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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猎 ...

  •   <上>
      万邦北部密林,这里与寿张猗州交界,两个联盟的关系一直紧张。
      但带着不熟悉地形的部队翻过重重山岭,在蔽不见天日的广袤丛林里穿越行军,会让将军们的损失比在空旷谷地中等待蜂拥箭矢更为惨重。
      寻常人是不会到这里来的,除了靠山吃山,猎兽捕兽的猎人……
      贺止渊看了一眼那头树上的小屋,得意洋洋笑起来——她已经闻到了驱散蚊虫毒蚁的草药味,远在二十步外的树荫里都这么浓郁——这不就是她提前来的目的么:会一会‘那家伙’。
      按捺住提前揭晓谜底的兴奋,她决定暂时不去扰人清梦,唉!谁叫她是天生的猎手,天生的!这样当她最后出现在‘那家伙’面前的时候,一定能让‘她’大吃一惊!想到某张陌生的脸上兴许会出现的讶异和震怒,说不定还有崇拜的目光……她心情大好地猫腰爬上高处粗壮的大树杈,跳到另一棵邻近的树上,准备回到三十丈外的另一片树丛间她自己的小屋去。
      她只是偶然来到这里,作为一个无法过定居生活的猎手——她是个真正的巡猎,早说过,天生的!从她还那么一点大开始,就在寿张各地不同的山林草原哪怕沙漠里游荡,呃,不,捕猎了……
      偶尔也许越个境,反正对于猎手来说,国界什么的不具备太大意义,他们只跟随猎物的脚步确定自己的行止。
      她迅速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就连风声也不放过……然后敏捷地攀住一根斜伸到窝棚上方的树枝,荡到她屋外木头搭成的小平台上。
      砰!正好落在“门”外。她听见身后树丛沙沙作响,迅捷的风势来得猛烈——贺止渊翻身躺倒,正朝她扑来的东西砸在她身上——“呸!呸!”她扭头左躲右闪,双手抓住一对利爪,脚蹬在那大家伙的肚子上,“五十里外就能闻到你的臭气!呸!别舔我!”她闭嘴屏息,眯起眼来,耳中只听见粘腻的吧咂声,脸上全都黏糊起来。
      “臭死了!”贺止渊一巴掌拍上小豹的宽额头……她的‘看家狗’起身乖乖坐到一旁,舔起了爪子。
      “德行!”她一边抹脸,又给了它一巴掌,打得那皮毛蓬蓬响。
      “不准进来!别想把满身虱子抖搂给我!”她又黑脸吓唬它。见猫崽子耷拉下大脑袋,把下巴枕在交错的爪子上,假装不屑理会地转过头去,贺止渊揭下头上的猎帽,开门钻进自己的狗窝。
      ‘那家伙’是三年前来到这里的,虽说猎人的窝棚都是自己搭的,路过的人谁都可以借用——但这里几乎除了她就没有人来——至少之前有七八年一直如此。
      她才十五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来到这里,就建起这个木屋了,那时候真是一个小窝棚而已。
      也许是因为这里就像她自己的属地一样——就像那些大一点的猎庄会划分的圈子,别的猎庄都不能随意跨越。她每次到这里的时候就把它扩建一点,直到现在的模样……三年前它已经和现在差不多,‘那家伙’就来了。
      那时候她不在,还不是她来这里的时候。每个地方都不一样,但她总能选在最好的季节才出现,不耽误功夫。
      ‘她’!用过她的东西,吃过藏的干肉,还把她的狗窝很利落地收拾过一遍……外面的平台扩建过,不那么平整的地方加固加厚,角落里的那些好几年的积尘都被打扫得很干净,让她简直以为走错了地方。
      原本以为是个无意路过的人,她倒没有特别在意,反正这里有几年没出现过元兽的踪迹……
      第二年,她来的时候……发现又有人来过,并且显然知道她回来过这里——这一次,来人没有住进她的屋子,虽然又比她早来了大概一个多月。‘那家伙’居然在离她不远的树上建起了另外一个窝棚。可气的是,比她的还高还大还宽敞还舒服……看起来,‘她’就准备在这长住了?从此她就把‘她’视为‘那家伙’——一定是个女的,猎手,该死的!
