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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栖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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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从仪元殿移驾回了栖鸾宫,一路上脸色一直不好,随行的奴才们见了一个个都提心吊胆,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唯恐一个不妥当让太后拿去出气。待一行人回到了欹垂殿时,小厨房内备膳的一名小宫女悄悄走近,拦住了打算跟进殿去的栖鸾宫掌事女官苏荷,朝她挤挤眼低声道:“好姐姐,你且去请个口谕,今儿的晚膳太后在哪处用?”
苏荷自太后入宫时就跟在身边伺候,此刻早已是三十如许的人了,先帝朝的事她都一一看在眼里,太后心里这口怨气也不是积了一日两日了,她看了眼那小宫女,道:“往日怎么做的,今日一样照旧,我一会儿就去问太后的意思。”那小宫女应了一声,欠了欠身子走了。苏荷暗自叹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只见正殿之中并无冷太后身影,只余了几个粗使宫女候着,不用说太后定是去了内殿了,苏荷抬了手轻轻揉了揉额角,举步向内殿走去,夕阳西下,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映在苏荷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太后。”苏荷走近珠帘之时放轻了脚步,一手挑了帘子,只闻得珠帘一阵窸窣之声。见内殿尚且候着几人,便令她们到外殿候着。
太后倚着软榻,双目紧闭,眉峰攒聚到一块儿,似是满腹的愁绪。听到那一声轻唤,不用抬头便知道来的是谁,轻应了一声,算作准她留在内殿。苏荷走近软榻,轻声道了一句:“主子,如今皇上大了,执掌朝政,心里有些主见又何尝不是好事…”
话未说完,冷太后蓦地睁开双眼,拿起手边上的一个茶碗就往地上砸去,一双丹凤眼里盛满了怒意,双肩也微微打着颤,恨声道:“孽障,哀家生养他,难道就是教他来忤逆哀家,作践冷家的么!”许是气息不顺,太后话音刚落便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苏荷身形灵活,略略一移步子避开溅开的茶水,也不顾满地的碎瓷片,取了一个软枕让太后靠着,一手轻拍她后背为她顺着气,软语劝慰:“这是生得哪门子气,分明是嫡亲的母子俩,哪里来的这么些仇怨。皇上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只能哄着不能逼着,您这会儿生气伤得可是自己的身子,何苦来哉。”见太后气息平稳,方才一番话语似乎很是受用,苏荷才松了口气,唤了个宫女入内清理碎盏。
“就属你会说话。”太后横了苏荷一眼,话语里带着嗔意,蹙紧的双眉却是不展,“哀家只怕皇帝心里早就不念母子情分了。”
苏荷想起方才徐轻暖说仁宗去了宸妃那处,道:“您是气皇上不来栖鸾宫,反而去琅华宫?”
太后摇了摇头,重重一阖眼帘:“朝阳宫的那两个都是皇帝的亲信,他们说的话你也信?”苏荷闻言,面上微微一红,暗道自己思虑不周,太后仍是闭着眼,“什么时辰了?”
“正值酉时三刻,是该用晚膳的时候了。”苏荷正想着如何开口,不料太后自己倒先问了,赶紧把话给顺了下去,“今儿的晚膳已经备下,只是不知主子要在哪一处用。”
“就备在欹垂殿,你亲自去兴德宫,传华妃来陪哀家用膳。”
太后的声音平淡无奇,听不出丝毫感情,苏荷欠身应下,就往兴德宫去了。
兴德宫的宓妍殿内,内侍监陈康跪倒殿中,华妃映着烛光翻着陈康才送上的应届秀女名册,身侧的掌事女官浓兰取了支银簪,正凝神挑着烛花。
