徒，你自认是吗？”
　　我这辈子还没被人骂过是无耻之徒，气怔道：“你好！你好！”
　　“我好的很！”她又笑盈盈的，若不是那块疤……我突然有股冲动想去把她的脸和那个我即将迎娶的女人换一下，若是有那样的脸，那该多好！
　　我气得咬牙，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打上那张脸，她却叫了一句：“天使在看着你呢！”我一怔，天使吗？格桑嬷嬷，你也在天上吗？要是她不是这个样子的，那该多好……说不清为什么心烦意乱，没再理她，径直走开。

　　没再等那个女人醒来，回到府中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天使，女人，老虎，今天遇到的这个女孩怎么这么奇异，纵然那张嘴让人有把她封起来的欲望，不过如果封了那张嘴，那些话，那些歌，就听不到了……
　　摇头苦笑了下，第一次为了一个这么不漂亮的女人伤神了这么久，真是自找烦恼！

　　告诉自己只是为了看要迎娶的女人，所以才再次来镇北大将军府，没在厅内等人去传她来，只说说想在园子里逛逛，自己去她房间就可以，其实，我心里明白的很，只是，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在园子里走了两遍都没见到她，有些意冷，不过一个丑女人，我何必挂在心上！
　　由她家的下人领到那个女人的房门前她们便自动退下了，我正准备敲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要嫁给那个好色如命的九阿哥？”
　　又是她！我咬牙起来，好色如命？我有这么差吗？没错，我是对相貌挑了点，可也没到如命的程度！这丫头跟我上辈子是仇人吗？
　　另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道：“曦儿，别这么说！”
　　原来她的名字叫曦儿，我心里默念了几遍，哼，好听的名字白白浪费了！
　　“姐，你的一生幸福怎么能毁在他手上？不能让大娘推掉吗？”
　　说的轻松！我冷笑了一声，宗人府的玉牒里已经有她的名字了，她过门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你再不满意也没办法！突然心中就很舒坦起来，既然她姐姐要嫁给我，以后咱们见面就多的很啦，小姨子！
　　她又小声地嘀咕了几句，突然道：“算了，我走了！要是见到那个什么九阿哥，找机会踹他几脚出气好了！”
　　那个估计就是我未来侧福晋的女人轻声嗔道：“曦儿！别胡闹！”
　　她笑着答道：“知道了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踹我几脚？你是问谁借了胆子？我皱着眉头想继续听，门却忽然被一人拉开，我们面面相觑，她先叫了出来：“你偷听姑娘家说话上瘾了？”
　　我还没说话，另一人从屋里出来，见到我，脸色顿时白了，忙福下身道：“给九爷请安，这是小妹，尚不懂事，九爷请别怪罪！”一面扯着她的衣裳低声责备。
　　我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无耻之徒？偷听？”看她怎么解释？
　　她却稳稳地福下身子：“给九爷请安！奴婢并不知道九爷就是那个爱偷听的无耻之徒，若是知道了，就不会骂您是无耻之徒了！九爷宽宏大量，就请饶恕奴婢骂您是无耻之徒的罪吧！”
　　虽然说的无可挑剔，但她一口一个无耻之徒，叫我真是无话可说。忍下气，冷冰冰地道：“罢了！”
　　转身欲离去，却瞥见她嘴角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有些怔愣，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竟是没一丝害怕，大胆的，有些出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眼里盈盈的笑意，她似乎是察觉到我在看她，眉毛往上一挑，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仿佛又要开口说话，我拔腿就走，不敢再停留，依稀听见她的笑声，当真是，无可奈何……

　　来将军府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是为了见她，虽然她看到我通常会不说话，只在她以为我没注意的时候作几个欲踹我的姿势，我只故作不知，贪看她得逞时眼里有若宝石般灿烂的光芒。渐渐地，她脸上的疤也不在意起来，她的笑容，对我而言，像是一颗划破黑暗的星星，灿烂的夺目。

