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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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逸的千里马，飞奔在山谷小道，两边连绵的山脉在黑夜里极为恐怖。
马上的人无暇他顾，拼命狂奔，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快了，快了，前面就是汶河，只要过了汶河，只要过了汶河……
终于听见了水声，马上的人松了一口气，继续加速，穿过树林，汶水河终于在眼前了。
带血的手拉紧缰绳，快马停了下来，原地转圈，然后停下。
水面上一片寂静。马上的人轻轻踢了踢马肚子，好马儿前蹄踏进河水，身后有了动静。
“谢军师！”
马上的人心里一震，面上不显，脏污混着白净的脸庞，清冷的鹰眼，纵马回神。
河边树下，站着一人，一个人，是那人的贴身侍卫，而非千军万马。
乌云之下，谢军师谢灵冷笑，翻身下马，河水刚到脚脖子，十分冰凉。
看着她满身带血，煞神般的靠近，小侍卫朝雪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后退。
试问后燕国，谁不怕前燕的冷面杀神谢灵，除了自己同为人中龙凤的主子。
偏偏主子派了自己过来，只派了自己过来，听说谢灵在街上曾盯着一个下属，就将人吓死。
燕国原本只有燕国，前任君主老燕帝建国，仁爱治世，广纳有志青年报效燕国，谢灵是这批年轻人中的佼佼者。老燕帝暴毙，次子继位。新燕帝与老燕帝不同，有雄才无大略，一生好战，掠夺他国时更是犯下烧人皇城惨绝人寰的罪行。对自己国民也是残暴无行，民不聊生。
而谢灵从文官走向战场，帮助新帝在一个月之内北上灭掉北狄，在燕国骇人名声仅次于新燕帝。
再害怕也不能给主子，给后燕国丢脸，朝雪挺直了背，眼神像刀子盯着后燕国的敌人。
谢灵在这仇视的眼神下，笑了笑。皮笑肉不笑，看着渗的慌，小朝雪不晓得这已经是谢魔头最和善的样子。
“有吃的吗？”谢灵问。
小朝雪不可置信，厚颜无耻！
“不怕我毒死你吗？”
谢灵哼了一声，“你主子，已经无耻到这个地步了？”
你才无耻！我主子温文尔雅哪里无耻，愤愤不甘，小朝雪还是拿出了主子亲手塞到她布兜里的红豆饼。
谢灵眯着眼，两只手指嫌弃的夹过红豆饼，停了片刻，丢向身后。
“你！”
“乖，给我你的干粮。”旁人越是生气，谢灵越是愉悦。
小朝雪努力平息自己的怒气，主子说了，礼遇，要礼遇！
谢灵夺过干饼，立刻往嘴里塞，大口咬大口嚼，狼吞虎咽，饿疯了的样子。
“哼！谢军师，主子说了，事到如今，你也该明白后燕才是天下大势，纵卿三头六臂，也是无可奈何。”
谢灵把手心的碎饼屑也吸进嘴里，抬头看向日月山河。
“回去告诉你主子，今天她没派兵斩我于汶水，他日，燕山，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小朝雪看她大言不惭，前燕主锐军队今日大溃败，死伤无数，受降上万，已经完了。
遗憾于谢灵已经转身，看不见自己的不屑，只见她修长身子大步走向河边，起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打马过河。
这才吐口气，脑门上有汗，谢灵气质阴沉骇人，主子果然是人上人，当年能潜伏在这种人身边，还深得赏识。
燕山腹中，留守的军队已经得知大胜，欣喜若狂的庆祝，南北统一就在眼前了！
欢呼中不由得用崇拜敬仰的目光看向一处泛着微光，不起眼的帐篷。
那里坐着他们的林大将军，林淮。大将军文武双全，能打仗，懂谋略，善商贸。后燕的兴起是大将军之功，如果没有大将军，谁能斗得过前燕的谢灵呢。
