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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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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06/
当天晚上隋遂开始发烧。
中途被嗓子和耳朵的干涩疼醒,嘴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起床在客厅翻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感冒药,最后接了一杯热水喝完回到床上继续睡。
再次迷迷糊糊有意识,隐约听到了周围有说话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没有听到,没有清醒,很快又睡过去了。
冬天的阳光携着稀薄的暖意,从窗户照进来,隋遂意识迷糊间伸手去够放在身边的手机,摸索着触碰到了柔软的,带着体温的存在,她猛然惊醒,往旁边挪了挪才坐起身。
隋逾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大约是睡着了,右手搁在床边,手指修长,手掌宽大。
没去公司上班,他身上穿的是一套休闲服,套头卫衣和一条米色长裤,头发也没有和平时一样正式抓起来,很柔顺地垂下,略长,遮住了他凌厉的眉骨。
没有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神,他坐在床边像是浑身的气势散去,居然有些温柔的模样。隋遂一时间没动作,目光盯着隋逾,意识已经飘得很远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坐在这里?之前听到的声音是他在说话?
她摸了摸额头,有些汗,温度降了下去,身体还是有些软绵绵的使不上劲。隋遂想从床上坐起来,动作放得很轻,脚还没接触到地面,抬头就对上了隋逾幽深的视线。
一瞬间被吓到,脚尖没有触碰到地面,几乎就要跌下床,隋逾眼疾手快将她的胳膊拉住,温热干燥的手掌与她微凉的体温毫无征兆地相撞,几乎来不及思索什么,她整个人再次躺在了床上。
四目相对,双方眼里都有错愕,沉默两秒,刚刚抓着她手臂的位置被凉意席卷,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掌和她的额头轻触,又很快分开。
“退烧了。”
隋遂低着头,“嗯。”
她很不自在。
不管是隋逾今天过来照顾她,还是现在隋逾明显的关心,她都感到不自在。
在她的预想中,隋逾和曾夫人一样,知道她是隋家的人,但内心并不认可,生活上不缺她吃穿,但也不会对她有太多实质性的关照。这才是隋遂认为正常的状态。
现在是为什么?隋逾的照顾,比她想象中还要多。没有目的的关照,几乎让她感到害怕。
隋逾决定让她来市中心的公寓住的时候,隋遂以为,隋逾只是认为她在隋家让所有人都不高兴,所以随便找个房子安置她,只要她活着不惹麻烦就行。
现在似乎不是这样。
“去洗漱,我叫人送点吃的上来。”
“嗯。”
隋逾刚刚没感觉到,现在站起身,半边腿都是针刺般的麻痛,稍缓了缓,若无其事从床边走开。
隋遂看着他走出去,又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的,病态的面孔,脸颊两侧还有些小雀斑,不多,嘴边一圈牙膏泡沫,滑稽的样子,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
“有点丑。”
她低声喃喃。
又眨了眨眼睛。
还是忍不住笑了。
虽然不知道隋逾到底为什么照顾她,但,可能,一点点可能,说不定他真的觉得她是他的亲人。
应该是这样吧?只有亲人才会这样,在生病的时候照顾对方,没有任何要求和代价。就只是,照顾而已。
从房间走出去,隋遂正在拆外卖的包装袋,她坐在餐桌前,伸手准备帮忙,被隋逾一只手打落。
“啪——”的一声,在房间内显得声音很大。
“……”
隋逾似乎也被自己的动作怔住,原本的动作停住,“Sorry。”
“嗯。”
原本和谐的氛围被这个动作打散,隋遂坐在椅子上没有再动作。
“刚才……”
被隋遂打断:“没事。”
隋逾顿了下。
隋遂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你不是故意的。”隋逾看向她,再次四目相对,隋遂首先错开自己的目光。似乎认为这么说话有些不妥当,她又补充,“对吧?”