　　“听说你差点掉下水淹死，这样还敢在水边玩？”从下人口中得知她曾跳水自杀的我看到她蹲在池边戏水，心都差点跳出来了。
　　她的反应是不紧不慢地觑了我一眼，然后站起身来朝我福了下去，脸上换上一副乖巧的笑容： “奴婢给九爷请安，九爷吉祥！”
　　“回答我的问题！”我心里蹭得一阵火上来，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见不得她在我面前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有些惊讶地抬头：“奴婢并没有淹死啊！”
　　“你！”我很有种冲动想把她掐死，但比这个更想做的是把她拉离水边，她猝不及防地被我强拉过来，惊呼了一声：“你！”
　　“我怎样？”突然有些想捉弄她的念头，学着她无赖一笑，然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顾她的挣扎把她的手紧紧抓着，装作不经意地道：“啊，若辰小姐！”
　　她居然用咬的！我退后几步，看着她在我手臂上咬出来的印，隔着薄薄的夏衫清晰地看到深深的齿印：“你！”
　　她慌张地回头张望，见到没人之后气狠狠地回过身来道：“我怎样了？”她一手叉着腰，甩了一下头发，横眉瞪了过来：“我怎样了？”
　　“你头发上有只虫子。”一般女人都会怕虫吧！我挑着眉等她自动投怀送抱，刚才那一抱太过匆匆，都没来得及感受一下，幸好我本就准备拿虫吓她，乘先前抱的时候扔在她头上了，她咬我一口我就还她只虫子也并不过分吧！
　　“虫子？”她冷笑挑眉，右手摸上秀发，把那只毛毛虫抓了下来往我身上一丢：“九爷喜欢？送您好了！”随即转身离去。
　　我追了上去拦在她前面：“你在躲我？”以前闷不吭声也就罢了，最近几次干脆避而不见，要不是我早就从她姐姐那里打听到她常去的地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呢！
　　她抬头看我，笑的甜蜜蜜的，让我有些失神：“你……”
　　她欺身上前，与我贴的极近，我笑了一下，刚想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她却眨了一下眼睛笑道；“躲您？您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我一呆，右脚上蓦地一痛，她却漾起个极无辜的笑容：“真是对不住呢！”又眨了下眼睛，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又气又笑，这个若曦啊……

　　“她呢？”我皱着眉头问呆坐在一旁不说话的我未来的侧福晋，叫什么来着？若辰是吗？
　　她浅浅一笑，看我的一眼却让我有种心事被看尽的感觉，有些恼羞成怒，不耐烦地问道：“她呢？”这一个月来每次我来她都不在，存心躲我是吗？我是鬼她那么怕？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鬼才信你的话！她平日里最爱跟你粘着了！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侧福晋，你真的不知道吗？”
　　她的脸色白了白，却仍坚持道：“我不知道！”
　　我冷哼了一声：“以前愿意帮忙，现在为什么说不知道？她不愿意见我？”
　　她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爷是真的喜欢她吗？”
　　喜欢？我有些失神，这种放不下的感觉是喜欢吗？似乎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般牵肠挂肚过，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夜夜想着一个人而辗转不能入睡，即使怀里拥着别的女人脑中想的也是那张笑颜，想听她的俏皮软语，看她的灿烂笑脸……
　　“爷？”
　　看着一旁坐着安静的她，我微微一笑：“是喜欢。”
　　“她在水榭。”她似是放下心来，眼里尽是喜悦的光芒。这个女人，是一心一意地关怀着她吧，是个漂亮女人，可惜我的心里已经住不下别人了！朝她微微一笑：“谢了！”

