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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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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强觉得简直遇见鬼打墙,怎么最近每次见杜涓,最后的结果都是杜涓嚷着要和他离婚啊。
“涓啊,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求你了别跟我离婚……”
张强瞥了一眼旁边吃瓜吃得尽兴的王颖华,恳求的声音猛然低下去。
又是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
杜涓觉得恶心,这表情她上辈子见得多了,这辈子见得更多,张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用这种表情激起女人的怜悯,并且曾经屡试不爽。
“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转干不是可以分房吗,这政策省城说是明年就取消了,也不知道咱们这儿怎么说。”
分房啊……
张强沉默一下,对杜涓虚弱笑笑,“我去问问我妈。”
眼神留恋地瞄着杜涓,但是脚下一点不迟疑地往外挪。
王颖华转过头,“哎,你妈去哪儿了?我感觉挺长时间没看见她了。”
“我妈帮我姐看孩子去了,在省城呢!”
张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人早溜得不见踪影。
王颖华回过头,看见杜涓脸上一抹讽刺的笑。
“没想到啊,你还挺有手段,看张强让你拿捏得这么可怜,心都碎了。”
“他只是一颗心碎成了十八瓣,分给了二十多个姑娘罢了。”
王颖华被杜涓逗得哈哈笑,“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有幽默细菌。”
“对了,今年分房的事有信了?我是听说,北边家属楼那一片还空着。”
“我诓他的。”杜涓用软布擦干净桌子,抖开一大张报纸开始看。
王颖华突然无法通过杜涓的表情猜到她在想什么。
她起身用扫帚把地上的瓜子皮拢成一堆,用簸箕搓起来倒掉,以前那些莫名的轻视,好像也一并收回了。
“杜涓,我也觉得你真是变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梁凤至接到张强妈的电话,说等她赶回来就可以办离婚。
回到家,梁凤至打开橱柜找零食,“得给广乾补补,瞅瞅都瘦成什么样了,估计又没好好吃饭。”
又忍不住抱怨:“张强他妈一点分寸没有,知道自己一时半会说不完,还不往电话亭打。”
张强妈从省城来的电话打到谢广乾家,叨叨了快半小时,而长途电话是双向收费的。
杜涓抱着小杜若,看梁凤至一阵旋风似的从外面刮回来又刮出去,继续举着明信片指给小杜若看。
“熊猫,跟妈妈念,这是熊——猫——”
梁凤至回来就听个话尾:“她才几个月,要是真的开口说话,不得吓你一跟头。”
小杜若:“啊——啊——”
杜涓兴奋:“妈,她刚才啊啊的音调是对的,你听见了吧!”
梁凤至反正是没听出来,她凑过来是有别的事问杜涓,“分房真有信了?”
“没有。”杜涓认真跟妈妈解释:“报纸说首都已经逐步取消分房了,说是促进商品房流通。上面都这样,下面也说不准。”
“我听着也是这么个理。上回去银行问贷款的事,接待我的那个小年轻,前两天我俩又碰上了。听他说,省城那个望江楼小区,就盖在江边,马上就要开卖。”
四十平的一室一厅,五万多块钱,首付百分之三十,深往下讲,还能有优惠。
“给你跟你姐一人买一套,首付我掏百分之五十,后面的贷款你俩自己还。”
杜涓听了也是心动。省城的小有发展,最少还得往后数二十年。然而现在大白菜一样的房价,不买好像亏大了。
“我再想想”几个字,好不容易从杜涓牙根蹦出来。
梁凤至没有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她翻过明信片看背后内容:“刘丽丽这是去哪儿了?”
“大西南吧。”
梁凤至翻来覆去看明信片,几乎爱不释手。杜涓把其他几张拿出来:“是一套的,当地特色动物,我也觉得挺有意思,小杜若也爱看。”
卡通形象比动物照片可爱得多,又惟妙惟肖,的确称得上是精心设计。金丝猴、大熊猫,梁凤至念背后的文字:“羚牛,这是什么,我都没听说过。”
杜涓这才发现,梁凤至也喜欢这些被上辈子的杜涓称作“美丽废物”的东西,“送你了。”
梁凤至欣然收下,认真压在书桌玻璃板下,“真好看。”
还有一封信,梁凤至就没再管了,年轻女孩儿之间的私房话,既然没写在明信片上,她自然不会去窥探别人的隐私。
抱走小杜若去晒太阳,她会尽量给这个安静的女儿留些独处时间。
今天的太阳确实挺好。春天快来了,屋檐下的冰溜子开始有点融化,梁凤至抱着小杜若离楼八丈远,就怕冰溜子掉下来砸到人。
杜涓的心却如坠冰窟。
信的开头平铺直叙:“涓,我好像恋爱了。他叫温成。”
杜涓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句话。
上次看到这句话时,自己坐在家里的书柜前,捧着妈妈的日记偷偷翻,一张泛黄信笺就从日记本里飘下来。
“我好像恋爱了。他叫温成。”
还没来得及看下一句,信笺就被怒不可遏的妈妈抽走,她甚至觉得,妈妈是因为看见自己看这封信,才更加怒不可遏。
后来的零碎记忆里,妈妈用“笤帚疙瘩”追着她打,她在扫帚被打飞的秸秆碎屑里跑到哪儿,都躲不开妈妈声嘶力竭的辱骂。
现在想想,妈妈当时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呢。
“不学好”“见了男人不要命”这些话,又真的是对当时不过十岁左右的她说的吗?