      但那人一发现她的踪迹,就离开了……当她抵达的时候,树下的灰烬还是温热的,然后再没回来——她竟傻等了一个月。
      这是贺止渊的地盘!她只是准备告诉‘那家伙’。
      所以现在,比以往提前了一个多月,她又来了——准备会会那个不怎么明白道理的臭丫头……反正她就是不喜欢这个地方闯进陌生人。
      而且这一次她很小心,很谨慎,还带上了养大不久的猎豹……是它自己要跟来的。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她发现了一头三岁左右的公鹿的时候……那是一头元兽,她的眼睛和全身的毛孔都在告诉她……那东西漂亮得让她起鸡皮疙瘩。
      她终于明白那人为什么又来了——自己居然错过了?嘿嘿,难怪对方又来了。难道上一次忽然离去不是躲避她么!想到这一点又让贺止渊觉得有点生气。
      所以她决定,这鹿是一定要猎的,虽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就算杀了它,也不能让那个人捕到。
      那个人给她的感觉真是没法叫她高兴。一个猎手!至于在屋子周围用那么多的草药么?这是她上一次就发现的事情,出门在外还能害怕虫蛇鼠蚁么?‘她’放的量足以让这林子里可能出现的最厉害的毒蛇,也躲避那屋子远远的。
      可惜那房门一直关着——相比她树枝编成的‘木栅栏’,那简直就是一扇真正的厚实木板门。不知道那人花费多少功夫搭建那座‘宫殿’。‘磨磨叽叽像个爷儿们。’这是贺止渊的第一结论。
      丢了一块肉给大毛虫的时候又拍了它一巴掌,躺在舒适的平台上,贺止渊把毯子拉了拉……全然不想可以这么舒坦地午休是谁的功劳——这是她自己的屋子——自然也没注意到一双目光清冷的眼睛,正越过茂密枝叶看着她和那头狼吞虎咽的半成年豹子……
      <中>
      难怪那身影让她觉得异常眼熟……此时贺止渊回想,之前的一切仿佛都像是为了给自己有一个精彩碰面的惊喜……到现在耳中还不时响起尖锐的箭鸣,她的耳朵一定出毛病了。
      今天一大早,她就做好了准备,摘下大毛虫背上的束带——这样它可以跑得更快,也可以不听她的话——如果它敢的话。贺止渊戴上她神气的鹿皮帽子,背了弓和箭囊,靴子里是短匕,手里提着猎叉……那片鲜花盛开的草地,一面是崖壁一面临近小湖泊,而接近林中的灌木丛里已经布置好了陷阱。
      实话说,一个人,要没有损伤地活捉它的把握不是特别大。所以她才额外带了猎叉……如果惊吓了它,她会在它逃跑之前杀了它,也许需要给它个痛快的。
      她等着那些鹿一路悠闲地吃草,走走停停……现在是什么季节!繁衍生息的好时候。那头元兽寸步不离地跟在它小个子的伴侣身边,身后还黏着它的追求者,讨厌的漂亮东西……寻常这些家伙是很混乱的,但它是元兽,就是情有独钟的那种。
      她等着它们一步步靠近那片稀稀拉拉漏下阳光的林子,喝水的时候它们必然经过的……她在树荫里绷紧了弓弦……臭烘烘的大毛虫肚子贴地伏在它们远看不见的草丛下。
      那些心绪宁静的鹿慢悠悠卷着草,在清晨乍泄的明媚阳光下,朝那片树荫接近。
      铿!她的弦响了,箭插在它们跃起的影子下,她的豹子冲了出去。元兽总是和寻常的东西不太一样——箭不断插在湿软草地上飞溅起泥土草屑,别的鹿会折转奔跑,避开那些箭支——但元兽会蹦起来越过去。
      贺止渊站在树影下,让嗖嗖的声音指引着它的方向,大毛虫在一旁飞速奔跑,把它和别的东西驱散开……
      铿!贺止渊又射出一箭。牡鹿不停地折转,想朝它那讨厌的配偶奔过去——她的豹子正把母鹿远远地驱赶到另一头的湖边,如果运气好追上了,就是它今天额外的犒劳。
      铿!又是一箭。元兽高高跳起,但在越过去的下一步,又折转了方向。
      咻!另一支箭飞出来——从她陷阱的方向,贺止渊只能看见被林间的树干挡去一半的身影——笔直握弓的手臂……咻!又是一箭,花白的箭翎划出一道耀眼白光。那人正把它解脱向它想去的方向,贺止渊不认为哪里还有另外一个陷阱,这个人仅仅是为了妨碍她?好给自己留下另外一个机会?
