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林场之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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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在原地，我知道这看起很蠢。
风把我的头发吹散了，可是我不会扎，只能任由它披散下来。
刚刚兰贵妃留下的血我已经洗干净了，但难过的表情却没法那么轻易地从脸上洗掉，我用两只手按住眼眶，努力不让眼泪再次涌出来。
旁边的桌子上有一瓶酒，我拿起来，顶着喉头的酸楚喝了一口，剩下的被我喷在了衣服上，这样即使太后问起我为何红了眼眶，我也好蒙混过关。
苦斋不在我被禁足的承乾宫里，这意味着太后已经来过，她可能已经猜出了我去了哪里，但我可以咬死了不承认。
我不能让兰娘的死变成一场笑话。
李丰从宫殿的阴影里走出来：“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庭院，突然感觉自己大势已去，树倒猢狲散，如今只剩下了一盘残棋，我弱声问：“我是不是又来迟了？”
兰娘自尽了，苦斋被捉走了，我永远迟那么一步。
“殿下，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太后的坤仁殿。”
李丰虽然不喜欢苦斋，但是个明事理的人。
“兆延，这么晚了，宫外好玩吗？”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老太太看起来很憔悴，我踏入宫中很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苦斋的身影。
我笑了一下，装作一副下贱又没心没肺的语气道：“皇祖母，儿臣知错了。”
她那浑浊的眼珠子，在烛火与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像是搁浅很久即将腐烂的鱼目。
我侃侃而谈，笑着拉住了她的手，那触感让我想起了死去的父皇：“今日宫外有菩萨过生日，到处都挂上了花灯，热闹极了……我去为皇祖母求了一签。”
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追问道：“如何？”
“我一摇就是个上上签，把那几个解签的和尚吓了一跳。”
我的脸上在笑，一只手在袍子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臂，我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在一夜之间长大，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笑，但眼泪在眼里打转：“和尚说皇祖母长命百岁，一定能看见江山永固、海清河晏的盛世。”
烛火在跳动，我别过脸悄悄把眼中的泪都擦去，怕被她怀疑又撒娇道：“皇祖母，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没有父皇母后，要是再没您疼我，我该怎么办？”
她叹了一口气，张开手臂，把我搂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晃着：“可是兆延要长成独当一面的大齐皇帝，总是依赖皇祖母怎么行？”
我不说话。
她继续叹息道：“你的胆子倒是很大，你把明义砍坏了，现在该怎么收场？”
我连忙跪下来，给她磕了两个响头，这在宫里是不合规矩的，但她没有阻拦我。
“儿臣已经知错了，皇祖母救我！”
说完垂着头，用手背开始抹起了眼泪，而她并不知道我在为兰贵妃那一跃而哭。所有人都知道我年纪小，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这常常成为迷惑他人最好的保护色。
或许是我的眼泪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她本就不想这么轻易地丢下我这颗棋子，太后点点头，示意旁边的太监和宫女把我搀扶起来。
我不肯，我继续跪在她面前，因为我知道她的宽容是需要代价的，上一次是藤条，这次会是什么？
“这确实是明义的错，但你太冲动了。”太后见我不肯站起来，让旁边的侍女取来软垫让我继续跪着，话锋一转道：“上次陪同你来的侍官，倒是十分机灵，他叫什么名字？”
我心里一紧，但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道：“苦斋。”
她苍老的脸上露出知晓一切的表情，摆了摆手，示意太监们把屏风后的人推出来。
苦斋扑通一下跪在我的旁边，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她手里的砝码更多了。
“皇祖母训你，那是家务事。但这次你砍伤南安王之子邱明义，皇祖母护不了你的短，更不是抽你几下就能敷衍过去的。”
“儿臣知错，甘愿受罚。”
太后看看我，又看看旁边沉默不语的苦斋，低沉又威严的声音慢慢地说道：“你是东宫的主子，更是以后大齐的主人，要是天下人知道未来的君主被打，该会被后世怎么评价？况且，你年纪也不小了，祖母再打你已经不合适。”
我抬起眼睛，正想笑一笑博取她的同情，谁知道下一句让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奴才替主子代罚，太子，请。”