隋逾笑了,“对。”
相安无事吃过这顿饭,隋遂又开始犯困,隋逾收拾了垃圾,见此说:“你继续休息,我去公司一趟。”
隋遂躺倒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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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隋逾之后经常会在下班早的时候喊她一起吃饭,知道她逃课,也只是无奈地叮嘱她认真上课,隋遂已经习惯了在他说的时候点头说“好好好”,回头还是我行我素。
和翟钦尧互通了联系方式后,翟钦尧好像忘记了她这个人,没有任何消息,倒是李浥尘发过一个“早上好”,她没有回,之后再没有其他消息。
又一周要去上课,成人本科还有周末课程,虽然对于现在的隋遂来说,生活已经没有了周末和周内的本质区别,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家里,看一些没有营养的综艺,或者刷短视频也能消磨很久时间。
隋逾吃饭的时候不工作,偶尔询问她每天在房间里干什么,听到隋遂的回答平淡点头。
隋逾给她找了家政,每周打扫两次房子。吃饭都是点外卖,或者隋逾让家政买好菜,下班回来给她做饭吃。
隋逾会做饭,隋遂吃过一次,味道居然意外地好吃。
隋遂的表情毫不隐藏,隋逾见此发笑,“这么意外?”
隋遂没回应,隋逾就接着说:“我初中就在外读书,虽然有管家负责一切,但是偶尔还是需要自己动手。”
“高中之后我跟家里说撤了管家,之后一直是我一个人搞定。”
“不孤独吗?”
“偶尔会。”隋逾说,“大部分时间都很忙,没有时间沉浸在这些情绪里。”
隋遂表情有些触动,好一会儿,隋逾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来安慰他,或者因此产生一些表达欲说一些自己的情况,但最后,她也只是语气平平地吐出了一个字:“哦。”
隋逾想起之前跟杜余欢交流隋遂的情况,杜余欢说:“你有没有想过,她现在这么拧巴紧张,就是因为你们的关注太多了呢?她被迫到了另一个陌生且自己无法融入的环境中,这里的所有人都对她有很多期待,她明知道自己做不到那些,又无法让自己不在意这些评价和要求,只好假装不在意,搞砸一切。”
隋逾转而想起来,从隋遂搬到隋家之后,就没有听到过她和之前的朋友还有联系,平日里也不见她出门。
在一次吃饭后,隋逾给了她一张副卡,只说了一句话,“出去逛逛也好。”
隋遂没有出去逛街,依旧是老样子。
偶尔去学校,逃课,很少出门。
发现隋遂不会自己去逛之后,隋逾周末有时间带她去了一次度假村,还是和上次宴会上的几个朋友,后来出差带她去了一次京城,在国旗下给她拍了照片。这张照片现在是隋逾的屏保。
隋遂还是话不多,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抗拒。
人是不可能没有表达欲的。人类在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之后,就力图通过各种方式传达自己的情绪和心情,从声音,到文字,照片,视频……
一个人长久不倾吐自己的心情,也许最后会选择一种极端的方式宣泄自己的表达欲。
隋逾找杜余欢,让他增加几次谈话。
杜余欢很为难,比起隋逾这个便宜哥哥的想法,他更尊重隋遂这个当事人的想法。
时间很快进入了冬天。到底没有什么大事发生,隋遂按部就班生活,日复一日的消磨和无力。
真是奇怪,从前她一个人从早到晚都要上班也不觉得累,如今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她居然会觉得这么累,连她自己都想说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
整个秋天一共见了两次杜余欢,每次聊天一个小时,她不觉得看心理医生有什么作用,她也不觉得自己想法有什么问题,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只是有太多的委屈和难堪需要发泄出来,又选了那么一个不体面的方式。
进入冬天再一次见杜余欢,她看心理医生已经四个月了。
这次聊天的最后,杜余欢对她说;“你知道阿尔弗雷德·阿德勒吗?”
隋遂:“谁?”
“一个心理学家。”
“……我看起来像是文化程度很高的样子吗?”
杜余欢忍不住笑出来,“你总是能一本正经说出一些很幽默的话。”
“……”隋遂无言,“我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杜余欢:“抱歉。”
“没关系,我没有那么敏感。”
杜余欢仍旧笑着,“他提出了一个观点,要将自己的人生课题和别人的课题分离。或许你不应该把不是自己的问题归咎于自己身上,再因此产生痛苦或者愧疚或者怨恨等等情绪,被这些情绪困扰。”
隋遂:“可是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每天都会和不同的人相处,我很难不被别人影响去产生这些情绪,你不觉得这是在强人所难吗?”
