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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候车亭的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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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9月8日星期五 雨
傍晚下了一场清冷的雨,我打着伞站在车站上等车,无聊地打着哈欠,看着那个男子将自行车停在候车厅旁,小心地从口袋中拿出塑胶袋,罩在缠绕着布垫的书包架上。又是这个警察,每个星期五,他都准时在这个车站等那对母子,我注意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李兵将自行车停在候车厅旁,从上衣口袋中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塑胶袋,罩在特地为小君绑上坐垫的书包架上。入秋了,天气渐渐转冷,小孩子的抵抗力差,一定要小心不能着凉。
5点48分,15路公交车停靠在车站,彭欣将小君抱在怀里,吃力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走下车厢,李兵连忙迎上前。三岁的孩子已经有27斤重,不算超重却已经压得娇小的彭欣不堪重负。
“爸爸!”小君甜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君乖!”李兵抱着儿子,放在书包架的坐垫上。
彭欣拿出手帕,擦去小君头发上的雨水,责怪地看李兵一眼:“你急什么嘛!小君的扁桃体容易发炎,不能淋雨的!”
李兵低着头,细心地为小君扣上雨衣的领口。孩子长得很快,原先的那件雨衣已经显得短小,上周末去商场挑了这件新的,橙黄色,艳澄澄的,很好看。
小君高兴地手舞足蹈,扬着张小脸兴奋地汇报:“爸爸,我这个星期又得了三面小红旗,老师说我是全班数学学得最好的!”
“小君乖!小君最聪明!奶奶做了小君最喜欢的虾仁和排骨汤,奖励小君呢!”李兵宠溺地揉揉小君的头发,又是一个星期没见,两位老人做了一桌的好菜就盼着孙子回家。
彭欣把小君的书包放进自行车兜里,嘱咐小君:“小君乖,要听爷爷奶奶的话,不许调皮,知道吗?”
“嗯!”小君用力地点头。
彭欣正要转身离开,却被李兵叫住:“等等,这个给你。”
打开手中的购物袋,彭欣楞楞地看着袋子里那条米色的羊毛披肩,纯新羊毛,好贵的。
迎上彭欣询问的眼神,李兵微微有些尴尬地解释:“我们潘队的老婆是作围巾专柜的,反正便宜,我就买了。马上入冬了,小心别着凉。”
一到冬天,彭欣的支气管炎就容易犯,还总是穿得单薄的裙子,多条披肩能挡风。在商场看到这条披肩的时候,李兵没有多想就买了下来,尽管那几乎等于他半月的工资。
2003年10月8日星期三晴
十一黄金周连续七天的休假,我还没有从休假的生活中调节过来,所谓的假日综合症吧,总觉得没什么上班工作的精神。星期五接走,星期一送回,今天是星期三,那对警察父子却又出现在候车亭旁。小男孩手中的玩具很显眼,《海底总动员》那条逗趣的小鱼尼莫,麦当劳限量发售的珍藏版,我很想要,却不小心错过了促销时间。
“妈妈!妈妈!你看,这是尼莫噢!爸爸带我去看了电影,还去了麦当劳,还买了尼莫给我!妈妈,从今天开始,晚上我要和尼莫一起睡,好不好?”小君兴高采烈地扑进彭欣的怀里,连珠炮似地说。
彭欣抱起儿子,看了李兵一眼,轻轻地说:“又带他去吃麦当劳,没有营养又浪费钱!”他一个小小的交通警,风里来雨里去,辛苦赚来的钱都用在儿子身上,小君真是快被他宠坏了!
李兵淡淡地笑笑:“小君喜欢嘛。”
小君抱着彭欣的脖子,继续汇报:“妈妈,爸爸还带我去动物园看熊猫,还买了新衣服,你看,这新衣服漂亮不漂亮?”
拍拍小君兴奋得红扑扑的小脸,彭欣点头:“漂亮!真漂亮!”
