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年纪长不高了[电竞]》阳春八月

19、第 19 章

　　那一年，才17岁的宿宁在韩服打出成绩，连续三个月在天梯榜第一纹丝不动，力压休赛期的众多职业选手。

　　H国不少职业俱乐部向他发出青训邀请，但宿宁家庭条件不错，家人自然不能同意他独自去打什么职业。

　　他本没有为钱犯过愁，打职业遇到的家庭阻力，却让他不得不处处碰壁。

　　对他有意的俱乐部得知他未成年，立刻退却。想和他深入接触的职业选手发觉他的父母态度，便热情转淡。

　　哪怕是三年后的现在，宿宁偶尔也会惊讶，当时那个处处受挫的少年，为什么没有和从前一样乖乖听话，反而一意孤行来到A市，站在了BQ俱乐部基地楼下。

　　电竞野蛮生长的那些年，哪家俱乐部都捉襟见肘，BQ却在那时候高调以20岁以下第一身价签下一个新人，令人侧目。

　　宿宁难以沟通的坏毛病，局内过于激进的进攻，还有他孤僻的性格，在BQ当时教练看来，都是难题。

　　可是池溟拍板一定要他，不然不续约，成名已久的教练，也只能试着去解开这道题目。

　　那一天，池溟其实都还不知道这个小圆脸是韩服天梯榜一，还不知道他杀了职业射手一个0/7，不知道他有多可贵，就定下优渥的签约条件。

　　因为BQ经理只是在游戏内对这个少年说了一句，要不要来试训。

　　他说，好。然后不顾周围人反对，放下稳定优异的学业，义无反顾来了这个陌生的城市，走上一条前途未卜生死未知的路。

　　一如亚瑟王的第一骑士兰斯洛特，为了一个美梦，甘心舍弃前程，奔赴刑场，杀出十三骑士的重围，渡海自我流放。

　　池溟那时正年少气盛，最喜欢性情相投的人，他一看这人可真是倔强，也不怕在残酷的电竞行业撞个尸骨无存，他就喜欢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这样的人要来BQ，难道还要因为什么年龄问题拒之门外？至于联盟的宝宝锁，池溟也觉得不是问题。

　　“等他一年，等不起了吗？”

　　池溟不是个耐心的人，唯独在宿宁的事上，极尽周到，宿宁沉默，他也能找话题。

　　先是用红buff诱哄宿宁回复局内信号，旁敲侧击地探听喜好，再逐渐从陌生到熟悉，训练赛时，他终于有了宿宁身旁位置一席之地。

　　渐渐地，宿宁会和他一起走，会在比赛后和他悄悄握着手，会每天上线游戏先回赠他的金币邮件，会时不时关注一下打野新皮肤的消息，也收到过池溟不少游戏道具。

　　第一次春季赛，经理带他们去A市最灵验的寺庙求神拜佛，池溟嘴上说封建迷信，背地里却和那老和尚要为宿宁求个上上签。

　　老和尚摇出来的都是中签下签，气得池溟忍不住道：“我花这么多钱，你不能暗箱操作一下？？”

　　宿宁在旁边尴尬得耳朵热，听到老和尚振振有词：“心诚则灵，施主太急躁了。”

　　后来池溟也和宿宁解释过，他不是急躁，只是不喜欢有人将宿宁个负面词汇联系在一起。

　　明目张胆的袒护，比赛里不做掩饰的偏爱。连徐庭将那时都忍不住怒怼池溟，“你往下路去得勤，支援一下上路会死吗？”

　　池溟一个踉跄站起身，挡住宿宁，警惕地看两眼徐庭将，嘟囔：“你上路真男人1v1，何需保护啊。下路多金贵，没有宁宁打的赢团战吗？”

　　……

　　即使过了这几年，往日褪色，宿宁仍没忘记，只要往事重现，他就没法狠下心抛下BQ往前走。

　　他不是原本就不擅长沟通，只是经历过亲人生离死别，再也不肯轻易待人打开心防。

　　世界赛前，宿宁出现在BQ俱乐部大名单上，暂时击碎了退役的流言。

　　在池溟坚持不懈的“白费功夫”下，宿宁的手伤也略有好转。

　　用队医的话来说：“如果宿宁不打这个比赛世界就会毁灭，也不是不能打两把。”

　　池溟很希望宿宁能打比赛，职业生涯还未断送，但更不愿意宿宁受伤痛困扰。

　　因此，他又连着一周变着法子跟队医确认，偷偷让私人医生来看，又和医院几次确认。不止队医烦他，宿宁也终于妥协。

　　相比起被这么烦一年半载，宿宁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更可怕。

　　世界赛的第一场备受瞩目，BQ对战Rock，两队选手的复杂关系耐人寻味。

　　粉丝们本就暗流涌动，赛前，当年毛瑾出走的事又被重提，竟然又掀起不少风浪。

　　这些年，始终有人怀疑毛瑾离开和宿宁有关，这和营销号喜欢瞎写宿宁不无关系。

　　面对流言，BQ这次终于没再缄默，选择了放出部分证据，证明毛瑾是“寻求突破与转变，未与俱乐部协商，主动前往Rock战队”。

　　这下，本就因为退役的事敏感着的粉丝们炸了锅。

　　“这和直接喷毛瑾忘恩负义有什么区别？开撕就别遮遮掩掩，你队什么时候这么温和了？”