侍女捧来一根皮鞭，递在面前，我不得不接过来。
苦斋被剥光了衣服，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伏在地上，我狠狠地抽在他身上，一鞭下去就见了血。
再不忍心也只能含着泪打他，我在太后面前只要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犹疑，都会将苦斋推入火坑。
紧接着是暴风骤雨般的第二鞭、第三鞭……太后一直都没叫停，我的手在发抖，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就在这晚上，我刚刚失去了兰娘，又要失去苦斋了。
他撑着身体的手臂此时露出一种骇人的苍白，像是血已经流干净了，此时被我抽打的是一具空壳。每当我的鞭子落在他的背上的时候，他都像大梦初醒地一惊，紧接着，鲜血从他雪白的里衣上慢慢渗开，像是一团潮湿的朱墨。
渐渐的，他逐渐支撑不了身体，摇摇晃晃地要栽在地上。
我实际想说：别打了，皇祖母，他身体本就不好。
但是我却呵斥道：“跪好！”
一直打到苦斋昏厥过去，太后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直皱眉头，才要我带他下去。
这次我不能再像往常一样，大张旗鼓地把太医们叫来给他治病，我不知道他究竟伤得有多严重，只能趴在床边哭，一直哭到睡着。
要是苦斋也死了，我该怎么办？倘若这通往皇权的路注定要经历这些，我是否能承受得住接踵而至的生离和死别？
大概是第二天中午，我在他的抚摸中醒来：“殿下去见到兰贵妃了吗？”
我扑簌簌落下泪，什么也说不出，他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
苦斋摸着我的手，慢慢指向一旁，我怕他起身来会有更多的血流出来，连忙把他按住。
“兰贵妃给殿下留了东西，说如果她去了，就让殿下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苦斋微微笑着，我突然有种错觉，面前的人似乎并不害怕死亡，似乎享受着这种临近死亡的解脱。
“就在床下的地砖里，兰贵妃亲手交给我的东西，除了我谁也不知道。”
那是一块生了锈的箭头，形状特殊，如今的军队已经不常用了。
我盯着那块锈迹斑斑的废铁，又怕眼泪落在上面会锈得更快：“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兰贵妃说彼时交给兵部侍郎，他会认得。”
我看着那废铁上的红色的锈纹，好似那漫天的大火，我又能听见树林间令人牙酸的焦声，别的妃子无论犯了什么弥天大错都能风风光光进入皇陵，而她却为我留在了封地。
“殿下，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哭得更凶了，他只能虚弱又无奈地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耳朵，他的手很冷，我一刻也不敢离开。
“你是不是也走了？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
“殿下……除了您身边，我还能去哪里？”
我一下子噎住，突然所有的愧疚都涌到了嗓子眼。
我说，我不想打你，可是太后如果知道你是我的软肋，后果不堪设想。
苦斋的眼睛在笑，他说：“殿下，我知道。”
我一点都不讨厌你，我也不想要你替我顶罪，我不要你跪在那里受苦……
他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殿下，你再哭我真的要折寿了。
我点点头，这才把眼角的眼泪擦干。干脆让宫女把吃食送到了侧殿，我已经有整整半日都没有吃东西了，我太饿了。
我吃完才想起苦斋和我一样在挨饿，还想学史书上那些明君一样侍奉自己的臣子吃东西，苦斋把我赶去了堂厅坐着。
苦斋说如果被身为太子的我喂一口，他积攒了大半辈子的运气就都用光了，人倒霉了就容易死。
我此时最听不得“死”这个字眼，连忙乖乖把碗递给了一旁的宫女。
他被扶着坐起来，身上简单用绷带缠了几道，鞭子落得轻的地方都肿起了半个指肚高的鞭痕，更不用说那些直接直接被抽裂开的皮肤。他本就很清瘦，佝偻着更显得可怜。
我想，能熟读四书五经的苦斋，曾经一定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可是他都咬牙坚持下来了，心里免不得更加心疼。
他吃了些东西后精神似乎好了很多，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笑着说：“兰贵妃还和我说，她很想要太子做她的孩子，只是你太凶了，和人都不亲近……”
我的眼泪好不容易收回去，一听到兰娘的话，又被惹了出来：“是吗？她当真这么和你说？”
他没说话，只是笑，我怀疑这句话半真半假，只是他编出来用来安慰我的谎。
“殿下，兰贵妃一定很想看见你坐在龙椅上的样子，不然她不会把这个箭头交给你……”
我点点头，侧身躺在苦斋身边，努力把自己团紧了。
曾经有两个年轻的母亲，让我这样伏在她们的膝头，一边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边谈论我与她们的未来。
如今，只剩下我。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林场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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