　　她果然在水榭，只是，她居然在抱着膝发呆！那个活蹦乱跳的若曦也会发呆？她在害怕什么？那紧紧锁起来的眉宇似有无限哀愁无处诉说，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只愣愣地出神，连我走到她后面都没发现。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像想通似的一挥拳头：“管它呢！要怎么玩就怎么玩吧！死了没准还能回去呢！”“不许你死！”我沉着脸喝道，不安涌上心头，什么死了能回去？她怎么会想到死？有时候觉得她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奇异的，像不属于这里……
　　她猛地回头，见我站在他身后，吃了一惊，脸上红红的，这回轮到我吃惊了，认识她这么久从没见她脸红过，今儿是怎么了？上前一步，迟疑地道：“你病了？”所以才会说死了那些胡话吗？忍不住抱她在怀里，嘴唇紧紧压着她的额头，是真的病了吧，不然为什么会那么火热呢？
　　她出乎意料地没有咬我，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用脚踢，只是安静地窝在我怀里，我紧紧抱着她：“不舒服吗？去看大夫吧！”
　　她摇头：“我没事！”我把她拉开一些距离，再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并不烫，脸却热得厉害，看来不像是生病了，我舒了口气，拉她在水榭的长椅上坐下：“你怎么了？”
　　她的眼睛左瞄右瞄，就是不肯看我，我皱着眉头把她的脸扳正，对上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天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她了，几乎成狂……
　　她抬眼看我：“我说没事你干吗不信我？”语气里有一丝嗔怪，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起来：“你……”
　　她突然狡黠地一笑：“有病的……”
　　“恩？”我看着她缓缓站起来靠近我身体，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她是真病了吗？
　　忽地额头上一疼，她已经跑到远处，笑着对我做鬼脸：“是你！”她的笑声遥遥可闻，我苦笑着摇头，没生病是很好，可她为什么总要这么奇异？我有些害怕，怕我一闭眼她就会消失不见，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轻盈的身影像小鸟一样飞向她姐姐的阁楼，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不再孤单了，有个人陪我了……

　　“去我府上吧！你可以和你姐姐每天见面，就像在这里一样！”含笑看向正满脸怒气的她。
　　“哼！”现在的她越发顽皮起来，在我面前常是笑语盈盈，连带着我也笑容多了起来，十弟和十四弟都惊讶极了，连八哥也忍不住问我是怎么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想告诉他们她的存在，她太独一无二了，我害怕，他们也会……
　　“我必须得娶她！”叹口气把她离我远远的身子拉了过来，细细讲出原由：“这门婚事早就定了的，宗人府的玉牒上已经有她了，实在没办法……不然我禀明皇阿玛……”
　　“你想干什么？”她的脸板得跟块砖似的，我叹口气，认识她这么久也不是白认识的，知道她极痛恨一夫多妻，虽然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从何而来，但我就是不自觉地想依着她，以前娶过的女人不算，有了她之后很难让我再对别人看的上眼了。
　　“不会那么做的，知道你不喜欢！”我将她想挣扎的身子抱得紧紧的，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 “去我那里吧，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
　　她没吭声，我叹口气：“要我怎么做？”
　　她离开我一些距离，迎风站着，眼里全然是犹疑：“如果你不喜欢姐姐，她也不喜欢你，那么，放她自由！”
　　又是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我不记得我已经为这样的话有过多少恐惧了，看着她黯然的脸色，微微一笑：“我答应！”没什么不答应的，我要的，只有她而已……
　　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你……”
　　我侧身轻轻吻上她的眼皮：“这样你会过来了吧……”

　　每天都能见到她的生活无疑是幸福的，看着她打闹，听着她的软语，不禁感叹，原来这就是幸福，以前，竟从来不知道……
　　我没碰过她的姐姐，虽然她长的很漂亮，但却从来都没想过要把她当成妻子，只是她的姐姐……
　　生活没什么刺激的却每天都充实，她总会跟我炫耀她新得的古董，总会跟我笑说史书里那些糊涂蛋干了些什么蠢事。我知道她和十三弟关系很好，但却从来不想阻拦，她难得有几个知心朋友，就随她去吧，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竟也高兴起来，由着她每天以为我不知道偷偷出门，然后在我回来之前溜回来，每次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就想偷笑，也没再让人跟着，如果她知道我派人跟踪过她，纵然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她也会大大着恼。和她在一起，总有许多事那么好笑，一只猫下崽，一只狗叫春，本极平凡的事，在她说来便充满了乐趣，如果不是遇上她，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原来可以这样笑，可以有这么多笑容……
　　或许是因为尝到幸福的滋味如此美好，我才不愿放弃，无论任何人，我都绝不会让出来……

　　从不知道心胆俱裂的感觉是什么，但在那一次，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疯子一样冲到她的面前，眼前全是血在飘荡，给了从来没责骂过的表妹一巴掌，抱着她冲进屋里，在等大夫来的那段时间，我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脸庞就让我心痛难言，无力地抱着头坐在她身旁，眼泪就那样流了下来，如此轻易，如此，痛苦……
　　要亲眼看到她醒来才安心，把其他人全赶了出去，独自守在她身边，看她痛的呻吟，不停地流冷汗，我连吞口唾沫都觉得是那么困难，紧握着她的手，不断在她耳边呢喃着，求你，快点醒来，快点……
　　终于她睁眼了，我觉得浑身都疲软了，她却仍是笑嘻嘻的，板着脸呵斥她，其实是为了掩饰几乎窒息的心慌，这样的事，不能再忍受第二次了，绝对不能！