“或许很难,但是接受这点,你会心里好受一些。既然一切都改变不了,最后人还是只能尝试接受这一切。”
“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隋遂评价道。
“哇哦。”杜余欢惊异地挑眉,“你是这么认为吗?”
“难道不是吗?”
“这个理论能流传至今,说明有一部分人需要,人总是要活下去的,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要么忘记,要么释怀,不然就会像被鱼刺卡住一样,一辈子都如鲠在喉。”
“可是我不能接受。”
“当然,你有这个权利,我只是给你提意见。”
沉默了一会儿,隋遂问:“我很固执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生活。”
隋遂抿唇,没有继续说话。
“如果一直不接受会怎么样?”
杜余欢缓缓道,“人长久生活在戾气中,比平静中的人更容易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隋遂转头看向窗外,冬雪在窗外飘摇,窗户边开着一盏橘黄色灯,风吹着,倒像是在室内摇曳,纷纷扬扬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
“在你没有到隋家之前,你有过这些情绪吗?”
“很多。”
“你遇到这些情绪是怎么处理的?”
“我不记得了。”
“你认为你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够消解这些情绪了吗?”
“我不知道。”
“你害怕自己最后还是让人失望吗?”
“大概吧。”
“你想逃离现在的一切吗?”
“……”
隋遂沉默了。
逃离……现在的一切吗?
回到隋家已经有八个月的时间了,宁城入夏早,三月初被隋总发现,四月隋逾接她住进隋家,七月底从隋家搬出来,现在和她相处最多的人,只有隋逾。
隋遂没有回答出这个问题。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肯定还是否定,或许两者都有,两个选择都让她不安,她无法肯定,可选择否定,她又想起隋逾,他的关心不似作伪,而她,并没有想象中反感和抗拒。
“今天的聊天就到这里,隋小姐回去路上主意安全。”
“好。”
隋遂从咨询室走出来。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天昏沉沉的,明明才下午四点,却像是夜晚降临。她打开车门,才发现隋逾坐在里面。
“……”隋遂顿了一下才开口,“哥哥。”
“嗯。”隋逾颔首,“快坐进来。”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给你带了礼物,一会儿给你。”
“好……谢谢。”
“不好奇是什么?”
隋遂侧了侧头,她今天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毛呢大衣,她的皮肤这段时间已经养得没有那么蜡黄,虽然也没有白到林珠那种天生就白的程度,但气色看起来不错,很健康,穿上红色的大衣已然多了几分悠闲雅致。
隋逾从她上车目光就落在她身上,等着她回答。
“是什么?”
“这么敷衍,听起来一点都不期待。”
“……”隋遂不解,“这也要在意吗?”
隋逾手握成拳在唇边轻咳了声,嘴角的笑意只增不减。
从那天宴会之后隋逾经常在公寓喊隋遂一块吃饭,两个人的关系比刚开始的僵硬轻松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隋遂问:“你生病了吗?”
隋逾:“嗯,海城最近流感很严重,不幸中招了。”
隋遂哦了一声,“保重身体。”
“嗯。”
车内静默的空气流动,隋遂不自觉地转过头,看隋逾靠着车背,眼神似乎没有什么焦点,过了一会儿,无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揉着太阳穴,英挺锋利的眉眼被疲惫席卷。
“吃过药了吗?”
“嗯。”
她扭头,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又渴望地看过一个人,几乎有些看痴了,颤动的手指垂在身侧,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抬起手去触碰他的额头。
她怔怔想起隋逾关心她多么自然,天经地义一般,而她如此无措,居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才好。
坐在驾驶座的司机顺着后视镜朝后看,隋遂的视线始终定在隋逾身上,因为紧张和局促,表情有些僵硬,像是卡帧的动画片中的情节。
几个月时间,他一直跟在隋逾身边,此刻才猛然发觉,隋遂在隋家那浑身的戾气,早已在这段时间和隋逾的相处中飘散得一干二净,从她惶恐的表情中,担心与温柔展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