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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晴 ...

  •   「华生大夫,您想喝点茶吗?」
      「不用,谢谢你,哈德森太太。」声音一如既往地礼貌,却多了股灰色的绝望和消沉。
      华生坐在贝克街221b二楼的起居室里,福尔摩斯最常坐的那张扶手椅上,须发凌乱,一双无神的眼睛深深凹陷了下去,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还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点了点头。
      「您至少得吃点东西,不然您就会变成——变成一个虚弱得要命的人了。」
      房东哈德森太太叹了口气,小心地把「第二个福尔摩斯先生」这半句话咽了回去,房间里满是灰尘的呛人味道,她想去拉开窗帘,但随之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那毫无意义——自从福尔摩斯先生下落不明,华生大夫的两只眼睛看不见了之后,很多事情就失去了意义。她也大体搞清楚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大夫是如何追踪一套失窃的珠宝而追踪到了邪恶的莫里亚蒂教授头上,又如何追踪到法国,在西海岸的某个孤岛上一个古堡里被那个教授暗算,福尔摩斯掉到了海里,搜索几天仍不见踪迹,生死不明,华生的眼睛在被弹片崩到后就看不见了,全伦敦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而他只得终日坐在那里,双眼一片茫然,看上去随时可能死在愧疚和绝望之下。
      这几天只有雷斯垂德探长和福尔摩斯的兄长迈克罗夫特来看过他,大多数时候哈德森太太在门外只能听到克制的低声交谈,依哈德森太太简朴的逻辑,他倒不如大吼大叫,摔碎屋子里所有的盘子来发泄,也许会好受一点,但是他没有,唯一一次的爆发是在昨天迈克罗夫特来拜访的时候,哈德森太太在楼梯上听到一句「他们没有好好找!」几乎把天花板给震塌了,但打那之后,他像垂死的龙退回阴暗的山洞那样,又缩回了冰冷而让人心疼的礼貌外壳之中,迈克罗夫特答应今天再——哦,门铃响了,哈德森太太急急忙忙去开门,果不其然是迈克罗夫特,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健硕而神态安详的年轻人,从迈克罗夫特肩头用略微好奇而不失谦恭的眼神向她问好。
      「哦,先生,您好。」
      「您好,房东太太。」迈克罗夫特喘着粗气,晃了晃他过于魁梧的身躯,「我来看看华生大夫,这位是霍夫曼。」
      那个年轻人没有说话,礼貌地欠了欠身,哈德森太太打量着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他身高六英尺多二三英寸,一头淡金色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加之一双蓝得有点吓人的眼睛,饱满的额头和纯粹日耳曼式的刚硬下巴,就这样从街上走过来一定非常显眼。
      连外国大夫都找来了吗?哈德森太太想着关上了门。
      迈克罗夫特迈着粗重的步子上了楼,踏得楼梯噔噔噔直响,他后面名为霍夫曼的小伙子就轻捷的多了,他一边上楼,一边左右打量着哈德森太太品味典雅的壁纸。
      「华生大夫,」迈克罗夫特推开起居室的门,粗声粗气地叫着,「我来和你谈谈。」
      华生还是以刚才的姿势坐在椅子里,听到迈克罗夫特的声音动了动,视觉的丧失让他的听觉灵敏多了,他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请进来坐,你带了谁来?是个我还没见过的人,我能听出来。」
      「是一个你会需要的人。」迈克罗夫特自顾自找了一把扶手椅,非常解脱地倒了进去,晃动着回答他。
      「你非常清楚我现在需要的只有一个人,」华生消沉地回答,「不过如果又是哪位眼科大夫的话,请自便吧。」
      「他不是大夫,啊,霍夫曼是刚从伦敦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学生。」
      「怎么,你想让我这个前届学长和他叙叙旧吗?还是给他讲课?」
      「不,华生大夫,既然歇洛克的遗嘱提到了……」
      「我拒不接受那份遗嘱!」华生的音量提高了。
      「……我所得的那部分有义务用于改善你的健康和生活,」迈克罗夫特坚持说完那句话,「你不能拒绝法律效力,大夫。」
      「你弟弟还活着,那就没有什么法律效力,」接着哈德森太太在楼下听到了他几天来的第二次怒吼。
      「他们没有好好找!」
      「他们只是没找到,」迈克罗夫特公正地说,「歇洛克在出发前就立好了,他显然比你清楚会出什么情况,」迈克罗夫特继续用莫大的勇气镇定地陈述着,「而现在,你的生活有那么点困难,所以我登出了招聘的公告……」
      「我生活没困难,」华生自嘲地打断他,「事实还算过得去,我能自己找到浴缸了。」
      「于是霍夫曼就站在你跟前了,他是个认真而友善的年轻人,唔,有时候甚至认真的过分了,」迈克罗夫特下定决心要把话说完,「他从伦敦大学毕业没多久,非常愿意接受这份护理工作,成为你的看护,照顾你的健康,他完全可以胜任。」
      「我不需要什么看护,我手脚齐全。」
      霍夫曼湖蓝色的眼睛在一唱一和的迈克罗夫特和华生两人之间游移着,似乎觉得又担心,又有趣。
      「同霍夫曼签了合约的是我,」迈克罗夫特咂咂嘴,「你是不能单方面退掉的,他会跟着你做一切保证你健康和安全的护理工作,再说,你不是一个为难热心又认真的年轻人的人,你是吗?不,当然不是。」
      华生沉默了,找不出什么言语来驳回,他本身并未一味大喊大叫来让别人难堪的、不讲理的人,只有用沉默来表示固执的抗议。
      「那么我的介绍工作就到这里,一切托付你了,霍夫曼,不过浴缸就让他自己去找好啦,」他让扶手椅停止了晃动,从里面站起来,「我去和房东太太交代两句,你可以在客厅里加张床,霍夫曼。」