帐篷内一向处变不惊的林淮对着朝雪寄回的飞书，紧张的握拳，脑袋轰鸣，匆匆打开。
松了口气，怅然若失。
她没有死在乱军之中，没有被俘，过了汶水。
拿起信又读了一遍，信中朝雪如实俱细禀报，被丢掉的红豆饼，以及仇恨。
谢灵扶持新帝，于大道有亏，于百姓有亏。
林淮无愧于百姓，燕国，独独愧于谢灵。
那时后燕以救民为口号，受到极大欢迎，迅速扩大到几百上千人，受到新燕帝武力打压，差点毁灭惮尽，林淮的同仁们费尽心思才把她作为医女，送进新燕国的大军，后燕也需要有自己的军队才行。彼时谢灵新任军师一职，已打了几个胜仗，有了冷面军师的称号。
有个军长，看中林淮颜色，想要用强据为己有，却突发重疾，一病不起。
这时候谢灵召见了林淮，责怪了她，不是怪她手段，而是怪她手段不干净。
林淮年轻气盛，不服。
谢灵那会也不怎么想理她，撵出去了。
再见面就是北征，林淮成军长了，带了十几个小兵，个个小狼崽一样。
而且行军之中颇有自己的打法。
谢灵十分惊艳，战后召见，林淮的目光不经意的在谢灵身后的地图上留连。
谢灵发现这个沉默的小姑娘，懂武功，懂兵法，懂医术。
十分可疑，就留在自己身边，试图寻出蛛丝马迹。
没等瞧出什么真相，一颗心反而赔进去了。
起初林淮还没察觉什么，谢灵骄傲冷矜，怪诞阴沉。仆人在她桌子上留下一个指印都要大发雷霆，林淮就代替了仆人给她收拾帐篷，后来给她做饭，谢灵喜甜，喜欢自己做的红豆饼，甚至代为传话。
军中几乎奉林淮为救世主。
林淮也十分困惑，谢灵有点难伺候，但是很好猜，比如她生气，眼光先闪一下，更生气，皱眉头，十分生气，嘴角会抖一下。
不是那么难相处的。
一个娇贵冷漠的足智多谋的，不该认新帝为主的优秀人才，如果不是怕暴漏自己，林淮真想问一问，为何要为虎作伥？
谢灵的目光还是经常停留在林淮身上，从试探到依赖，甚至有了笑意。
林淮虽有七窍玲珑心，到底年轻，谢灵便有意带她，熟悉军务，甚至有了传她兵法的意思。
后燕同仁大喜，林淮却有些害怕。
谢灵太过信任她，辜负了她的信任林淮心底有愧疚，但是想到谢灵助纣为虐，林淮试图坚定自己的内心，然而很快，辜负的，就不止信任。
谢灵喝多了，抱住了林淮，亲了她的耳朵，林淮发颤，谢灵便停了下来，深情隽永，“不怕不怕。”
同仁惨死的模样令林淮咬牙，反手抱住了她的敌人，谢灵大喜，缠缠腻腻，风雨飘摇。
一夜过后，林淮逃出谢灵的帐篷，却无法不想，昨夜的谢灵，这一年来的谢灵，还有大燕的贫苦百姓，以及她后燕同仁惨死的模样。
杀了谢灵吧。杀了谢灵吧。
林淮半生的眼泪都在那一天流光了，心底有隐秘的欣喜，也许自己也喜欢谢灵，然而就被随之而来的狂怒愧疚淹没。
谢灵是侩子手！
眼下最为实际的还是继续留在谢灵身边，掏空前燕军队的底细，后燕才能得以以卵击石。
林淮十分痛苦，没等她下定决心回到谢灵身边，林淮的上线，同样潜伏在前燕军队里的卫长暴露了。后燕同仁先找到林淮，连夜送她出城。
而后林淮便筹建起后燕的军队，跟谢灵隔空，兵法相会。近十年有输有赢，旗鼓相当。
唯有一次，西夏国在境内设宴，林淮，谢灵都在名单上。
不知西夏有意还是无意，两人邻桌，彼时打了快三年，谢灵虽然运兵如神，后燕宽厚待民更得人心，来给林淮敬酒的人很多。也有凑到谢灵跟前的，都被冷脸无视。
林淮一身白衣，变得成熟稳重，喜怒不形于色。
西夏国主问，不知燕国天下，是前燕还是后燕的。
前燕是民间的说法，谢灵当下也不反驳。林淮则温声说了一遍后燕以民生为天下的主张。
谢灵当下摔了酒杯，怒视着这个自己恨不得扒皮抽筋的女人，“不见得，后燕国人，我眼见的，只有一个，行事颇为无耻，不像你说的，这么，光明磊落。”
林淮回视，目光淡淡，“于大道无亏。谢军师才智超群，然于大道有亏，恐难长久。”
这一场，机锋相见，对骂了半天。
回去后，谢灵便发起围笼打法，将后燕部队从北海打进了燕山，直退五百里才停。