　　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我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但跟八哥打过招呼，以后不许他的福晋再到我府里来，出乎意料的，八哥竟一口答应，我心里有些不塌实的感觉，那是什么？
　　八哥告诉我说想跟她道歉，而十弟十四弟也缠着硬要见她一面，我无奈，只得允诺下来，那时我看见八哥的眼里有一种喜悦，让我看的有些心惊，却告戒自己不能对八哥乱怀疑，他是最重要的哥哥，是我的理想寄托的人，他不会有什么的！
　　真的是这样吗？当我看着八哥看她时微笑的脸庞，心里这个疑问挥之不去，八哥竟然笑的，这么真实，毫不虚伪，让我蓦地心慌起来，八哥喜欢她吗？
　　那夜被她拉着许下愿望，没想过要许跟八哥有关的，只有一个词浮现在脑海中：“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如果真能这样多好……
　　背着酒醉的她沉默地走着，听她酒后的胡言，心底的谜团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她到底是什么人？表哥，妹妹，石枫，这些到底是什么？没有去追问，因为知道她会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只能摇头叹气。
　　“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在她耳边轻轻说着，她会听到吗？她却模模糊糊地道：“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原本有些黯淡的心情一下雀跃起来，知道这也是她的愿望，我们，真的如是该有多好！
　　脱去她的鞋袜，把她扶上床，欲转身离去，她却忽地伸手抓住我的衣袖，低低地道：“别走，别走！”笑着握紧她的手：“我不会走的，乖，睡吧！”她似是放心下来，翻了个身，把我的手压在身下，我苦笑着摇头，是在考验我的自制力吗？把手抽了出来，也在她身边睡下，听着她梦中的呓语，帮她盖好被子，自己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醒来后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差点就没去撞墙，我只笑着逗她，直到十弟跑来，看着她立在门槛遥望着我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十弟哇哇怪叫说不认识我，我自然是把他好好修理了一顿。

　　那日上朝时皇阿玛居然下旨要群臣推选太子人选，我和八哥互看一眼，以八哥的声望来看，这次的太子非他莫属，多年的梦想终于要实现，很想让她一起分享，她却派人说头痛，虽是有些可惜，却也只能随她去。她说头痛多半是不想来的推辞，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也不想勉强。
　　夜深时她却突然找来了，意外地给仍在欣欣然的我一记闷棍，我心里一阵发冷，皇阿玛若真是这么想，那八哥还有何胜算可言？心下迟疑不定，她的话丝丝入扣，确实在理，可放弃这次机会实在太过可惜，对上她满是担忧的眼睛，释然一笑，我该相信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了！”
　　然而八哥却选择了那个万一，那是我们第一次为政事起争执，最后还是我让步了，既然决定要努力争取，我也只能尽力去做，那一个月里几乎没见过她，只有少数几夜静静坐在她身旁看她沉睡的样子，那时才能感受一些平静，走的是一招险棋，她若知道了，该如何埋怨我？我并没有忘记她是以什么理由来我这里，不管有多忙，仍是将她选秀女的事情给拦了下来，不仅仅是为了以防万一，八哥看她的眼神让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如果八哥向皇阿玛要她……

　　那个万一真的让我们遇上了，我从宫中回来，疲惫得不想说话，径直去了她的房间，站在她面前，任她哭骂，我知道，她心里的苦楚，而我，则比她多了一分悔恨，不管怎么说，是我没有坚持，害了八哥……慢慢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她将我揽进怀中，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泪水浸湿了她的前襟，她一怔，却将我抱的更紧。

　　八哥被下令闭门读书的那些日子里，我与她几乎天天在一起，我知道她心里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其实我又何尝不希望如此？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八哥送上那个位置，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她能等待，只要到了那天，一切，都会如我们所愿……
　　八哥甫被释放那天，本是预备了酒席为他除除晦气，左等右等却都等不到他，过了许久他才终于过来，怀里却抱着已经晕过去的她，我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颤抖着手从八哥那里接过她，她的眼睛紧闭着，乌黑的眉毛横在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显的触目惊心，不敢伸手去看她还有没有气息，如果她死了，如果她死了，我该怎么办……