杜涓手心的冷汗浸得漂亮的簇新彩色信纸有些皱巴巴,她定了定神,认真读了一遍这封今天才知道是来自刘丽丽的信。
刘丽丽说在跟团出游的时候遇见温成,一个初出茅庐的诗人。
“他一会儿沉默不语,只剩长长的刘海儿倔强地翘着,好像在诉说他那永恒燃烧的心;一会儿又虔诚地跪下,感恩大自然给予他这无边美丽风景的恩赐。我还没有答应他呢,收到的情诗已经厚厚一摞。”
上辈子高中是理科,大学是工科,杜涓只觉得这个男的被刘丽丽描述得像躁郁症患者。
“彩云之南买来的鲜花饼已经吃尽,剩下一个方正铁盒。我把情诗装进铁盒里,情诗便也染上玫瑰芳香。我已经决定,铁盒装满的那一天,我就嫁给他。”
不行,我不同意!
杜涓霍然站起来,尽管还不能确定刘丽丽的死是生病还是意外,她却总觉得与这个在刘丽丽充满爱意的描述下仍然莫名其妙的温成脱不了干系。
她坐在书桌前,深吸一口气,铺开信纸写回信。
周五是惊蛰,梁凤至一大早就念叨着“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又高兴笑道:“今天乌鸦一声也没叫,准是有好事等着咱们呢。”
杜涓望窗外,昨天刚下过一场雪,气温在零上和零下之间徘徊,车一碾过马路上就脏兮兮,哪儿来的这么抗冻的乌鸦呢。
不过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她穿上刘丽丽邮回来的黑色呢子大衣,说是香江那边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梁凤至不干,非让她在套上棉马甲,幸好从外面看不出来,大衣依然松松垮垮。
又系上红围巾,才终于得到出门许可。
民政局在政府院里。约的八点在正门口见,八点二十也不见人影,倒是等来上班的谢广乾。
谢广乾推着自行车,步履匆匆,有点狼狈。
“太泥泞了,一会儿骑不动,一会儿打滑。”
梁凤至又是笑,又是心疼,“孩子,倒春寒厉害着呢,看冻感冒了。”
“没事阿姨,我明天就坐公交车。”谢广乾从善如流。
眼看八点半,张强母子终于露面。
当妈的喜气洋洋,儿子垂头丧气,民政局窗口的小姑娘看了以为是包办婚姻。
不能啊,旁边母女俩那么惹眼,又看着就知书达理,这男的别扭什么呢?
正在和旁边窗口的同事交换眼神,就看见母女俩走上前来,“同志你好,我们想办一下离婚手续。”
“好的,新人一寸照片……什么?”
离婚手续,窗口小姑娘业务显然不熟练,核对结婚证的时候看见结婚日期是去年五月,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本来就不太清晰的思路又被分走一半。
杜涓都忍不住上去指导:“那里是不是得盖章?”
人事手续不过都是那么回事,死记硬背不如一通百通。小姑娘如蒙大赦:“对对,差点忘了。”
磕磕绊绊终于把两本离婚证拿到手,张强妈饿虎扑食一样:“姓梁的,孩子的工资折放你那儿时间够长了吧?”
梁凤至本来也没打算侵占他人财产,掏出存折递给张强,“还给你,里面的钱从来没动过,你要是不信,回去就把密码换了。”
张强正捧着绿本本黯然神伤,顺手接过什么,看也没看就递给自家老妈。
梁凤至:……
孩子扶不起来,真是没有办法,好在从此与自家无关。
张强妈接过存折认真翻看,好像要把存折盯个窟窿。
翻了半天,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家儿子那点可怜的工资的确还好好地躺在这个小本里。
“算你有点良心。”
梁凤至说:“从今以后,两家就算两不相欠了。”又客气道:“都是加工厂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结亲不成,就算多了个朋友吧。”
“谁要跟你处朋友!”张强妈鼻孔朝天一哼,“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辈子跟你们家这样人再也别见!”、
……
半个小时后,刚说完“这辈子再也别见”的人在加工厂办公室,跟杜涓大眼瞪小眼。
杜涓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笑,“婶,这辈子过得挺快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