　　“看到有人说不传谣不信谣，我笑了，BQ只是体面点留个面子没说太直白。毛瑾还惨？惨的是替他背锅挨骂被骂拆队的射手吧。”

　　世界赛在即，赶上了热度，舆论吵得极凶，毛瑾的旧微博账号底下被骂出了上万条评论。

　　宿宁以为毛瑾会在社交论坛反驳一二，毕竟做过队友，毛瑾是个多爱惜羽毛珍惜名声的人，人尽皆知。

　　然而，毛瑾反常地保持沉默，ins正常更新日常，国内账号也如常转发商务，从头到尾，没有解释一句。

　　宿宁看他被骂成这样，多多少少有些恻隐，偶尔打完一把排位，也会上线去看一下他的账号。

　　要不是池溟摁着不让他多管这件事，经理都怕宿宁又被牵扯进去。

　　“他被骂诚然很惨，你想想你这两年在国内被骂成什么样了，”

　　经理语重心长地坐在宿宁对面，进行开导：“你排挤他了吗？没有，骂你的少了吗？你射手打得还不够好吗，因为开天窗输比赛骂你的不够过分吗？想想那些，你难道没看过，一点也不生气？”

　　宿宁：“没看过。”

　　经理：“……”

　　微风在旁边瞥了一眼，说：“快比赛了，都不准搞我宁神心态。什么智障黑子的言论，你还要说给宁宁听？”

　　经理想说宿宁怎么可能没看过，前两年有几次输了比赛，粉丝举牌子骂，出赛场在门口骂退役，私信更是躺了一堆，只要宿宁是个有血肉的人，就不可能充耳不闻。

　　但是对上宿宁平静的神情，经理知道，宿宁不想将这些事摆到明面上清算。

　　经理站起身：“总之，这件事俱乐部会处理，池溟意思也是不希望你被牵扯。”

　　走到训练室门口，经理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向宿宁坐着的位置。

　　少年戴着耳机，指套放在桌上，倚着椅子在翻国服榜分数。

　　五六月份温暖的日光格外明亮，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蓝白的外套都泛光，发梢略有些睡后的卷翘。若是这样看，他还年轻，且前途无量。

　　但是在电竞这行业，严重的手伤就等于判了死刑。

　　经理不是第一年任职，夭折的天才见得多了。一腔热忱扎进来，死无葬身之地满身骂名地退下去，这样的人岂止宿宁一个。

　　宿宁察觉到他的目光，又抬起头。过于明亮的光线里，少年神情也被模糊得分外温和。

　　经理忽然说：“有一个问题，我问过一次，但是过去两年，我想再听一次你的答案。”

　　微风结束了对局结算，插嘴：“什么问题？”

　　宿宁似乎猜到了谜底，下颌微微绷紧，想阻止发问，又没有理由，只能垂下眼，脸色有些僵硬。

　　“当年你回答我，愿意陪BQ等一个世界冠军，我问你值不值得，你点了头。现在你还觉得值得吗？”经理顿了顿，自嘲道：“现在你都快退役了，也没让你等到。”

　　微风看了看经理，又看向宿宁，没有再插科打诨。他没有夸下海口带宿宁世界赛夺冠的勇气，更怕宿宁失望。

　　经理问出来的时候，宿宁也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才重新抬起头。

　　“我的回答没有改变。”

　　经理怔然，又没有太意外，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宿宁以为毛瑾的事情上，池溟做的已经够过火，没想到池溟压根没打算这么结束。

　　一不做二不休，池溟干脆也将自己当年离队不告而别的事翻了旧账。

　　从头到尾，BQ的落寞和宿宁没有一点干系，只不过因为宿宁留了下来，才担了骂名。

　　扭转舆论不是一朝一夕之间，但是池溟知道，总要做的，总有一天，所有真正热爱电竞的人，所有真心喜欢BQ的粉丝，要获知真相。

　　这个时间，池溟希望能赶在宿宁离开电子竞技之前。

　　当年因为父亲病重，池溟不得不回去，即使亲情淡薄，为了自保，他还是过了两年明争暗斗的生活，才终于处理好一切。

　　就像宿宁说的，两年，还不够晚吗。

　　宿宁每天训练完，原本有个逛逛贴吧抗压锻炼心态的习惯，这几天，他直接戒了。

　　以前输比赛，满屏亲切问候他亲属、祝他猝死飞机失事的谩骂，都没让他心态失衡。

　　但是现在，一刷新就是十几个痛斥前队友惋惜宿宁的贴，夸得他有如天上神人，比“世界第一adc”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宿宁深受影响。

