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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那天之后,苏先生果然没有再来约她。白茉莉淋了一场雨,生了病在床上躺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就是周末,一大早荣先生来看她,见她恢复的尚好,便让她一同去大宅参加宴会。
      虽然他宠她,但不会为她坏了规矩,该去的还是要去。白茉莉一边在镜子前试礼服,一边想,就算那天答应了苏先生,周末也是不能去的。这样子断了干净也好,他断了念想,她也断了念想,她终归是不能和他一起过日子的人。
      周末那天晚上,白茉莉穿着一身月白蝉翼纱的旗袍出门,白色高跟鞋,米黄的开司米披肩裹着纤瘦的肩头。耳朵上两颗成色上等的翡翠水滴,硕大的钻石戒指,越发显得十指芊芊。
      下了汽车,走过饭厅的时候她听到跳舞厅里传来很大的声音,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大太太似乎很生气,声音都变了:“……你怎么还不去接萧小姐?你父亲都给你安排好了。现在是什么意思?你存心……存心气死我么?”
      一个模糊的声音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她心里一动,看来这人正是那位让全家人头疼的荣家小儿子。她特意放慢了脚步,只听二太太正低声安慰着大太太,又对小少爷说道:“二公子也不小了,应该替老爷太太多想想啊。萧小姐还等着你呢,快去快回吧,别惹老爷生气了……”
      先前那个人突然提高了声音,道:“要我去接萧小姐是可以的。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母亲,我不会娶她,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之后又说了些什么,白茉莉完全没有听到,她只是死死的握着开司米披肩,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耳边喧嚣嘈杂,心里却偏偏一片死寂。那一片死寂中,她仿佛听到了命运的嘲笑声,一声一声,越来越近。
      荣家二公子终于推开门气冲冲的走了出来,却在廊下看到一个穿着白旗袍的女子站着发呆,他愣了愣,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白……小姐?”
      白小姐!她是他的白小姐,他是她的苏先生!世事竟然如此荒唐!
      二太太扶着大太太,身后又跟着三太太,急匆匆的跟着赶了出来,边走还边道:“二公子这是怎么了,太太身体不好,你可别……”
      突然一眼看到白茉莉,不由的停住了脚,声线拔高:“哎呦,四太太终于肯来了呀!既然来了,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怕我们吃了你么?”
      “四太太?”尚未从乍然相逢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苏先生终于恍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漂亮的眼中瞬间划过一道幽芒,把她心里最后一丝希冀也粉碎销毁。
      该来的总是会来。上苍如此公平。那天他们还说永不相见,可纠缠的宿命还是不能放过彼此。

      “呵……四太太。”他怪声怪气的笑了一声,退了两步,见了母亲,又弯下身去低低说了几句话,大太太一脸的气恼愁闷立刻不见了,也低低的回了他几句,白茉莉听的清楚,他是要去接那位萧小姐。
      她克制不住心里的怨怼,却强忍着不让人看出一丝端倪。两人错身而过,仿若陌路。

      白茉莉后来才知道,荣先生年轻时娶了一个有钱有势的太太,靠着岳家才能叱咤商界。因此外头虽然有女人,对结发妻子却向来敬畏。大太太姓苏,家中没有男丁,苏家便让荣先生的第二个儿子姓了母姓。
      一整个晚上,白茉莉都恪尽职守的演着四太太的角色,娇媚的,温柔的,既不会太低调也不会太抢风头。她安静的陪在荣先生身边,荣先生去应酬的时候,便独自坐着喝茶。也有客人礼貌的邀她,跳上一两支舞,仿佛轻松惬意。
      只有她自己知道,胸口憋闷的快要喘不过气。
      苏先生果然去接来了萧小姐。
      萧小姐在家里排行第四,大家族取人丁兴旺的意思,大家都叫她做十四小姐。十四小姐是一个生着瓜子脸的女孩子,小小的,很漂亮。那才是标准的时髦小姐,很大方也很健谈,懂得多,学识渊博,并不像她,她的安静沉默是过时的。
      他们一起跳舞,舞步飞旋,珠联璧合;一起聊天,笑意畅快淋漓。白茉莉连嫉妒的力气都没了。她觉得头疼,虽然也许是心理作用,但她还是以此为借口,说要回去休息。
      荣先生看她脸色不好,以为是前段日子旧疾未愈,便叫了司机送她,并亲自送到门口,替她披上披肩。白茉莉知道他这番体贴的用意,今天晚上他一定不能去小公馆了,一家人要聚在大宅里,那里才是他的家。
      只有她是孤家寡人,形单影只。
      外面在下雨,整个城市都是湿漉漉粘腻腻的。她让司机把车停在永福路的巷子口,那是她和苏先生往常见面和分开的地方。
      白茉莉独自撑着伞穿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路灯光惨白的光晕里,一丝丝的细雨如幽魂一般随风舞动,她有些茫然,从前的她一直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结果她也确实改变了——她和荣先生在后台初遇的时候,她正扮着梦梅,眼角两抹红俊俏的飞起,脚步轻盈,不小心撞在正要进包厢看戏的贵人身上。暗香盈怀之间,她的一块手绢不小心落在他的脚下。
      有心或是无意?这是她的秘密,但她终究因此而觅得了前路。
      假如更早一点遇到那个人呢?……但是没有遇到他,就不会遇到他。她以为可以掌控命运,却发现一切早在冥冥中注定。早知如此,当初她还会这么努力的想要改变吗?