为后燕一大败。
林淮不知，自己是伤了谢灵的骄傲，还是她的感情，恐怕是骄傲多一些。
两人的那丁点感情，就像前燕，是无路可走的。
就在两人斗的难解难分之时，谣言四起，传出谢灵通敌卖国，被召回，圈禁。
与此同时，林淮熄火，停止了六年来的战火。
更加坐实了谢灵通敌卖国。
气的谢灵烧了自家的房子，听闻消息之后，林淮疑心谢灵是把房子当成自己烧了，可见多恨，可惜兵不厌诈，谢灵用兵如神，只是偏偏又有奇怪的骄傲，看不上不入流的兵家手段，这些年在这上面输给林淮多少回了，仍十分不屑，只是内心充满了对林淮的仇恨，只想用一场大胜仗让世人看看林淮这种宵小之辈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没了谢灵，刚上任的军师和将军都是新燕帝的亲信，对付他们，林淮几乎不用费心思，但是为了让瘦死的骆驼不比马大，林淮带着军队，几战几败。新燕帝给军师封了国师的封号，谢灵上奏，其中必然有诈，被贬到西北放羊去了。
林淮听到消息后，心狠狠的疼了，也恨，恨谢灵愚忠。
见差不多了，林淮反身水攻，吞掉了前燕十万兵力，淹数万前燕士兵于燕山山谷之中。
一将功成万骨枯，林淮开始睡不着，然而胸中后燕百废兴起的大业撑着她，乘胜追击，吞下前燕一半土地。
前燕元气大伤，新燕帝亲去西北，请回谢灵。
谢灵刚回，集结十万军队，便一举夺下十座城池。
而后谢灵通宵达旦，定下刺杀后燕军队大计，只是谢灵哪里知道，她军队里小半都是林淮的人了，第二天布兵图就到了林淮的手上。
林淮大受震撼，谢灵放羊的这一年，也没闲着，把后燕军后方的运营战术地盘摸的透透的。
难怪，连夺十座城池。
何等天人，林淮心下只有输给她了，这一个念头。
然后就为谢灵可惜，于是带了自己的侍卫朝雪，化作男子模样，摸到谢灵帐外。
听见仆人议论，才知道谢灵已多年不让人靠近她的帐篷，亲历亲为。
帐中，看到二人，谢灵也是一愣，除了战场上的远远相望，上次这么近说话，已经是四年前了。谢灵卧在塌上，难得的，给了一个笑容。
等林淮说出劝降的话，谢灵拔剑就砍，哪里是朝雪的对手，一脚就给踢翻了。
谢灵高喊一声，“来人！”
帐外传来脚步声，朝雪着急，林淮的目光死死的锁在谢灵身上。
终于还是放弃，跟着朝雪飞身越过帐外长矛短剑。
谢灵立刻翻出自己的布兵图，十分怀疑，抽调了部分兵力守在汶水以北，以防不测。
甚至连夜修改了布兵图，做了些许的调整。
但是林淮看不到的盲点都被谢灵这张图补明白了，前燕国最后的十万大军，被各个击破，围堵，谢灵亲自带领的一万军队孤立无援，如今的军队早不如之前她自己训练的了。
汶水驻守的官兵，看到谢灵一人骑马回来，都慌了。
谢灵看着这些无用之人，心知她的燕国，她的志向，完了。
后燕势不可挡，以这些庸兵，如何救得起前燕。但是杀林淮一人，还是有可能的！
谢灵誓杀林淮！
林淮称帝，与各国建交，养兵于山川之中，鼓励经商习武，推翻前燕昏君诸多冤案。
忙碌，只谢灵再未出现。
林淮想，只要谢灵还活着，一定会来的，两个人的帐还没有算完。
建国三年，谢灵一直没有来，难道汶水之后，谢灵遇到什么事情了？
又或者她不想再跟自己纠缠，林淮清楚以谢灵的为人不可能是后者，但她无比希望是后者。
她这一生都给了家国百姓，唯有谢灵。
林淮每月都会独自登上燕山，为国民祈福。
可谢灵始终没有来。
谢灵确实出了事，第二天逃亡的军队就知道谢灵大败，天地易主，心思就变了。
想要捉了谢灵，投降后燕军。
谢灵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出端倪，藏在车辇之下的机关里待了两天，众人以为她跑掉了，只得放弃打算，集体投降了后燕军。谢灵穿上士兵衣服混在其中，加入了后燕军。十年前被骗的耻辱才有了轻微的快意。
