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立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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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大巴的回程时间里，莫桅做了一个光怪离奇的梦。梦中时间是去年11月底，他好像回到了过去重新参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
〖11月，我军运输物资部队遇到袭击，无人生还。11月底，通讯塔遇到袭击。
那天莫桅正好被派去了通讯塔。那里燃起了漫天大火，到处是惨叫、到处是明艳的红。
硝烟滚滚，大部分通讯设备跟着通讯员一起在火海中消失，化作灰化作废铁。莫桅拼死抢救回了一台通风设备。
跌跌撞撞冲出火海，在浓烟中特太久的莫桅呼吸不顺，眼前开始模糊，但背上被砸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痛，痛得他不敢轻易闭眼。
他可以睁暖抗过去但绝不能闭眼死过去，他承诺过他的天使他要活着回去他身边。
“救人！”这是很耳熟的声者，来自二队队长那个自来熟的家伙费胥英。
费胥英撑起莫桅要往下摔的身体，“草！你他妈搞什么把自己搞成这鬼样子？！！”
“……我不能死，还有人等我回去。”莫桅的声音轻飘飘，脸色因失血过多变得苍白。
费胥英恨恨磨牙，“你就一个疯子！用自己的命赌时间！”
后面费胥英说了什么，莫桅没有听见，只有“疯子”两个字传进了耳朵，火光与人影远离他的意识。
莫桅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说不了，只觉得自己浑身轻松，没有沉重的身躯困住他自由的魂。
五感只有嗅觉还在，他闻着从未闻过的花香，好似走又好似飘总之他在向前行。花香中混入了一股清幽的药味，越来越近。
莫桅混沌的思绪恢复了一丝清明，战场上哪来的花香？手上传来奇异的触感，好像有“人”以指为笔在他的手心写字：走 。
莫桅很好奇这个写字的“人”是谁，但他醒了又没完全醒。他用燃烧计划提前了战争的结束时间，坐上回程的车时又做了梦。
梦中是他抢救一台通讯设备冲出火海，遇到费胥英晕倒后，闻到花香和药味的场景。那个时候他就想知道在他手心写下那个字的人是谁了。
这一次他失去了嗅觉、触觉还有声音，他看见鲜红如血的曼珠沙华、一条黑不见底的河、一座联接两岸的石桥。
他站的位置刚好有一个写了字的石头，勉强可以辨认出“前世、今世、来世” 。
莫桅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一转头便看见一个银发青年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青年在发抖，一双浅色眸子湿润，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莫桅被漫长的梦中梦惊醒了，猛地睁开了眼睛，冷汗至额间滑落。
“你怎了？一副要死的样子。”旁边座位的费胥英叼着一个面包，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包新的递给莫桅，“诺，你的那份。”
莫桅靠在椅背上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接过面包，“谢了，还有多久到？”
费胥英嚼着面包，含糊不清道：“一个小时左右，”他咽下面包，“害，你怕你对象跟人跑了？跑就跑呗，就凭你这条件还不能再找一个更好的？”
“闭嘴吧你，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莫桅把面包丢进费胥英怀里，“赏你了。”
“你不吃了？这可是团长掏钱买的。”
“关我屁事。”
“啧啧，死直男。”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莫桅闭上眼，不去理会某个叽叽喳喳的人。梦中的场景如潮水褪去般变得模糊不清，那位银发青年的面容也好像蒙上了一层雾，看不清却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又想起他男朋友也是一头银发、从小身体不太好，心里没由来地有一种不祥预感。
摩挲着口袋中的项链，勉强按下心里的奇怪感觉。
两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家，刚要开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莫桅和开门的人四目相对，他愣了一下，主动打招呼，“阿姨好。”
开门的人正是卫母，“小桅回来啦……”她侧身让莫桅进去，“我正要去买菜…”
莫桅进门，视线落在卫母右手婚戒上，笑了笑“好，您去吧。”
卫母离开后，一只白色布偶猫翘起尾巴熟练地蹭了蹭莫桅的裤腿，被抱在怀中也不反抗，一双异瞳睁得圆溜溜的，可爱乖巧。
莫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莫桅走过去喊了莫父一声，“爸，我回来了。”
莫父起身，和莫桅的深紫色眸子对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孩子，我对不起你。”
莫桅意识到话题的严重性，把布偶猫小莫放下。“爸，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已经成年了，我却糊涂了十几年。这些年来，让你撑起这个庞大的负担，我对不起你。”莫父说得诚恳，满眼的心酸与歉意。
“您生病了，我不怨您。”莫桅笑了笑，略过这个话题。“您和卫阿姨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去年12月2日……”莫父顿了顿，“我和你卫阿姨给你买了一套黑西装，在你房间衣柜里面。你把它换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了，心脏在疾速跳动，莫桅感受到一瞬间的刺痛。他低头掩去情绪，声音平缓，“爸，我想先去找北冀哥哥，我答应过他要去找他的。等我找完他，您再带我去您说的地方，可以吗？”