      ……没有答案。
      她穿过街道,收伞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苏先生。浓重的阴影投射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越发显得像一尊雕塑,明亮的一双眼,虎视眈眈。
      她突然觉得他其实和荣先生很像。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沉声道:“屋里有人吗?”
      她有些慌乱,应道:“这时候应该还有一个守门的老妈妈……”
      “叫她去睡,我有话和你说。”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忐忑的开了门进去,闻到一股淡淡的酒精味道。原来他是喝了酒来的,宴会上有的是上好的红酒。克萧小姐呢?他怎么可以丢下她一个人来找她?
      “我送萧小姐回家,顺便来找你。”他看出了她的疑惑,一边进门一边解释,“放心吧,父亲和母亲都希望我和萧小姐有进一步的发展,我不回家都没关系。”
      “……”
      他一路随着她径直进了房间,脱下外套和手套,坐在沙发上斜睨着她。因为喝了酒,眼角迤逦,带着几分勾引人的风情。
      “苏先生,你……”
      “原来你说的‘先生’就是我父亲。”他打断她的话,散漫的语气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我是应该感谢白小姐终于肯提醒我了呢,还是应该怨恨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他一出口就咄咄逼人,她有些无措:“苏先生,我并不知道你是荣先生的二公子……”
      “那你现在知道了。”他一把握住她正端着茶的手腕,“那请白小姐告诉我,我是应该继续叫你白小姐呢,还是叫四太太?又或者是……四妈??”
      青瓷的茶盏落在地上,波斯长毛地毯,没有声音,茶水却湿湿的湮开了一大滩深色。
      他的话激怒她了。
      她又变成了那个不肯低头的白茉莉,一手挥开他的钳制,冷淡道:“二公子请自重,以后还请叫我四太太吧。夜深了,请回……”
      他不等她把话说完,突然伸手拉住她,很用力,不给她挣开的机会。他拗着她的手臂,然后低头吻她。那是很粗暴的亲吻,绝不像伞下那次的缠绵。他存心报复她,咬出了血,于是那吻就带着血腥气。白茉莉只觉得受到了侮辱,他嘴里淡淡的酒精味儿让她头晕,她挣扎着推开他,正要威胁若不住手就叫人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映着昏黄的电灯光,那双眼睛雾蒙蒙的,仿佛带了水气,水气之后溢满着脆弱、痛苦、不舍和眷恋……汇聚成一种打动人心的色泽。她被魔怔了——有一刹那,脑子里划过依稀相似的画面,仿佛他也这样强迫过她,仿佛她也这样推拒过他——零碎的烟一样的片段,飞快的聚拢又飞快的消散。她推不开有这样一双眼睛的男人。
      月白蝉翼纱的旗袍褪下去,肩头的肌肤就像落了银似的,滚烫的唇印在上面,像是有火花一直烧到心里去。她觉得疯了,因着一点酒精,两个人都疯了。这样的纠缠,这样的亲密……好像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似的。
      后半夜,淅淅沥沥的雨声终于停了,一点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她靠在他的胸口听着年轻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这一生的努力,都比不过这一瞬的安宁幸福。
      她想要的,其实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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