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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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双井巷，住着一户姓刘的人家。
刘家多年前从永平郡逃难而来。老刘头膝下有两子一女，彼时大儿子已然携家带口，长子刘通育有一儿两女，女儿刘春新寡，小儿子刘炳尚未成婚。
大孙子刘元十来岁便被送进学堂读书，如今眼瞧着十八，也不见捧个秀才功名回家。他的爹娘在家也没闲着，又为他添了一溜弟弟妹妹，最小的如今还抱在大儿媳伍氏怀里吃奶，算得人丁兴旺。
刘炳五年前娶妻生子，如今育有一双儿女，年纪尚幼，妻子季氏在打铁巷长大，娘家数代经营着一家铁器铺子。
守寡的女儿刘春后来改嫁，便是福来客栈的掌柜娘子。丈夫前阵子刚刚过世，伍氏跟丈夫刘通在房里嘀咕：“咱们妹妹别是……克夫吧？”
连嫁两任夫婿都没能陪她白首。
刘通斥责妻子：“别胡说！”他也有些发愁：“克夫的名头一旦传开，往后让妹妹怎么过活？”
“就算没有克夫的名头，难不成你还想让妹妹改嫁？”伍氏不以为然：“十年前妹妹腰如春柳，身条儿细弱，如今可是胖出了两个她绰绰有余。”
“好好的改什么嫁？”刘通叹气：“她又不能再生孩子。”
不知是逃难路上挨了饿，还是嫁进蒙家之后难讨丈夫欢心，刘春除了带孩子，渐次把精神都放在吃上。她高兴时吃一顿，不开心半夜爬起来再啃俩肉饼子；夏天要多喝几碗甜甜的冰饮子，再配几碟子甜腻腻的糕点；冬天羊肉价高抱着猪蹄膀啃也是一样，竟吹气般圆润了起来。
她每回娘家被爹娘数落，回客栈便给自己加餐，化悲愤为食欲，渐次便胖得不成样子。行动缓慢之后，嘴皮子却练了出来，跟客栈周围的邻居们吵架鲜有败北。
伍氏当年劝她改嫁，如今对小姑子未来的处境已有清醒的认知：“妹妹早过了鲜妍的年纪，膝下也有俩儿子，虽不是亲生，但胜似亲生。等到孩子们养大，将来定能给妹妹养老。”
“只怕孩子们未能长大，客栈先倒闭了，娘仨都张着嘴巴喝西北风过日子？”刘通为妹妹一家的日子深深忧虑。
这日天气晴好，伍氏把怀里的小七送去婆婆房里，自己回房收拾床上被褥，把孩子尿透的被褥拆开来洗。中间还为打架的小四小五断了两回官司，折腾了半日功夫。眼瞧着日影西斜，正准备收拾收拾跟妯娌季氏一起准备晚饭，忽听得外面竟响起悲怆的唢呐声，竟似谁家办丧事。
季氏手里还摘着一把小青菜，还觉得奇怪：“嫂子，咱们巷子里有人过世了？怎的没听说啊。”
伍氏侧耳去听，也是不解：“我怎么听着声音，竟离咱们家越来越近？”
妯娌两人还当邻居哪家有人过世，忙从厨房出来，扒拉开院子里围过来的孩子们，拉开大门顿时呆住了。
刘家大门竟被一帮吹鼓手堵得严实，打头的女子披麻带孝，正逢妙龄，怀里还抱着个硕大的包袱，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挥手之间，原本独奏的唢呐瞬间便成为笙箫鼓锣的大合奏，还是本地有名的送葬曲目。
伍氏惊愕回头，瞧一眼院内正盯着孩子们玩耍的公婆，震惊不已：“怎么回事？竟是冲着咱们家来的？”
季氏娘家还有四位膀大腰圆的兄长，常年在打铁铺子里干活，寻常人家也不敢惹上门。她的脾气有些急躁，当即便挽袖子要打上去：“哪里来的丫头，竟敢堵着咱们家闹事？”
“弟妹别急！”伍氏发现左邻右舍听到外面的动静，皆探头探脑往外瞧，一大帮吹鼓手后面还跟着披麻带孝哭灵的队伍，还当刘家有人过世，都在犹豫要不要过来帮忙，再等下去可要闹出大笑话，忙迎了上去问：“姑娘是找错了门吧？”
“这里可是刘家？十年前从永平郡迁过来，家里有位姑奶奶嫁去蒙家？”身着孝服抱着大包袱的少女和和气气，倒不像闹事的样子。
伍氏听得没错，更疑惑了：“正是我们家，可是……”
少女轻轻抬手，后面吹鼓手跟哭灵的十多名妇人齐齐停下，只听她语声清脆，也不见如何用力，可整条巷子里都能听清她说的话。
“晚辈姓蒙，家父福来客栈掌柜，于前月在盛京收到家书，说是家父过世，便赶着回来奔丧。可惜父亲续娶的娘子容不下我，要驱我离开。我一个未嫁女，多年来寄居外祖家，竟是有家不能回，连为父亲在家守孝也不能，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娘子海涵！”言语之间和和气气，可是行事却着实荒唐。