“抱歉孩子，是小北叫我带你去那个地方。”莫父的语气不算强势，更多的是无奈和不容置疑。“莫桅，听话。”
“……”莫桅妥协，“我知道了。”他转身上楼，没有看见莫父复杂的眼神以及手上多出来的木盒。
换上黑西装的莫桅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 ，他已经成年，五官也长开变得更冷俊成熟。见识过战争无情的他，身上多出了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
面无表情成了他的新常态，笑容只是社交礼貌，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把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少年了。
莫桅坐在车后排，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转为零零散散的柏树，最后变成一座座坟墓。他隐有猜测，又不太敢相信，沉默地跟在莫父身后。
莫父在一座墓碑前停下，“小北已经将你们之间的事情告诉我们了。小北他……是在睡梦中走的。”
当看清墓碑上黑白照片的一瞬间，莫桅突如其来的耳鸣了，耳边“嗡—”“嗡—”的。脑海里萦绕着卫北冀在谈及他们的未来时不同寻常的焦虑神情和避而不谈的冷淡回复。
［我不跑，就留在这里等你。］
［你也不可以被别人拐跑了，我追不上你的。］
［我爱你，至死不渝。］
［行行行，赖我赖我。不过我可不能给你赖一辈子。］
［因为Angel私自下凡要被上天抓回去了。］
［希望莫桅无忧无虑、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
［我也想参与你说的未来。］
［你可以把希望暂时放在我身上，我只能等你三年，过期不候。］
莫父把一个木盒放进莫桅手中，“…这是小北的遗物，你跟他好好聊聊吧。我在车那边等你。”
莫父离开后，莫桅站在卫北冀冰冷的墓前沉默了许久。他的眼眶发红，嘶哑的声音坚难地从喉咙中传出：“骗子…”
莫桅怀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他用力抓紧手中木盒，青筋浮在手背上，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黑白照片。
墨色短发的青年眉眼微弯，笑容很浅，安静地躺在照片中，仿佛在纵容着一个向他闹脾气的小孩子。
“卫北冀！你凭什么、凭什么抛弃我独自离开？！”
莫桅感觉心里好像闷了一团烈火，烧伤了他的五脏六腑，烧尽了他的理智。他想狠狠地发泄一番，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毫无意义地冲那冰冷的碑乱喊：“你不是说过你要赚钱养我、参与我的未来吗？”
“你不记得了？说话，卫北冀！！”
天空黑沉沉的，有风吹过，引得树叶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莫桅低头站立着，泪水突兀滑过脸颊滴落在地面上。
他抬手抹掉眼泪，蹲下身打开了卫北冀的遗物。木盒很轻，只装满了普普通通的纸飞机，莫桅却觉得它们有千斤重。
他和卫北冀相识以来传过的所有纸飞机都在这里面。这些纸飞机，每一架都记录着他们的故事，每一架都沉载着喜欢。
卫北冀身体不太好，因此莫桅送去卫北冀房间的纸飞机不是每一架都有回复。莫桅从不知道那个病秧秧的青年会在夜深人静时，强忍着不适，真挚地写下回应。那份炽热的喜欢只比他多不比他少。
但是上天不公，没有让他的心上人战胜病魔，把他的天使带离了人间。
莫桅打开了很多纸飞机，它们的末尾整整齐齐坠着卫北冀的执着：[莫桅，我也爱你，至死不渝。］
他仿佛看见卫北冀坐在椅子上垂眸书写的模样，那么认真、那么耀眼，在生命的最后留给他比喜欢更浓烈的爱。
莫桅想起他在巴车上做的那个梦，伸手轻抚碑前照片上的人儿。“北冀…是你吗？”
“我想你了。一辈子这么长，你为什么不能停下来等等我呢？”莫桅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笑容。
他语气温柔，但声音依然嘶哑，“如果你在这里，能不能出来见见我？或者钻进我的心脏跟我一起离开，让我带你去看外面的风景。我会实现至死不渝的誓言，最后再信我一次好吗？”
“对了，你看……”莫桅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起来的东西，打开了是一条细长的链子。
串了两枚戒指的银链轻飘飘地待在莫桅掌心，“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的，没有骗你。”
莫桅又沉默了一会，“十八岁是不是真的可以做更多事？”他轻轻收拢手指，握住了银链，“我悄悄跟你说我的愿望，好不好？我希望你的每个生日我都能陪你。”
“但我现在更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莫桅从银链上拆出一枚戒指，带在自己手中。另一枚戒指连着银链重新包好，“带上戒指，别走丢了。”
他亲了一下手帕，然后点起了火。火光在他深紫色的眼眸中摇曳着，留下的灰烬随着风一起吹向远方。
“北冀，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飞机划破云层，带来轰鸣声。这一刻，长大了的少年仿佛还是当初那青涩的模样。“卫北冀，我爱你。”
天使带着少年不掺杂质的全部喜欢回到天堂，而少年携着他的全世界踏上了征途。
正文完。
*卫北冀绝笔信。
亲爱的莫桅：
好久不见。
我很抱歉失了约，让你看见这封信。三年对我而言还是太遥远，我想每一分每一秒都待在你身边。有你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自由、最幸福的时光。
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中，你就是我活着的信仰。
我爱你，至死不渝。
祝一切安好，勿念。
你的爱人：卫北冀
也许离开前他后悔了，信最后的“勿念”被两条横线划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立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