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黑白双拼

11、假设

　　鹿知岁无比庆幸何瑶的问法，“喜欢过”，她从来没有任何时候会像此刻，对词语的语义能有这么清晰的认知。

　　她对梅航的感觉，是现在进行时，以至于能延续到何时，她都只有很模糊的妄想。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定会是一段漫长时光。

　　桌上吵闹依旧，因为何瑶的话落下之后，居然有人没折手指，这就意味着，他曾经喜欢过桌上某个女生。

　　于是就忍不住起哄追问，男生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支支吾吾地说这可不在游戏范围内。

　　气氛因此越发欢快起来，大家更加放飞自我了。

　　嘈杂的声音当中，鹿知岁抬起头望向梅航。

　　餐饮店的灯光都不会太过明亮，暖黄色的柔和光芒映在暗红色的木质桌椅上，脸上的神态无法完全看清楚，但能营造出一种十分鲜明暧昧的氛围来。

　　那光芒同样沿着梅航的发顶勾勒出一圈金色的毛边来，卷发隐约泛着金色的弧光，又在发尾处自然融化掉，如同编织出一张细密的网。

　　网住的不止是当下的风景，更将鹿知岁的心也同时很纷乱地绕在一处。

　　他整个人都似乎处在绚光当中，既照得人想移回目光，又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在挣扎裹挟着人向前。

　　鹿知岁想，如果何瑶刚才换种问法：喜欢在座的某个人，没有喜欢的人就折手指。

　　那么她会作何反应呢，不论什么游戏，设立的本质就会有不能撼动的规则存在，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不能够撒谎。

　　这样的先决条件下，她会保持手指不动吗。

　　脑海中已经绘声绘色地描绘出那幅场景来，而在这种假设当中的自己……

　　虚浮的场景中，她见到坐在桌边的另一个自己：神色镇定，堪称决绝地维持着手部动作，并没有弯折手指，在向全世界宣告心之所向。

　　她确实是存在着堪称炙热的勇气，不过是在旁人不知的角落。

　　*

　　一行人闹到快十点才终于要散场，浩浩荡荡地从火锅店门口打车回家。

　　这条路上出租车不多，大家基本上都拿出手机在打网约车，一排人站在马路牙子边上，估计这时候如果有个独行者从旁边路过，会谨慎地不敢上前。

　　赵萱看了眼梅航，用肩膀撞了一下鹿知岁的：“诶，你们俩小区不是挨着吗，可以一起回家啊，还能省下一半的打车钱。”

　　“不用……”鹿知岁下意识拒绝，她有想过，只不过那样会像是一种刻意的靠近。

　　旁人觉得很平常的事，一旦加注了私心，就会变得不纯粹起来，鹿知岁一直知道这个道理。

　　梅航却听到两人的谈话，随口道：“可以啊，还有周亮，我们三个正好一辆车。”

　　周亮是跟梅航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同学，偶尔梅航家里人不来接的时候，他也会跟周亮结伴回家。

　　赵萱又开口：“那不是正好，有两个男生送你回家，不是更安全。”

　　大家会有顺路，好些三三两两结伴回家的，理由已经让别人准备好了，这时候再拒绝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那好吧。”鹿知岁很小幅度地点头，明明还会有另外一个人在，她却会因为能跟梅航一道回家而感到雀跃。

　　梅航：“不过得等一会儿再打车，老师刚才走的时候交代我要看着你们所有人都安全回家才行。”

　　有车开过来，靠得离路边很近，鹿知岁向后退了一小步：“没关系，也不差这一点时间。”

　　人群逐渐缩小，到后面只剩下几个人，赵萱也上了回家的车，跟鹿知岁挥手再见之后离开了。

　　鹿知岁抓着书包，看着眼前车来车往，第一次觉得原来黑夜也可以是有颜色的。

　　整个天幕，就连断续飘过的几片云朵都带着宁静的幽蓝色，夜风经过掌心缠绕，世界都变得生动起来。

　　身边的人群在逐渐消失，这里渐渐只剩下她同梅航。

　　然后她真的就听到了梅航的声音。
　　“谢谢你啊，买了我喜欢喝的牛奶。”

　　鹿知岁恍然抬头看过去，正巧跟梅航对视，街道的路灯，店铺的彩色招牌，车辆的灯光，五光十色地出现在他瞳孔当中。

　　她确认那不是什么幻觉，真的是梅航在跟她讲话。

　　声线压得很低，但不是没有感情的陈述，反而挟带着让人感动的渗透肌肤的柔和在。

　　他是一早就发现了吗，只不过现在才表达谢意。

　　临近的灯光深处似乎泛起雾气来，因为人越来越少的原因，剩下的几个同学距离在不断靠近。

　　她现在离梅航也不过两三步远，再近一些，就会超越普通人的安全距离。

　　第一次觉得原来不需要肢体上的触碰，哪怕只是待在同样的空间当中，热量也会如同空气般暖融融地传递着。

　　混乱的情绪渐次浮上心头，潮水般翻卷到一起，她庆幸自己的用心被发觉，又担心会因此被挖掘出更深刻的含义来。

　　心跳如雷，鹿知岁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感受脸上是否已经变色，只来得及矢口否认这种特殊对待。