她也不等伍氏说些什么，再抬手身后四把唢呐齐奏，笙箫锣鼓紧随其后，哭灵的妇人们各个都有一把好嗓子，扯开了“爹啊娘啊”的喊起来，场面一时颇为热闹。
伍氏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直响，季氏已经冲了过来要推人：“你自己回不了家，便堵着别人家门口闹事，算怎么回事？”
“弟妹——”伍氏要拦，生怕脾气急躁的季氏将事情闹大，眼睁睁看着推人的季氏也不知怎的，竟扑空摔了个大马趴。
蒙玉使个巧劲儿将人扯起来，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我可不怕丢脸，希望娘子也不怕丢人！”
季氏对上她的视线，发现她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可是眼神却很是平和，不像上门找人吵架寻仇。
伍氏已经上前来拉住了季氏，还要再劝：“蒙姑娘，咱们有事好商量，何必闹这么一出？”
蒙玉抱着包袱，一副被欺负的小可怜模样：“你家姑奶奶可没跟我好好商量，二话不说便将我赶出家门！”
想到刘春这几年的脾气，伍氏已经脑补了一出后娘欺负继女的大戏，甚至连她骂得这少女无力还嘴的场景都想到了。
想来蒙家女儿被逼走投无路，这才带人来后娘娘家门上闹腾。
伍氏拖着季氏退回院内，急急忙忙将事情缘由讲给刘老头听。
刘老头没想到自家女儿容不下继女，而蒙家丫头胆大包天，转头便雇了一帮人堵了自家门，气得拍膝大骂：“刘春这是猪油蒙了心，自己把客栈周围的邻居们都得罪光，还要把娘家路也堵起来？”
老太太心疼女儿，难免要提起当年之事：“这也怨不得春儿，当年亲事定下来，蒙家那丫头也不是个善茬，可是敢提着粪桶跑到咱们家来闹，你们忘了？”
彼时季氏还未进门，不知当年之事。
此时听得还有陈年旧怨，转头便抛下自己摔倒的怒气，小声追问妯娌：“大嫂，怎么回事？”
伍氏恨不得捂上妯娌的嘴，用眼神制止她追问下去，等着刘老头发话。
“你们俩赶紧出门，先叫老大回来，再让老三去喊春儿回娘家来，有事好生商量，闹得这般难堪，让邻居们怎么看我们？”
提起左邻右舍，伍氏更不敢拖延。
她家儿子刘元亲事未定，大女儿也已经十六岁年纪，到了说婆家的年纪。
事情闹大，岂不耽误儿女亲事。
蒙玉气定神闲。
她没想着跟刘氏争吵。
好歹刘氏带大了双胞胎，没虐待没苛责，将两小子养得活蹦乱跳。
刘氏不了解她。
但蒙玉有时候在心里自嘲，她这个人性情不好，睚眦必报，被别人踩一脚，也要踩两脚报复回去。
一脚是本金，一脚是利息。
只是平日套了个和气的壳子，又得外祖家人多年善待，渐渐捂化了她一身的刺，瞧着有几分人模人样而已。
她抱着包袱坐在刘家门口，身后的吹鼓手们拿出全部本事，将唢呐吹得震天响，哭灵的妇人们想到丰厚的工钱也不遑多让，各个扯着嗓子哭得肝肠寸断。要是请人来刘家大门口搭个灵堂丧棚，路过不知情的定要赞一句孝子贤孙，竟让老人身后走得风光体面。
刘老头跟老太太被外面的响动吵得头晕，院子里一帮不懂事的孙男孙女都吵嚷着要出去瞧热闹，被心烦的刘老头喝止，哭的哭喊的喊，竟比外面还热闹。
刘通回来的时候，正赶上这场大戏。
他听说蒙玉被妹妹赶出家门，转头便带了一帮吹鼓手哭灵妇人闹上门来，气得大骂：“胡闹！”也不知在骂自家妹妹，还是骂蒙家女儿。
伍氏赶紧劝丈夫：“我瞧着那丫头说话和和气气，但干出这样事儿，想来被妹妹气得不轻。咱们家这位姑奶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些年跟客栈周围邻居可没少吵架。她自己过得不顺意，总拿周围人泄火，可这事儿也闹得太过了些，总不能不让人回家吧。”
“待我去找她，问问她不让蒙家丫头回家守孝，想做什么？！”刘通扭头便要往客栈赶过去，被妻子拦住。
“爹已经让三弟去叫妹妹回来，你赶紧回家吧，先让门口的吹鼓手停下，吵得人头疼。”伍氏想到她离开双井巷之时，隔着老远还能听到唢呐声，只觉得愁人。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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