　　幸好她只是晕厥过去，不想深究八哥是怎么遇上她的，老太医那句含含糊糊的“忧虑过甚”抓住了我所有的思维，忧虑过甚？我脑子乱成一团，许多往事涌进心里，忘了怎么呼吸。
　　八哥的心思其实不难猜测，那一天他深夜送喝的烂醉的若儿回来，我的心里就已经一清二楚，还能有什么办法？苦笑着接过她，低声道句谢谢，一个是我最崇拜的哥哥，一个是我最爱的女人，是要我怎么做？
　　坐在她身旁守到天明，心里已经下了决心，以前就说过吧，无论是任何人，我都不会让出她，即使是八哥……

　　几日后看到她如同以往一样拿古董出来晒太阳，却意外得知她一直从八哥的店里买得这些东西，嫉妒，像毒蛇缠住了我，她会离开我去到八哥那里吗？她向来是个心软的人，如果知道八哥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会怎么样？那日甚至想对她用强，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我只想用这种方法留住她，永远在我身边，直到被她推了出去我才有些清醒过来，听她冷淡的言语：“为人妾，我没准备好！”我这才彻底醒了过来，她并不像其他的女人，如果她愿意，任谁都赶不走她；如果她不愿，即使我用强她也不会留下来。“那你什么时候准备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出奇。她的反应是一挑眉，笑得狐媚：“我也不知道！”我只得苦笑：“总有一天我会被你折腾死！”
　　真的是要被她折腾死了，我第一次对自己的男性魅力感到怀疑，为什么过了两年她仍是不肯允了我，看看自己身上无比熟悉的脚印，只能苦笑，谁叫我永远拂不了她的意呢？
　　这两年里，虽然被她气到快要内伤，却也因她而无比幸福，心底的恐惧也一丝丝淡去，似乎是没了……

　　良妃娘娘死后，我一直心绪不宁，许是因为和四哥他们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了吧！她会怎么做？那日在潭柘寺找到的她眼里的哀伤让我心痛难言，她并不适合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这样残酷的战争，我知道，但我放不开你，也不能放弃八哥，所以，只能，请你忍耐，若儿，请你忍耐，我会尽快将悲伤终结，请你忍耐……

　　“是我让她这样做的！”看着脸上一丝愤怒都找不到的她，我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笑，纵然我宠着她，爱着她，仍是要背叛我吗？她从头到尾都没看我，可我的视线却始终没离开过她，站在那里有若一个瓷娃娃般空洞的人是她吗？是那个会笑着骂我无耻之徒的她吗？是那个会抱着我痛哭的她吗？是那个酒醉后要我背的她吗？要我怎么做？杀了你或是当什么都没发生重新来过？我两样都不能选择，当初选择暗杀这种方法是为了快些结束这个混乱的朝局，好过她希望的生活，这样的心情，她不能明白吗？我想，我一直没看清她，或者说，我一直都装作没看清她，所以纵然知道她不能忍受却仍是做了，现在的后悔和痛苦要我们如何分配？西林觉罗若曦，能给你的我都已经给了，剩下你想要的，我不能给，亦不会让别人给！
　　“把她带到雾曦园！”冰冷的让我都以为不是自己的声音就这样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出来，在我的耳边回响，她却始终没看我，也没看其他任何人，在她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快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这次，绝对不要再看你的背影，就让我，来做个了断吧！从她身边经过的一刹那，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是我的，还是她的？我笑了起来，眼泪滚滚而下，外面的风沙好大啊……

