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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5、征人望乡 ...

  •   教了几遍,依丹已经能够完整流利地唱出整首《国旗歌》,而白夷少女轻柔悦耳又庄重充满敬慕的声音,却让戴兴桦又产生了异域孤军北望故国的伤感和悲愤,一时间不由得百感交集。戴兴桦沉默了下来,只剩下了依丹的歌声。

      钟铭夏和任应建过来时,依丹已经不在唱歌了,而是有些发怔地看着戴兴桦。戴兴桦还在失神,竟然什么都没有察觉。任应建恶作剧地拍了拍戴兴桦的肩膀,戴兴桦一激灵,连同依丹也受了一惊。戴兴桦转头一看是他们两人,才松了一口气,道:“应建,你吓了我一大跳1

      还没等任应建答话,依丹先开了口:“戴上尉,这首歌我应该已经学会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聊。”说着低下了头就要离开,却被任应建一把拉住:“别走啊!一起聊聊。你不用怕铭夏,他其实没那么凶,上次对你也只是例行的问话,你别放在心上。”钟铭夏无辜地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任应建见依丹还是要离开的意思,忍不住打趣道:“或者……你还是嫌我们打扰了你们俩的二人世界?那好,铭夏,咱俩有点眼力价儿,先撤吧1

      这样一说,依丹反而不好意思坚持离开了,红着脸小声说:“没……不是的。刚才我是请戴上尉教我唱刚刚升旗时的那首国旗歌。”

      听了这话任应建更加活跃了起来:“教歌啊,那你真找对人了!在黄埔兴桦唱歌可是出了名的啊1戴兴桦本来刚才被任应建一说,脸上已经通红,听了这话终于反击道:“别尽讲别人啊,你自己才是黄埔合唱团的首席男中音啊!还有你,铭夏,中学的时候,哪次唱歌不是你领唱的?”钟铭夏两手一摊,表情显得更加无辜了:“兴桦,刚才都是应建,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你怎么连我一起扯上了?”

      说笑了几句,戴兴桦、钟铭夏和任应建带着依丹,找了简易操场一个阴凉的角落,坐在竹凳上谈天。渐渐地,依丹的胆子也大了点,也不再那么害怕钟铭夏了。他们说起以前学校或者军校中的趣事,气氛很是轻松愉悦。

      “铭夏,还记得你的表妹和我弟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在他们也该长大了,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参加他们的婚礼?”戴兴桦突然发问。没想到一句话,却让四个人都瞬间沉默了下来。钟铭夏沉吟了一下,才说:“我们考上大学和军校的时候,他们不是正在读中学,还准备出国留学的吗,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海外了吧。那么,看来我们应该只能赶得上他们孩子的周岁了。”钟铭夏故作轻松地回答,却仍无法使突然沉闷下来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任应建挥了挥手:“等到反攻大陆,让他们再补一次婚礼专门给你们看不就行了。”他语气故作洒脱,企图挥去那种突然出现的、若有若无的压抑,“到时候别忘了叫上我1戴兴桦笑了:“放心吧,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1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应建你小子的婚礼也不能忘了我们啊1任应建大咧咧地说:“那当然!不过,兴桦啊,我还早着呢,你——怕是快了吧?”说着戏谑地看了依丹一眼。依丹低下头玩手指,假装没有听到,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绯红一片。

      虽然他们都在很努力地说笑,那种突如其来伤感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终于清晰得足以让他们意识到,原来那是他们无法排解的思乡之情。

      任应建随手拿起递上一根细树枝在地上下意识地划拉,却没有发觉自己随手写下的都是“家国”这两个字。戴兴桦直直地盯着北侧的营房,眼神却是发散的,仿佛他的目光已经穿透了一排排木质营房,延伸到遥远的北方,他们的故乡。突然,戴兴桦似乎是没头没脑地发问:“铭夏,我们都是因为投效国民革命军,才会到今日流离他乡的地步吧。但我和应建都是直接考的军校,理应如此。可你是被燕京大学录取之后,才又考上了宪兵学校。你说,你都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没有。”钟铭夏毫不犹豫地回答,“从我踏进宪校大门,我就已经决定了要为国家秩序民众安宁奉献一切。而当傅作义附逆,将北平拱手送人,只有宪兵坚持不肯投降,抗命南下继续剿匪的时候,我更加坚信我的选择没错。反而我是后怕,如果我当年没有投笔从戎,而是继续在燕京大学读书的话,那我岂不是就要和那些同学们一样陷入匪党之手,那样我才真的会后悔。”