      耳中只剩下弓弦放射出箭矢的声音,贺止渊已经不记得她用了多少箭……两个人的弓与箭在今天碰上了对手。她的褐色箭羽,在阳光下看起来更像是金红色——总是与林中那人的银灰箭矢在半路上碰撞折转。
      她迅速地移动着方位,因为刚才忍不住朝那人射了一箭。现在她们在树丛里穿梭起来,一方面控制着草地上的鹿,时不时还朝对方躲避的位置放出一箭。
      她的豹子不可能追得太远,它刚刚长大,捕猎的技巧并不成熟。那头母鹿从另一头回来了,让她不得不朝它射了一箭,大毛虫还在它身后,不怎么甘心地小跑着。但如果她杀死了它,那么也只好再杀死这一头。它们已不是普通的两头鹿,否则早丢开彼此各自逃亡去了。
      铿!现在她的每一箭都可能准备着直接杀了那头元兽,又或者把它引领向陷阱。她和它都在做着选择,每一次都是新的。
      草地和丛林间只剩下他们五个……树丛里相斗的两人,游晃在母鹿身后的猎豹,躲避着箭矢逃窜的母鹿,还有不停想逃又被本能牵制不停折回的牡鹿。
      当第六个身影忽然出现的时候,他们都吃了一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头原本逃跑的母鹿又回来了——咻!贺止渊听见那一声箭矢激越的声响,虽然明白了那人的意图——但是也来不及了。
      ‘她’杀了那只鹿,就在陷阱的方向——血的味道很快蔓延开,这就意味着,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在把那头元兽引领向自己的陷阱了。它不会去有血腥味的地方,或许还会离开此地,让她到明年、再明年、以后的每一年……都再没可能在这一带碰上它。
      贺止渊伸向箭筒的手抓了个空——很好!箭射完了!她愤愤朝那片阴影走去——两只不再被箭矢惊吓的东西现在远远逃开,追逐它们的鹿群去了。她已经拔出了匕首,随便怎么着,她是真的准备杀人了。
      当她的匕首迎着那人刺过去的时候,‘她’也正走出来,清冷的目光从帽檐下看了她一眼,贺止渊执刀的手臂就架在那人胳膊上,摁不下去……“是你!”贺止渊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穿着猎装的样子还挺像那么回事,虽然一如既往地没说话,但是贺止渊知道,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她。
      “○○××○○×!”她骂了很长一串之后,郁卒地把匕首狠狠戳在地上。看着那人不慌不忙地把地上的死鹿剥皮抽筋开膛破肚……大毛虫在贺止渊身旁趴下,不停咽着唾沫,喉咙间的咕噜声引得那人回头看了它一眼,随手扔给它一副内脏。
      滴着臭烘烘口水的半成年花豹眼巴巴地望着她,根本难以抵挡眼前的诱惑。“吃她去!”贺止渊踹了它一脚,不吃白不吃。
      可是她一点也不惊喜!
      这一天是她们俩决定动手的日子——她和那个臭丫头——实在很凑巧,但是就有这么凑巧。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一百个猎人就有一百零一种捕猎元兽的办法。
      在此之前她们一直没碰上面,对方也察觉到的她存在,但那人总是‘碰巧’回避了双方的活动:
      五天前她去打水,明明听见河边有不同寻常的水声,等她悄无声息赶到,‘那家伙’就只给她留下一闪而过又耐人寻味的灰绿背影。
      三天前她在树下垒起篝火烤肉的时候,飞出的切肉刀一定差点就插中‘她’的鼻子——要不是那人也毫不示弱地拿树上干枯的硬壳果子崩中了她的脑门……她是故意手下留情的。
      两天前她去确定鹿群的位置,它们距离她最理想的捕猎地点越来越近了……那个人影居然就在离她身旁不远的树上,等她摘了帽子挂上树枝再悄悄绕到‘她’身后时,身旁飘落的一片新叶让对方发现了她——在她慢慢接近的时候——那人猛然跃起朝她扑过来。贺止渊还以为‘她’要攻击自己,结果对方只是在她身后的树干上借了一次力,就窜上另一棵树用奇快的速度逃走了,几乎和自己错身而过。而她,除了翻折起的大帽檐,居然没看清人家的脸。
      当她们带着猎物回到住的地方,天已经快黑了——贺止渊看着她攀上了树间的屋子,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吱呀一声……随着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出人意料地映入眼帘……一切谜底就揭晓了。
      贺止渊觉得这一定是她一辈子里头最最倒霉的一天,如果不算上上一次遇见他们的时候。
      很好!贺止渊又开始骂人,之后,不得不服地大叹一口气:“我说妹子!你出门到这么荒山野岭的地方也把妹夫带来受罪!”