“陈公公有心了,浓兰,给陈公公看座。”华妃合上名册,笑得粲然,抬手示意陈康起身,浓兰则去搬了一个脚蹬来,“陈公公的所作所为,本宫自然会记在心上。”
陈康弯腰谢座,听华妃这么一说,赔着笑道:“娘娘言重了,奴才能当上这个总管太监,还不都仰赖太后和娘娘么。”
华妃呵呵一笑,将手中名册放在桌案上,只是若仔细瞧上几眼,不难发现那分明是两本名册叠在一处,而历来秀女名册的份数都是有着规定的,除皇上、太后、内侍省、重华宫各有一份外,凡当时负责选秀事宜的嫔妃也都会有一份。所谓应届秀女,便是各地选送进京的女子,无论身家如何都需记录在内,而实际上真的能被选入重华宫的不及十分之一。而这秀女名册抄录一份所花时间多则半月,少则五六日,故而内务府除了备案所用的一份外从无多余,显然华妃手边的另一册是陈康从别处克扣下来送往兴德宫的。
“今日一举,你倒不怕宸妃知道?”华妃挑眉,觑了陈康一眼,正及此时,外殿宫娥传话说太后传华妃往栖鸾宫用膳。华妃应了一声,又朝陈康,“好了,你回去吧。”
陈康做了个揖,离开了宓妍殿。华妃唤浓兰备下鸾舆,往栖鸾宫而去。
待华妃到了栖鸾宫门口,只见一众宫娥均侯在殿门外,显然是太后将她们都遣了出来,华妃携了浓兰往欹垂殿走去,凡经过之地两旁宫娥都敛衽下跪,直到正殿门前,苏荷朝华妃欠了欠身,道:“太后在里头等着娘娘。”说完,将殿门推开,华妃迈步走入,苏荷见浓兰也要跟进去,一把拉住她:“太后吩咐了,旁人不得入内。”浓兰见苏荷这么说,便退到了一旁,苏荷则跟着华妃走了进去。
华妃迈步走入殿中,身后的殿门随之闭上,梨花木雕花八仙桌上放着零零总总近二十个盘子,而冷太后则坐在上首的位子上,怡然自得地看着她:“过来坐,今儿哀家与你是姑侄,不是婆媳,不必拘泥宫中的礼数。”
华妃欠了欠身子,应了一声“是”,便落了座,偌大的欹垂殿仅她们三人,倒显得过分空旷了。
“今儿叫你来,自然是有话说,既然是一家子,哀家也不和你说废话。”太后瞅了华妃一眼,重重咬了“一家子”三字,其中意味华妃自然省得,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皇帝这回赐宸妃代掌六宫,而你主理重华,哀家晓得你心里有委屈,只是皇帝那一头自有他的意思,哀家左右不得。至于这后宫里头,哀家到底还没闭眼,断不能瞧着宸妃得了势去。”太后这话说得极明白,果真是直话直说了,华妃听得心头一凛,又应了一声“是”,但闻太后接着说道:“哀家方才去仪元殿,却听说皇帝去了宸妃那处。哀家知道那徐轻暖是有意唬哀家,可没皇帝的意思,她一个昭训哪来的胆子!”说着,太后怒从心生,重重一拍桌案,腕上的羊脂白玉镯子磕在桌沿上,一声脆响。
苏荷见状,忙上前劝慰,说着“主子息怒,保重身子”的话,给太后奉了茶。
华妃亦是一道宽慰,心里细细思忖着太后的话,不无担忧的道:“姑姑莫动怒,皇上眼下的心思全在去了的先皇后身上,人都已经死了,咱们有法子也没地施啊。”
“皇帝对恭圣皇后的心思,哀家都晓得。眼下哀家不要法子,哀家只要一个流着冷家血的皇子。”缓了缓语气,又做了如常的波澜不惊之态,冷太后呷了口苏荷奉上的茶,悠悠地说着,“有了皇嗣,冷家就没了后顾之忧了。”
华妃听罢那话,不由得一惊,华妃无宠已是阖宫皆知的事情,仁宗虽然每月都去兴德宫待上两晚,却从不招华妃侍寝,就连华妃的位分,也是看在冷太师和太后的份上给的,怀上皇嗣,谈何容易。华妃眉头轻皱,抬头瞧了太后一眼,道:“姑姑,这事只怕不容易吧。”
太后冷哼一声,眼底划过一轮精光:“用什么手段是哀家的事,宸妃那头你自己想想法子,总要让她吃到点苦头的,还有,皇嗣一事,仔细莫让宸妃得了先机。”说着,便扶案起身,瞧也不瞧桌上的菜品,就往内室而去。
华妃见状,起身恭送太后,也没了用膳的性质,便也离了栖鸾宫。
此刻暮色低垂,已是快要入夜了,天际隐隐还残存了一轮橙光,宫里各房各院的小宫娥们匆忙奔走着,各有各的差事,而各宫各殿的主子们,心里都盘算着如何争上枝头。寰璃殿内,青花暗纹白瓷盏被狠狠地砸在地上,一屋子的奴才都仓惶下跪,只闻得那一声怒斥:“去,把陈康给本宫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