后燕军治兵甚严，进城后不许扰民，只能睡在街上。军纪军德甚严，每一个兵都像是可恶的林淮的影子，而谢灵治兵，重在打仗的能力，什么德行谢灵才不会屈尊看一眼。
后燕收编的乱军一时太多，谢灵是个识字的就被提拔成小兵长，管了几十个乱匪。
其中一人，难改恶习，当街持刀抢粮，谢灵怒骂，等意识到她骂的是林淮亲笔的军纪，立刻噤声，气的一脚踹断那人的腿骨。
这一蛰伏，就是两年。谢灵身边有了亲信，练武也有长进，再不是当年的弱鸡，能杀林淮于十步之间。
军队整顿，谢灵谋划着自己如何才能惊天地泣鬼神的斩杀林淮于众人跟前，收到林淮亲批的逮捕令，活捉谢灵。
谢灵自告奋勇，领了这个差事。
于是每次林淮桌上，关于谢灵踪迹的消息，都是谢灵杜撰的。
当然，民间关于谢灵去向的说法本来就有很多。自刎于汶水，意志消沉西北放羊，甚至还有说她流落民间，卖身青楼，听到这一条，谢灵手下的桌腿悄悄裂了。
青楼这一条没有出现在林淮的桌子上，隐藏身份的谢灵不能再发脾气，林淮倒是常常发火。
偶尔还有些神经，掀了全国的青楼，也不无可能。
可这个煞神，到底在哪里呢？
以前行军打仗没有条件，林淮随和，吃住和普通士兵一样。
眼下国泰民安，有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不像林淮的要求。
比如灯油不许燃一半以下就得添上，被子不能太薄，不能太厚，茶水的温度要细细的调等，达不到要求林淮也不会发火，反而自己上手，还说上几句劝自己一样，温度不一样才有趣不是，有些魔怔。
林淮渐渐接受了，谢灵也许就是死了。
她不再上燕山。
建国已有四年，有文官提出要给前燕帝立传，被林淮驳了。
该文官铁骨铮铮，又提了几次，林淮一一驳回。
文官再提，放弃了前燕帝，想给谢灵立传。
百官哗然，比起无道昏君，谢灵更像是林淮的对手，前燕帝都不准，谢灵如何能准。
“准。”
文官请了旨，探访谢灵身前身后的往事，一一报给林淮，谢灵的过往逐渐摆在林淮桌上。
热血少年，林淮想，如果两个人不是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时间点，也能做朋友的是不是，毕竟两个人志向相仿。辉煌的壮年伴随着民不聊生，但林淮还是细细看了，看完心绪难平，谢灵在北征之前说，王道和战争是和平的必经之路，唯有尽快结束战争，才是对百姓最好的方式。
谢灵她，也不是全无信念的，只是选错了人，选择前燕帝，注定失败。
而后的事情，林淮就很了解了，知道的比资料上更详细。本来以为到了汶水就截止了，文官居然找到了后燕国军队里当然驻守汶水的前燕兵，详细叙述了他们当时打算绑了谢灵邀功被谢灵逃掉的事。
林淮立刻召见了当年的士兵们，一一询问，说的跟资料上差不多。
谢灵就是突然消失了，在几百人中消失了，绝无可能！因为害怕谢灵，士兵们觉得谢灵无所不能，没有过多猜测，林淮却深信，没有半点武功的谢灵逃不掉，那么就很有可能潜伏……再寻机逃跑，可是这几百人，很快投降了后燕军队。
林淮如受雷击，怔愣当场，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心跳如鼓。
谢灵……谢灵……可能就在她的军队里！
被狂喜淹没，身后也有些发凉，看向空旷的大殿，严肃的守兵，看向自己身后，王座之后空无一人，无谢灵之冷箭。
但到底都是猜测，林淮迫切的想要个准信。
“来人！”
“彻查当年投降军，无具体来历户籍者，无亲属者查！等一等……”
林淮突然想到一个文官都能问到的事情，自己的亲信兵没有汇报半分。
“之前奉命追捕谢灵的是谁？”
林淮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白起。“避开此人，另外派人暗查此人，连他身边一干人等一并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