      “没事。”穿着猎装的男人露出笑,现在看起来倒是和他们上一次见面大不相同。没说话的人把他鬓角的发拢到耳后。
      篝火升起的时候,大毛虫已经根本不想吃东西了,伏在贺止渊身旁闭眼瞌睡着。
      “烫。”看着坐在对面的丫头递过刚烤好的肉,还不忘提醒身边的人,顺手又割下一块肉,蘸了盐喂到男人嘴边……“好吃。”他鼓励似的露出笑,把手里的肉送过来,让她咬了一口——
      哼!贺止渊自给自足地划拉下一大块半熟的鹿肉,摸出小陶罐,用刀挖出蜂蜜抹上,火上响起哧啦哧啦的欢快声响。
      那人就将她身旁的罐子抓过去,捉过男人戴着指套的手……那只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都戴了皮指套,只有另三个指头是灵活的,虽然不妨碍他什么。贺止渊没有打探他人过往的爱好,他们的……她也不太希望知道。
      “甜……”男人又用食指蘸了一些,旋即被那丫头捉住吮在嘴里——他满足笑起来的脸便在火光下映成了红色。
      虽然他们后来再没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让她惊吓不已,不过看来两个人大概要把这顿晚饭无声无息吃到天长地久……吃饱喝足的贺止渊翻着白眼起身朝自己的小窝走去。
      这一定是她最倒霉的一天!
      <下>
      可倒霉的运气似乎还没完结……贺止渊看到自家树下的木梯时,不由得狠狠地骂了一声‘××’。
      木梯显然被移动过,她望了一眼榽橀木上自己那离地不到一丈的树屋……有客人。
      她习惯了,遇到那丫头她什么时候好运气过。
      她叼着匕首,爬上平台,猎叉和檍木弓都放到一旁。她的豹子已经绕到了另一面。就让她看看是什么客人,贺止渊轻轻拉开她的木栅栏……
      张开的嘴有半晌没能合上,贺止渊关了门,揪起毛虫的两片耳朵。依然熟睡的人就连她晃亮了火折子也没被吵醒,贺止渊闭眼甩开脑子里的影像……衣衫褴褛的……她叹息一下,为什么是个……“男人?”
      掀动胡须吧咂了一下大嘴,豹子臭烘烘打了个大呵欠,收拾起舌头闭了嘴……它怎么知道。
      好啊,贺止渊认命地打了个喷嚏,现在是早春,晚上的树林还冷着,自己的窝棚里头睡了个难民一样的男人……看那装束,还是个万邦毛民,只有昊君那尊神才可能知道,他究竟属于万邦那十好几个也许更多民族里的哪一个,反正是她不知道的。
      他的肤色与信昊晔的所有国家里的男人都不一样,在火光下头,深沉的褐色皮肤光泽不错,看起来几乎就和她自己一样健康——贺止渊又叹了口气,不是她要看,是他的衣服实在不怎么蔽体。露出来的胳膊一定很有劲,结实的身材一看就知道应该很会生……就是不知发生什么事,大腿上缠着的灰色绷带渗出血,可怜一双没穿鞋只裹着麻布片的脚也都血迹斑斑……
      那个人头发又黑又亮,遮挡在手臂下的脸,虽然只露出了侧影的轮廓,怎么看也是足够吸引她的——一定是那两口子闹的!贺止渊决定不再委屈自己,转身拉开门……她已经把屋子让给他了,总该让她取条毯子不至于把自己冻出毛病来了吧。
      可惜她的窝棚只有这么大,虽然容得下三个人睡觉,但高度不足以让人站起来。贺止渊又晃亮了火折子,小心翼翼猫着腰爬过去,拿她的毯子……她的最后一支箭……今天故意没有带上,此时被那个睡着的陌生男人握在手里。
      如果是琞昊任何一个国家的猎人,看到这支从箭头到箭羽都是全银打造的箭矢,一定就明白,这个屋子是有人正在使用的。
      而一个女猎手的最后一支箭,若是由她自己交到一个未婚男人的手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她又在胡思乱想……抽抽鼻子,贺止渊认命地拽出堆在最里头的毡毯——他的身上有浅淡的麝香——野人。
      她好死不死地打了个喷嚏,可只是一半,就被她忍住。贺止渊惊怖地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火光熄灭前,那双眼睛忽然睁开了。
      “等等!”黑暗中躲开那人袭击的贺止渊大喝一声。
      “××○○××○”那人听起来满顺耳的声音叽里呱啦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若是话音中没带上浓烈的恨意也许会让她觉得更顺耳。
      耳边风声并没停下,“住手!”他竟敢用她的箭刺她!在她的地盘!