      他明白如果让霍夫曼到他弟弟房里暂住的话,华生大概会先用耳朵瞄准,再用□□同时扫射他们两个直到打完最后一颗子弹,他不认为自己具有灵巧躲避的天分。
      「还有,华生大夫,」他眼睛盯着地面,声音变得很轻,「……你以为我不想再见到歇洛克吗?那你尽管这么以为好了。」
      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潇洒地弹了弹尘土,撇下霍夫曼一个人下楼去了。
      华生把头扭向一边,好像他还能看见似的——站在那的年轻人背后是一张巨大的、长了腿的合约,合约背面是一张他想撕碎了的遗嘱,这无辜的年轻人好像和福尔摩斯的下落不明有了某种神秘的联系似的,让他即使看不见也想尽可能远离一些。
      楼下传来迈克罗夫特关门的一声闷响,让尴尬的沉默又浓重了几分。
      没有声音。
      霍夫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这个现在看来感觉有点怪的主顾,他看上去颇有些消沉,但绝对不是因为看不见东西。
      华生有点迟疑地把头转回来,试图从空气里搜寻几丝声音,然而静悄悄的,那年轻人似乎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等着他支使,毕竟,用粗暴和负气断送掉一个年轻人的第一份工作这种事,对于他来说是有点令人心神不安的,他自己的烦躁和悲伤,并不能成为对别人残忍的理由。
      「咳,」他清了清嗓子,「你叫霍夫曼,全名呢?」
      「海因里希•沃尔夫冈•冯•霍夫曼,先生。」
      他认真地回答,连每一个音节都踏实妥当,尽管对面的人看不见,他还是略带骄傲地挺直身体。
      「德国人?」
      「是,先生。」
      他考虑了一下,加上一句。
      「谢谢你,先生。」
      「嗯?为什么?」
      「因为不论是赴法修习抑或在伦敦,他们更愿意叫我汉堡人或者普鲁士人,先生。」
      「那相当失礼。」
      「是的,先生。」
      「我所知不多,但是‘冯’是贵族姓名的一部分吧。」
      「是的,先生。」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留在你的封地上打猎,而要到伦敦来学医呢?」
      「德意志需要掌握各类知识的人才,我的祖国是个新生而亟待成长的国家,先生。」
      「你父亲不反对吗?」
      「他同我唯一的叔叔都在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①中战死了,在色当战役中,那时我还很小,小到不记事,先生。」
      他像回答什么稀松平常的问题一样稳当地回答。
      「抱歉,」华生感到冒失了,「我不是故意……」
      「我引以为傲,先生。」
      华生品味了一会儿这毫不做作的赤诚,摸着扶手从椅子里站起来朝向他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不必每句话都加上‘先生’,霍夫曼。」
      霍夫曼像思考哲学问题似的严肃思考了好一会,才一本正经地开了口。
      「我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先生。」
      华生乐了,开始有点明白迈克罗夫特描述的含义。
      「那么你照顾我多久呢,霍夫曼?直到你找到实习的诊所还是回大陆去?」
      「我说不好,先生。」霍夫曼诚实地回答。
      这句话像一记无声的重拳集中了华生,他又坐回了椅子里,没有往下接。
      自己还真是容易了乐观起来到了可怕的地步啊。
      像一道淡淡的光芒一闪而过,一瞬间照亮了周遭又在一瞬间归为暗无天日,让他认识到沉静地注视着他的现实和破灭掉的安宁。
      说不好。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实在说不好,真正处于巨大尴尬境地的是他自己才对。一切好像悬而未决又尘埃落定,福尔摩斯只是找不到了,自己却不得不接受一份遗嘱,这简直是开玩笑——对,开玩笑,这一切会不会是玩笑呢,这个诚实得有点古板的德国人会不会是逃出生天的福尔摩斯假扮的呢?
      「福尔摩斯?」他带着一丝可笑的奢望,「别闹了,福尔摩斯?」
      他微张着嘴等待着,此时的心情即使同拿破仑在滑铁卢翘首盼望援军的心情相提并论,也不足为过。
      「什么?」他听到那个一点也不像装出来的生硬口音,「福尔摩斯先生刚刚已经走了,先生。」
      华生感觉胸中幻想出来的那丛火苗一点一点熄灭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几乎可以听到皮鞋踩在地毯上向他走过来的声音,然后是变了腔调的——福尔摩斯的声音——「我忍不住要给你个惊喜,迈克罗夫特的演技如何,我亲爱的华生?」
      但是没有。
      一分钟,一分钟零一秒,一分钟零二秒。
      没有。
      生活该如何进行下去呢?
      他说不好。
      霍夫曼略略偏着头看着这个人,他的眼睛确乎是看不见了,又好象看着一个非常、非常遥不可及的地方,好让他能够忘记了自己。
      「我来让屋子里多点阳光,这对您的身体有好处,先生。」
      华生听到帘子打开的声音,他努力去想象阳光洒进来拥抱着在空气中跳舞的灰尘,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仍旧是一片黑暗。

      相较之下,在海峡另一端,雨后初晴,阳光灿烂的西海岸,亚森•罗平和他的朋友要幸运的多了。

      ①:意指1870-1871年的普法战争,亦称德法战争,普鲁士胜利后统一了德意志地区,建立德意志第二帝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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