　　我终于明白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对她狠下心来，即使是她做了这样的事情，忍受过痛苦的三个月后，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另一道圣旨将在悬崖边的我推进了无底的深渊，西林觉罗若曦，赐婚给喀拉吉。我面无表情地听着何柱儿战战兢兢的重述，你好狠，到底要逼我到什么程度你才肯放过我？
　　找到一直为她的下落纠缠的她姐姐，未等我开口，她已先提出代嫁的要求，“如果你不爱我姐姐，她也不爱你，那么，放她自由！”她的话犹在耳边，我冷笑一声，自由是吗？我会放她自由，但你，注定只能是我笼中的囚鸟，如果要起飞，就用我来当翅膀吧！
　　没再去见她，天底下难道只有一个若曦吗？我不信，找了许多美丽妖娆的女人，在她们醉人的笑靥中放纵自己，谁说只有她会笑？这些女人的笑容比她妖冶百倍，她们的身段比她柔软百倍，她们的……然而无论有多少女人，她的影子却始终挥之不去，我甚至不敢闭眼，一闭上眼她就会站在我面前，仍是不开口说话，她用沉默来折磨我，也折磨她自己，我们之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将一个酒杯奋力扔向眼前的她，“你走，你走！不要再见到你！”再看过去时，却没有她的影子，我狂笑了起来，真是，我疯了吗？或许吧……

　　“九哥……”十四弟犹豫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故作镇静地问道：“什么事？”是关于她的事吗？我咽了口酒下去，是喝酒壮胆吗？
　　“若曦她，”十四弟的声音里竟也有些痛苦，我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没能说出话来，光听到那个名字，都会心痛吗？
　　“可能真的不能说话了！”十四弟极快地说完这一串话，把头扭向了窗外，不再看我。而我，已经变成了个石雕，真的不能说话了？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能？我不信，我不信，不知道哪来的疯狂制住了我，冲出去跳上马直奔她所在的地方，要亲自确认不是？要我如何相信她已不能说话？“偷听姑娘家说话上瘾了？”“九爷喜欢？那送您好了！”“这是回答！”“年年今日，岁岁今朝！”“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她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为什么，为什么？

　　到那里时她却已经睡着了，我不知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紧张，轻声走进她屋里，月光照耀下的她脸色是银白色的，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颊，五个月零十二天，已经有这么些天没见过了，她瘦了很多，坐在她的床沿边，细细地抚着她的眉毛，生气时总爱竖起来，顽皮时爱挑眉，开心时总是一弯柳叶眉翘翘的……手指触上她的眼睛，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为何后来会溢满悲伤？像是浓的化不开的墨，把我吞噬其中……总是让我有冲动将它封起来的嘴唇现在还能像以前一样说出让人又气又爱的话来吗？我难以呼吸起来，这么样的惩罚我吗？用你自己，来惩罚我？她的手脚冰凉的，她一向怕冷，冬天要穿很多衣服才行，却又喜欢玩雪，每次都会浑身冰冷地从雪地里回来再钻进被卧恨不得将自己化身为暖炉。夏天她的体温也较低于常人，以前她常笑说手冷的人心很热，现在呢？还能，笑说吗？我俯身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不敢碰触她的嘴唇，眼睛里像是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我不敢再停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第二天带着太医赶来这里的我只看到人去屋空，一封书信都没留下，她竟是这么狠！西林觉罗若曦，你是用这种方法来了断吗？你狠，我佩服你，也好，十丈软红，从此了无牵挂！
　　回到府里，似乎入目的每一样东西都有她的痕迹，她曾看过那副双艳图，她曾逗弄过廊下的鹦鹉，她曾站在门柱旁朝我笑，她曾……她曾做的事太多了，这个府里，到处都是她的曾经，她却能狠心抛弃，包括，我……也成了她的曾经吗？疯狂地把府里所有见到的东西全砸了个稀烂，好啊，你留下的，让我来毁掉，连我自己一起！
　　八哥他们来时我已经毁了触目所及的东西，“九弟！”他如是说，眼里挥不去的伤痛，我知道，他也心痛，他也爱她，于是我冷冷笑了起来：“八哥，咱俩一样，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她的日子我还是继续以前的生活，或者说，认识她之前我就是过这样的生活，我本就是这样的人，美酒，美食，美人，一样都不能少，这样的生活才是我的吧，认识她之后的我都不是我了，爱新觉罗胤禟，我对着酒杯笑了一下，吻上新纳的刘氏红艳的嘴唇，你就是这样的……