      贺止渊从来不揍男人,她可以对昊君起誓,啪的一巴掌甩过去,除了此时这个准备杀了她的——可以另当别论。那人攥着锐利箭矢的左手已经被她摁住,现在一定是被打蒙了,另一只手一时没有动静。
      贺止渊又一次弄亮火折子,这一次她径直点燃了挂在一旁的獐油灯。男人半边脸被她抽肿了,嘴角溢出血迹,瞪大的眼睛里黑亮的珠子还空洞着没能回神。
      突然转过了头,依然说着叽里呱啦的陌生语言,他用膝盖重重顶上她的胃,让她几乎没把昨天晚饭的那条兔子整个吐出来。
      紧接着又是一拳,她那天怒人怨的勾魂眼顿时肿了一只,一定非青既紫,贺止渊头晕眼花地想道。他却还不罢手……
      不知道两个人在那狗窝里乒啷乓啷闹个什么劲——大毛虫无趣地瞟了一眼,回头又打了个呵欠。
      头一次被个男人折腾得死去活来,贺止渊的肩头添了一道血淋淋的新伤,心里火气噌噌上窜,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
      吭哧一下——男人露出犬齿,全身抖个不住——她的银箭穿透他的掌心,将那只行凶的手钉在身下的原木上。另一只手腕也重新被她牢牢制住,他一定是痛得快晕过去,颤抖压抑的抽息声音从口中溢出……最后变成了一声痛苦的低咆……他转过头!双眼发红地瞪着她,冷冷流出两滴水珠……
      ……鸡皮疙瘩爬上她的胳膊,贺止渊禁不住一哆嗦,丢开手,坐到门边,看他蜷起来把自己抱成一团——那只手还钉在木头上,汩汩淌着血。
      喘息和缓下去……
      没有声音了好一阵……
      沉默最后变成了抽噎……
      腿上的绷带渗出大片殷红,一身破布在灯光下乱颤,那人看起来真是相当的惨。贺止渊愤恨自己对哭泣的男人毫无办法,回到灯光下,拔起了银箭。
      “嘿……”她碰碰他,那人没有动,头也没抬,他现在至少是明白了一个事实,她随时可以杀了他,他根本没有丝毫赢的机会。
      “你可是在我家。”认命翻找出伤药,她抓过那只手,没有伤到骨头,她并不打算折磨他的……在药粉开始起作用的时候阻止了它想缩回去的本能,“怨不得我吧!谁叫你这么不知死活。”她不紧不慢地用绷带细细将它裹起来。
      “也怨不得你……”又翻了一会,贺止渊把那双血淋淋的脚拖过去,“我听不懂你的话……你也听不懂我说啥。”摘去干硬的布壳,擦拭干净之后监视了一下化脓的伤口,“光着脚这么翻山越岭的……”她嘀咕起来,“我们无怨无仇的,犯得着动刀动箭的么?”她看他一眼,那人的身体一直紧绷着,黑色的眼珠正无声看着她。
      她叹口气,“谁叫咱们是敌盟的,对吧?”国家原本和她无关——和任何老百姓都没关系……只有皇主、贵族、和那些觉得自己与根本看不见的国界有什么必不可少关联的人才是……
      “××○○××○”他忽然说话了,声调平静。
      “……你说什么?”贺止渊让自己眼中的不解看起来更加明显。
      他又说了一长串,见她还是不太明白,他指了指她的衣服。
      “你想说什么?”她比划了一下,“我的伤?”笑起来,“没事!当然没问题。”他怎么可能让她伤筋动骨,虽然肋骨下头是很不自在。贺止渊露出寻常有的灿烂笑容,就是浮肿的眼角还有些阻挡视线。
      “你在干嘛!”他解着她的衣带……“喂!喂!喂!”她不怕吃亏。问题不是就这么着……她蓦地拉下自己被他掀起的衣襟,“你找什么!”