　　世界赛在Y国举行，6月3日，各大战队都提前抵达。

　　Rock战队来得很早，毛瑾也早就在备战酒店下榻。

　　两队这一次住同一个酒店，难免会碰头。

　　时隔两年再次相见，毛瑾神色如常，向宿宁颔首，就进了房间里。

　　微风在边上帮宿宁整理行李箱，“他心理素质倒是挺强的，不像池哥，每次面对宁宁，都没什么胜算。果然还是不要脸好啊。”

　　宿宁：“你别招惹别的队伍。”

　　微风纳闷：“咦，我招惹了吗？”

　　宿宁：“……隔音不好，你骂他可能被听见。”

　　微风恍然大悟：“说他不要脸也算骂他吗？”

　　毛瑾的确听到了一两句，毕竟那个新人打野实在太大声，明显是故意想让他听。

　　要说生气，毛瑾打了这么久职业，还不至于为这种小事动怒。

　　网络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毛瑾心知肚明。即使他不上网，也能从周围队友教练的议论里得知一二。

　　他一眼就看出是池溟的作风，干脆利落，想要洗清宿宁，就把他和池溟自己扯下去。

　　毕竟舆论总需要一个出口，不是宿宁，也要有人顶上。

　　毛瑾无法否认，他很在意舆论和风评。这么多年他拼命打比赛，每一场都保持着漂亮的kda，正是为了得到公正的赞赏。

　　但是这次他不打算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队友调侃他优柔寡断，事情已经做绝了，难道还想通过承担骂名来博回好感。

　　毛瑾自然并无此意。

　　即使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会离开BQ。比起所谓的誓言和朋友，他更相信眼前的利益。

　　留在BQ的下场，宿宁已经替他试出来了，三年无冠，对任何一个职业选手来说，都无异于灾难。

　　可是如果有可能，毛瑾还是希望，能让宿宁好受一些。

　　辛苦经营的名声，毁于一旦就毁吧。除此之外，毛瑾没有更好的办法，让宿宁得到慰藉。

　　他第一次见宿宁，要比池溟晚好多天。

　　那天从外面跑商务回来，毛瑾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那个脑袋。

　　毛瑾表面上和所有队友的关系都维系得不错，唯独在宿宁这里吃了亏。

　　宿宁根本不在意他的示好，除了游戏内的信号，毛瑾几乎得不到宿宁什么回应。

　　那一年才20岁的毛瑾好气又好笑，只能多花一点心思，来经营和这位新射手的感情。

　　宿宁终于有所松动的时候，是一次五排，对面四个人把宿宁堵在塔下杀了。

　　毛瑾立刻抛下中路兵线，往下路跑，然后被对面集火，死在了宿宁身边。

　　宿宁第一次在游戏信号之外，打字对他发了一句：“？”

　　毛瑾在队友们的笑声里也不尴尬，坦然笑道：“我看宁宁被围攻急了，没注意小地图，打野不来，我确实不该上。”

　　池溟打完大龙，听到这句话，总觉得不太对劲，琢磨了一下，啧了一声：“什么意思？说我不帮宁宁？”

　　毛瑾：“我有这么说吗？”

　　从这天之后，宿宁才开始和毛瑾有了交流。

　　毛瑾一度以为，他和宿宁会像从前的队友一样，度过一段平静的同队时光，好聚好散。

　　可是池溟离开得太突然了，毛瑾不能不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慎重考虑。他不能像宿宁一样，天真未泯到陪俱乐部共患难。

　　那是宿宁自己做错的选择，换成别人，毛瑾压根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是当年的沉没成本实在太高，毛瑾习惯性地上心，便不能不为宿宁受到的指责心疼。

　　现在，池溟想要解决这件事，毛瑾甘心配合。

　　对于毛瑾复杂的心理，宿宁一无所知，他正为别的事担心。

　　队医收拾医药箱，面对他灼灼的视线，淡定道：“看我干嘛？我说你能打，你就肯定没问题了？”

　　宿宁移开视线，将指套和膏药重新摘下来。

　　队医这才开口：“目前看来，你恢复得不错，打明天的比赛应该没有影响。”

　　宿宁揉了揉耳朵，“你知道，我没替补，买了的新射手被租借了。”

　　队医听到这个就来气：“我看什么新射手根本就是幌子，池溟压根不想让你替补！”

　　宿宁：“……别生气。我现在觉得状态很好，也想打比赛。”

　　队医为难地看着他，很想说这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尽管目前宿宁恢复良好，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某一场比赛里他会不会伤情复发。

　　但是让宿宁到了比赛场地，还不能打比赛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宿宁装作没注意到她的踌躇，平淡地说：“我想打一个冠军。今年可能是最后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