　　“上次你请我喝过，感觉味道还不错，我后来就也经常买了，是因为我也爱喝。”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线是否正常，却没敢错过梅航半分的神态变化。

　　叮咚一声，打车app有人接单的提示音响起，梅航似是没来得及深究，目光就又回到手机屏幕上。

　　“是吗，那还挺巧的，不是什么大众牌子来的。”

　　鹿知岁陡然警觉，不是畅销品牌的牛奶，在货架上也会摆在不是很明显的位置。

　　刻意买了这个牌子，是有心而为，只是不知道梅航会不会相信自己这套说辞，细想其中的原因。

　　半晌之后，她又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呢，梅航大概只是顺着话头开口而已。

　　他怎么可能会花时间想生活中不值一提的小事，唯一被禁锢在其中，患得患失的只有自己罢了。

　　但之后的许多日子，鹿知岁都会很深刻地记得，她曾经做过某件事，有让梅航短暂动容过。

　　周亮从远处凑到梅航手机前面，又抬头看了看：“尾号816，喏，就是拐角过来那辆吧。”

　　三人齐齐站在路边等，周亮很早就招手示意司机过来。

　　“我坐后排晕车啊，副驾驶归我。”没等另外两个开口，车子堪堪停稳，他就打开车门跳上车，系好了安全带。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还是鹿知岁先说：“我坐里面。”

　　她很快速地上了车，贴着一侧的车门坐下来。
　　私家车内空间大，两人坐在后排，中间还空出很大的位置来。

　　车子发动之后，车内灯光渐灭，黑暗笼罩其中。

　　鹿知岁很规矩地坐着，把书包放在膝盖上，然后双手交叠着又放在书包上，头微微侧着看向窗外的街景。

　　“觉得风大可以把车窗关上啊。”司机见后排坐的是女生，知道一般女孩子会担心风把头发吹乱，于是善意提醒着。

　　“没事，现在正好。”鹿知岁绑了个高马尾，这点点风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何况她现在需要让躁动的内心冷静下来。

　　聚餐的位置在城西，到达小区大概需要将近半小时的时间。

　　她跟梅航平日都不是什么多言的人，车厢内安静几许，前座的周亮终于忍不住这种沉闷的气氛开口。

　　“鹿知岁，我平时上学没见过你啊，你是不是也不坐公交？”

　　“我习惯从小区北门走，跟你的那班不是一个路线，所以我们才没遇到过吧。”

　　原来这样，难怪周亮印象中一次都没见过，所以刚刚知道他们住得很近时，他还有点惊讶。

　　鹿知岁平时在人群当中不显眼，周亮对她的了解并不算多，在排练的同学当中，也不算最熟悉的。

　　“还是梅航幸福，他是家长送上学的，而且有时候下雨下雪的，阿姨还会捎上我。”

　　他们这个年纪，家长都很忙的，能够接送是一件很值得羡慕的事情。

　　梅航隔着后视镜跟周亮对视一眼：“那是我妈正好上班顺路。”

　　“那也需要消耗精力呀，一说到这个，下次去你家玩我得拎着水果上门专门感谢阿姨才行，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免去我被雨水打湿，被冰雪所冻。”

　　周亮言之凿凿，语气中带着十足十的虔诚。

　　梅航听出他故意这样讲，从后座伸出手去敲了一下他的脑壳：“你能不能安静点。”

　　“你能不能轻点才对，要是我期末考没考好，就跟我妈说是你打的。”

　　偏偏周亮嘴碎又惹他，两人有来有回地又吵了几句嘴。

　　鹿知岁静悄悄听着，面上不知何时却是笑意盈盈，这样的梅航，她从未见过。

　　像是将成日负担在身上的重担都卸下来，只放任最纯粹的自己出现。

　　年龄使然，纯真的少年气怎么都压不住，与往常不同的蓬勃活力散发出来，会让她觉得窥见到梅航更加真实的一面。

　　而梅航愿意展露，也说明觉得她是可以信任的存在。

　　周亮还是说不过他：“这儿还有女士在呢，你给我留点面子啊。”

　　鹿知岁赶紧远离风暴中心：“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今天这些话保证不会传出这辆车。”

　　她讲完话，就听见梅航轻笑一声，声音微弱到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亮帮她证明了，他耳朵尖得很，还以为梅航这声又是对他的嘲笑，看着眼前看出出现家附近熟悉的街景，他咬了咬牙。

　　“马上就到家了，等下车之后，我就让你知道谁才是大哥。”

　　为了让鹿知岁少走点路，网约车是停在她家小区北门的，三人下车之后，鹿知岁朝他们告别：“明天见。”

　　是面对着两个人，她才敢说出这种含有期待的话。

　　周亮也回应，朝她挥挥手告别：“走了啊。”

　　鹿知岁没有急着进小区，看见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然后向右拐入那条种满梧桐树的小路上。

　　现在那条路正是绿叶繁茂的景象，相信即便在深夜也不会有半分差别。

　　每次路过，她都会因为那些鲜艳透亮的颜色而心情变好。

　　那接下来这几分钟，梅航会跟她有相同的心情吗。

　　应该会的吧，他从来都是会欣赏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