      他对她说了什么,眼神疑惑地仰脸看着她,然后又说了……还是没说……反正她听不懂,自然不太记得,何况接下来的事,远远不在她的控制之中……只记得他视死如归一般脱下那身破布衣服,露出腰间三片鳞甲似的胎记,然后他抓住她的手抚上那片不太一样的凉凉肌肤……她还知道自己又让他受伤了……
      头一次醒的时候,她吻着怀里的人,想说对不起,结果失了控。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在呓语,她想安慰他,结果安慰过了头。
      现在,她什么也不做,闻着淡淡麝香,手臂环着紧扎的腰身,这个人……有精神的时候,就像头小狼崽。
      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灿若星辰,“轻一点,”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提醒,他腿上有伤,“再睡一会儿。”她觉得他有这个需要。
      学会了不再说她听不懂的话,也许是他也意识到,他们也许……可能会有很多机会弄明白彼此的真实想法,“不要怪我……”他现在正在实践直接表达的最好方式……她实在很乐意配合。
      这大概不算是她最倒霉的一天……贺止渊想。
      而她也从未如此细致地对待过任何一头猎物……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是——也许从她的箭刺穿他的掌心开始。“龙?”他指着他自己时发出一个单音,权当是他的名字——贺止渊比划着,“我,很快回来——你……”她指着潺潺流淌的河水,现在裹在毯子里的人被她放在光滑大石上。他笑着点头,古铜色的脸,衬得犬牙白而健康,即使在清早的光天化日下也实在没什么不好——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虽然借男人的衣服让那臭丫头脸色黑了又黑,不过好在她身边有个随和的妹夫,“只要外面穿的衣裤……要是有……太大了,妹夫穿着不合身的……一套。”她有点讨好地看着那张黑脸,笑得相当真诚——已经忘记了自己眼睛上的淤青让这笑容多么地具备说服力。
      “妹子,”又过去三天,“不如咱俩一块儿干,”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她觉得这实在是个绝妙的提议,“怎么样!”贺止渊眨巴了一下眼睛,因为散瘀而更加紫黑的大眼圈扁而复圆。
      “妹夫的身子……不太好总是和你到处东奔西走的吧?”她有意无意往那丫头身旁另一侧瞟了瞟,“咱们可以弄到大家伙。”如果是和这个人,完全有可能。
      “累不累?”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提议,那人只顾得上关心身边的人。
      “没事,别担心。”
      牵着戴了指套的手,二人十指相扣,那丫头终究有个最大的弱点——让贺止渊觉得自己的设想七分可行。等待回音的时候,她没自觉地朝身后伸出手去,另一只手便握住了她的——她一直挂着笑的脸转回头,身后的人也嘴角上翘露出犬齿看着她,他们现在越来越习惯这个动作。
      “咱们对半分账。”她觉得自己隐隐升起的想法,又引来了另一种希望,“嗯?”
      “怎么样?”她朝那死倔着不吭声的人捶了一拳,打在背上,什么时候这人变成这么个死德行。
      大毛虫垂头丧气跟在四人身后,主人身边一个空隙也不留给它……她们“俩人”一块儿出门,一块儿回家的欢乐时光可能会一去不复返了……它有预感……
      如今这世道啊……
      这一定是它一生中最伤感的一天……
      “哧……臭……东…西?”音调不协调的声音轻唤了一声,它抬起头,占据了原本属于它的位置的那个男人回头看着它。
      “臭东西?”他重复了一遍,伸出手。
      大毛虫挺起胸脯,一溜小跑,步调轻巧又从容……它才不需要他来提醒,自己应该跟上主人的脚步。
      “你倒是说话呀!”它听见主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吼——大毛虫呜呜露出牙齿,随声附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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