      听了钟铭夏的回答,戴兴桦伸手拍了拍钟铭夏的肩:“其实,我也是在看到李弥将军拒绝和卢汉同流合污,以及李国辉将军几次坚守革命军人立场,违抗了叛徒孙锦贤的命令,拒绝了□□威逼利诱的劝降,便愈发坚定我们的选择,都没有错。吃苦、流血甚至战死,都是军人的宿命,我们都不后悔就好。”说着,眼眶也有些发红,转向任应建:“应建?如果当初抽调你去指挥机构做长官勤务兵那次你去了,现在应该也在台湾那个升平世界了吧。”

      任应建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头用力丢出去:“别提那件事了!我报考黄埔就是为了能为国家流血流汗,不是为了抱着资料跟在长官后面进出一个个办公室会议室,也不是为了坐在会议室外面发呆或者和哨兵吹牛胡侃1钟铭夏闻言,忍不住插话:“应建还有这事吗?如果你真的被抽调为勤务兵,就不用颠沛流离这一路,不用在那热带雨林里受罪,现在也不用在远离故土的异国他乡回忆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我也不后悔。”任应建紧紧握着拳头,抬头望着天空,“如果那次我去了,那现在我和故乡还隔着大海,而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虽然是别国,却和大陆接壤,将来反攻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比台湾的弟兄们更早地回去。”

      听着他们的话,依丹联想起自己的身世,想到惨死的父亲,失踪的母亲,被掠走的那些女人,被残杀的那些孩子,和不知在哪里的奶奶,神情渐渐地黯淡下来。戴兴桦注意到依丹的表情变化,关切地问:“怎么了,依丹,不舒服吗?”依丹摇摇头,轻声说:“我没事”,泪珠却不听话地落下来。

      戴兴桦掏出手帕递给依丹,依丹没有接,轻轻挡了回去。戴兴桦见状有点无措,问:“依丹,你怎么了,是不是我们又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了?”依丹低着头,抿着嘴,半天才止住了泪,摇摇头说:“我没事,只是听你们说家乡,我也……想家了。我想我那被缅共杀死的父亲,被缅共带走之后就一直不知生死的母亲,还有被活活摔死、砸死,刺刀挑死的堂弟堂妹,和其他的孩子们!我……我想奶奶,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三岛了吧。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打回去,等你们打回去,我就能够回家,能够见到奶奶了1

      戴兴桦的手慢慢垂下来,钟铭夏和任应建也沉默了。想到三岛那些热情友好的白夷,钟铭夏不由得又想起漫路河边,被他们焚毁了所有船只的土著,他们曾经发誓反攻胜利后要加倍赔偿土著人的损失,然而政府却无情地让他们“自行解决”,那么“反攻”对于这三千多——其实真正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只有一千多——弹尽粮绝、缺医少药的孤军来说,是太遥不可及的一个梦想了,然而这却是支撑他们从敌人的铁壁合围中突围、从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中闯出来,一步步走到今天,在缅北边区扎下根来的信念,而且这信念不仅仅支持他们生存下来,更将支持着他们成长壮大,让他们再次赢得祖国的关注。

      一个上午不知不觉地过去。戴兴桦、钟铭夏、任应建送依丹回了住处,便回到了营房。临时搭建的教室里,小孩子们整整齐齐地坐在简陋的书桌前,认真地听女教师朗诵陆放翁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之后一字一句地跟读;操场上,大一些的少年们按照教官的要求一丝不苟地挥舞着竹枪练刺枪术,他们在台湾的同龄人应该还在街头巷尾追逐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他们却已经在准备着面对真正的战争,喊“杀”的声音响亮得仿佛他们手中拿的是真正的枪。虽然是别人的土地,然而每当抬头看到空中飞扬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心中便也有了种安定的归属感。

      然而他们心中都明白,以缅甸政府的作风,是绝对容不下这种归属感的。他们绝无“让流亡者宾至如归”的诚恳善意,缅甸政府会用各种手段提醒他们,他们是身在缅甸的土地上——尽管这“国境”的区划,在孤军的眼中并不合法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15、征人望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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