　　是在做梦吗？我呆呆地看着人群中那抹绿色，纵然相隔再远，也能一眼认出是她，她也在看我，周围的马嘶人嚷声我完全听不见了，她该死的过的很好，我竟然为之松了一口气，从她的表情来看，她是在担心我吗？她竟然还会担心我，对于一个被遗弃的人来说，我的待遇是不是算很好了？我想冷笑，却发现我根本笑不出来，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只能看着她，要把这一年多来的份全补足，一次，补足……从此再丢开手，这样我也算潇洒吧，如她一样……忽然我的马受惊了一下，我只得抓紧缰绳，再抬头时她已经不见，呵，原来又是如此，是因为可怜我所以才来让我瞻仰你的容颜吗？西林觉罗若曦，西林觉罗若曦……

　　本以为不会再听到她的任何事了，那日何柱儿说一个布包放在门口要交给我，我醉眼朦胧地挥挥手，让他打开，他却小心翼翼地递了上来，一抹紫色映入我的眼帘，那只紫木簪……

　　“哪，以后如果我嫁人了，一定要让我的良人给我戴紫木簪！”记忆里她这样笑着。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的！”呵，果然是我的语气。
　　“很好啊，我会觉得他很宠我！”她眼里的光彩让我立刻去寻来一只紫木簪，用布包好交给她：“给！”
　　她吃惊地接过，眼睛里泪珠在滚动，我皱着眉抱她入怀：“别哭！”
　　“胤禟，你真好！”她贴着我的胸膛道，我微微一笑，她下一刻说的话却让我立时色变：“簪在人在，簪亡人亡，我永远不离身好不好？”
　　努力抑住心里的不安，强笑道：“别说傻话，会永远在的！”

　　记忆里的话涌了上来，我死死地盯着那只紫木簪，永远不离身，永远不离身，你是用这个来告诉我你已死去吗？既然死掉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永远以为你还活着？为什么，要让我承认，我一刻也未曾忘记过你？
　　我好恨你，若儿，若儿，我好恨你……

　　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都是这样躺在床上度过了，如果死了，或许还会好些吧，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受煎熬，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就是她，满世界都是她，那样盈盈笑着，想伸手触碰却消失不见，若儿，若儿，你在哪里看着我？
　　“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我猛地抬头：“若儿……”是她，真的是她，遥遥站着，眼神里满是嗔怪。我奋力站了起来：“若儿……”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她皱着眉头怪道，走近了过来，在我面前站定。
　　你怎么办？你不是死了吗？若儿，难道你没有死？难道一切都只是在骗我？我想抓住她，她却又离得远了，微微一笑道：“你把我的紫木簪弄哪里去了？”
　　我慌忙从怀中掏出紫木簪，自见到它的那刻起，它就再没离开过我，“在这里！”犹恐她不相信似的又道了一遍：“在这里！”
　　她笑了起来，眼睛一闪一闪的：“要是弄丢了，你就别想再见到我了！”仍是顽皮的很。
　　我几乎要喜悦的疯掉：“还能再见到你吗？”
　　她歪着脑袋一笑：“看你表现啦！”
　　我向她跑去，想抓住她，她却离的更远，我急叫道：“你要我怎么做，告诉我你要怎样！”生怕她像以前一样不说话就离开，我狂奔起来：“你要我怎么做！”
　　她站着没动，我却永远追不上她，离她越来越远，几乎要疯掉，她却笑言：“好好活着等我，我可不要为人守寡！”
　　“你会回来？”我满心都是狂喜，“你会回来？”
　　她却笑而不语，忽然我眼前一闪，她就那样消失不见了，我惊恐得很，流了一身冷汗。

　　“九弟，醒醒！”是谁的声音？我迷迷茫茫地睁开眼，一个个人影在我面前晃动。
　　“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八哥皱着眉道。
　　我睁大眼睛，刚才是梦吗？她要我活着，她要回来，究竟是又一次欺骗还是，还是，上天给我的机会？从怀中拿出紫木簪，把它贴在心口：“我，相信！”哪怕结局是被伤得更重，哪怕要我每天在希望中失望，看着自己的心一天天死去，我也宁愿被欺骗……

　　“真的是你吗？”我看着眼前这个脸完全陌生的女人，那样的笑颜……
　　“你不怕吗？”她歪着脑袋一笑，眼里却是泪水莹莹。
　　我上前紧紧拥住她，无须言语。以后，再也不会放开了，至死……

　　PS：呃，自杀还是太夸张，换了一个，大家凑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