看着彭欣眼中略带责备的眼神,李兵解释道:“衣服是大哥来上海,送给小君的礼物。”一年多没见,大哥抱着小君又亲又笑,问起他和她的的近况,却无言以对。
小君拉着彭欣的手使劲摇:“妈妈,妈妈,我好喜欢动物园噢!你答应过我和爸爸一起带我去动物园的,什么时候再去嘛?”
彭欣摸摸小君的脑袋:“下次,下次爸爸妈妈带你一起去。”
下次,李兵的心里一阵苦涩。全家一起去动物园,现在竟也成了难题,小君的期望越大,总有天,他懂事,失望也就越大。
看着李兵骑着自行车离去的背影,彭欣轻轻叹了口气。
那辆二十六寸的凤凰牌自行车,十年前他也是在书包架上绑上坐垫,带她去踏青。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华,连同那些单纯的快乐,一同一去不复返。每天守着那个小小的十字路口,扶老人过马路,送小孩上学校,街坊邻里没有人不夸李兵——好人是个好人,只可惜,如今,好人两个字不值一文。
小君才三岁。离婚,她背得包袱却比以前更重,后悔吗?她说不清。
2003年11月13日星期五 雨
漂泼大雨,我看着雨帘从候车亭的雨棚边缘倾泻而下,大雨打湿了身边警察的黑色雨衣,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清他的脸,年轻的脸上甚至有几分斯文的书卷气,如果不是手臂上的绣章写着“交警”二字,我真会以为他是个坐办公室的文职警察。
彭欣跌跌撞撞地冲下车,伞也不打,就这样站在大雨中一脸惊慌地左顾右盼,李兵连忙将她拉到候车亭下。
“你怎么也不打伞?”李兵皱着眉头看着彭欣几乎从头湿到脚的套装,这么大的雨,很容易着凉。
“李兵……”彭欣拽着他的手臂,声音里带这哭腔。
看着彭欣惨然若泣的表情,李兵追问:“怎么了?小君呢?”
彭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君他……急性肺炎,在……在儿科医院的急诊室里……”
天下父母心,儿子是彭欣心头的肉,想着小君小手上打着吊针,小脸烧得通红的模样,彭欣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怎么会?”李兵楞在原地,不敢相信。星期一还活蹦乱跳的小君,居然得了急性肺炎。
彭欣哭着摇头,完全乱了方寸。
李兵将自行车扔到路旁,脱下身上的雨衣和外套批在彭欣身上,就这样站在路边的大雨中,伸手拦出租。
好大的雨,我叹口气,满街的出租全是满客,当你想要打车的时候,似乎全世界的人也作了同样的决定。
等了十分钟,终于有辆空车停在我面前,却有一个人抢在我前面伸出手拉开车门。我抬起头,是那个年轻的警察爸爸。
他错愕地看着我,犹豫了几秒,还是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
雨水成串成串地从他湿透的头发上滴下,我看了看他一脸的焦躁,轻轻往后退了一步:“你先吧。”
萍水相逢的路人,能在这个小小候车亭形成微妙的交集,也许也是种奇妙的缘分,急他人所急,反正很空闲的我,有足够的时间来等下一辆。
医院的急诊室里,小君躺在病床上,500毫升的输液瓶里还有大半的液体。
李兵看着昏昏欲睡的彭欣,说:“你睡吧,我看着。”
体温已经降下来,医生说小君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彭欣轻轻将头靠在李兵的肩膀上,安心地闭上眼睛。当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知道李兵在她的身旁,她就感到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李兵轻轻握住彭欣的手。一个女子,独自带着三岁的儿子,顾家还要工作,她太累了。
他想帮她,只是,他还有没有机会,再牵这双手?
2003年12月27日星期五 阴
已经足足两个星期没有见到那个警察和那对母子了,我居然还是关心起三个陌生人的情况。
搬家了?生病了?还是和好了?
但愿是破镜又能重圆,三口之家的天伦之乐,我由衷地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