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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流家二哥进京城,杜家小姐娶进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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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要从流老爷子说起,流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喜欢在外闯荡。一次出外游玩,途中救了一个溺水之人,此人醒转后和老爷子拜了把子,成了兄弟。这人叫钱同恩,是个读书之人,那年去京城赶考,途中遇上匪人,被打劫了不说,还被敲晕扔下了水,要不是流老爷子经过,想必他小命休矣。
回到家,老爷子便将此事忘记了。因为他游历时经常与人结交,加上他为人豪爽大方,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大半儿的结拜兄弟此后都没了音讯,因此他也没怎么记挂这事儿。
可是几年后的一天,一张拜帖送到了府上,那时老爷子已经继承了家业,他看到拜帖之后激动得热泪盈眶。原来钱同恩和他分别之后,得了他送的盘缠,继续上京赶考。没曾想一举中了状元,受到了当今皇上的重用,现在已经在翰林院做事。
想不到他还记得自己,流老爷子非常高兴,在家设宴款待这位远客,两家从此便有了来往。此后过了十多年,钱同恩做到了大学士一职,在朝中地位显赫。他不忘旧恩,将大女儿钱素岚嫁给了流家二子流云。流清因为武艺出众,考中了武状元,后来经过钱大学士的引荐,认识了十四阿哥,慢慢地做到了将军一职。流家堡也在他们这一代日渐兴盛。
五年前江南水患,皇帝派了十四阿哥前往江南督办。那年灾情太过严重,加上贪官污吏的横征暴敛,天灾人祸之下,便爆发了一次短时期的起义。后来流将军奉十四阿哥的密令采取非常手段镇压了起义,才平息了这个事端。可是多事之人还是将此事禀报给了皇帝,于是十四阿哥回京之后,授抚远大将军,被调离了京城,派往西宁镇守,随行之人便有流将军。
皇帝的这一行为引得朝廷内部暗流涌动。十四阿哥一直受到皇上的喜爱,大家都在推测他是储君的人选。可没曾想,这次却将他派往边境。皇帝的意思到底如何,大家都猜不透。
又过了三年,皇帝还是没有召回十四阿哥的意思,流将军便沉不住气了。他将流云暗自叫到身边,让他想办法认识杜太傅,最好是能攀上关系。
流将军分析了局势:钱大学士和他站在十四阿哥一边,要是十四阿哥继承皇位,那么一切都好说。如果没有,那么最有可能继位的是四阿哥,而这位杜太傅就是四阿哥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攀上了他,便无后顾之忧了。
于是两年前,流云在京城逗留了大半年时间,调动所有的人脉,花了大量的金钱,终于和杜太傅接上了头。可能这杜家也有同样的顾虑,太傅很爽快地应下了这门亲事,并约定,等孩子们长大一些便完婚。
前几日流将军派人送了一封密函来,告诉弟弟:传闻皇帝身体微恙,已拟传位诏书,隐于尚书房。现如今仍无音讯传十四阿哥入朝。晨儿已成人,婚事宜早,切记切记!
流晨敲了敲父亲的房门,听见里面说了声“进来”,他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流云抬头看见他,转过头去,默不作声。
“爹……”
“什么事?”
“没事。”流晨欲言又止,他是第一次鼓起勇气接近爹,在门外想了很多话,可是进来之后却一句也说不出。
流云扭转头,看了看他,这个孩子,许是自己平时疏忽了,现在已经十三,却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真不像是流家的种:“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爹,我可不可以不娶那位杜小姐?”
“不行!”流云斩钉截铁地回道,“其他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情不可以。”
“假使我已有了心上之人,爹也定是要我娶亲?”
流云叹了口气:“晨儿,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你又何苦来逼你老父。”
“既然如此,爹就把话给我讲个明明白白,儿子在您膝下,也算读过几年书,懂得一些道理,绝不会让父亲为难。”
流云听他说完,吃惊地望着他,心里琢磨着:原来他并不一定是有什么心上人,他进来的最终目的是想知道为何这么急着成亲。这小子,还懂得一些迂回的法子,我可小看他了。自此,与这个儿子之间的隔阂仿佛少了一些,特别是那张脸,似乎也并不那么与她相似,并不那么可怕了。
流云将现今的局势,还有流将军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流晨,说完后,他问道:“你觉得如何?”
“本来做儿子的不应该逾越自己的本分,但平常在私塾听人谈论政事,好像这四阿哥身边最亲近之人并不是杜太傅,而是一个叫廉耿的人。传言说他和四阿哥的母后乌氏从小青梅竹马,乌氏嫁给当今皇上不到八个月便生下了四阿哥,所以谣言说,这四阿哥并不见得是皇上的亲生子。所以既然要攀附,还不如找这个人来得直接。”
“我儿有所不知,这杜太傅是文将,好说话。这廉耿是武将,脾气臭,和你家大伯是死敌。况且正因为有那些传言,四阿哥虽然倚重他,可是另一方面却要刻意疏远他才好,不然这些流言蜚语总归不利。”
“爹分析得是,但我想,我们这次进京最好还是找机会,会会这位廉大人。这样就算杜太傅失势,我们也不至于全无依靠。”
“嗯,有道理。这次进京之后我也正有上门拜访的意思,你到时跟我同去。”
回到舱房,流晨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体随着船的晃动而晃动。他本想做一个读书人,在自己的世界里纵横徜徉,可是父亲的冷漠让他的心生起了一股反叛之气,他一定要让父亲刮目相看,让父亲重新认识自己,肯定自己。这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流年的身影,穿着红色的纱裙,颠颠儿地跑过来,一边笑着,一边大叫:“晨哥哥……”
流晨笑起来,眼角却流下了泪。
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达了京城,在客栈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经过精心梳洗之后,流晨跟随着父亲,带着丰厚的聘礼跨入了杜家大门。
杜家老爷并没有出门迎接,管家将他们带到了书房,上了茶,便下去了。等了大半天,也没人上来招呼。
流云一介武夫,不是看在有求于人的份上,这等待遇,早就气得打骂起来了。
流晨看着流云双眼圆睁,拳头握得紧紧的,便赶紧端了一杯茶递给父亲:“爹,您喝杯茶,我出去看看。”流云接过茶杯,重重地叹了口气。
流晨刚跨出房门,便看到转角处一抹嫣红一闪而过,他默不作声,站在原地静静等着。不一会儿,那儿便探出了一个脑袋,看到他,又急急地缩回去。只听得一声娇斥传出:“你找死不成,疼死我了。”
流晨猜想这怒骂之人定是那传闻中的杜家二小姐。三娘说起她时,总是摇头,说她如何不守礼节,如何败坏大家闺秀的样子。每每说到这里,三娘都会看着流年,下定决心似的说:“年儿我一定好好管教,绝对出落得知书达理,文静娴雅。”
想到三娘的话,流晨笑了。
“你笑什么?看我出丑很好笑吗?”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上身穿着绛红色绣金短衣,下着水色绸裤,梳了两个小辫儿,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她皮肤白皙,富有弹性,丹凤眼,眼角上挑,自然生发出一股子媚态。嘴唇噘得高高的,丰厚润泽,鼻头还有些微红,想是刚刚被身后的小丫鬟给撞的。
看着她的样子,流晨不禁想到:不知年儿长到这般年纪,会是个什么光景?
“你还笑,看我不让爹爹收拾你。”
“你让爹爹收拾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翁从转角处走了出来,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笑着说道,“你是?”
流晨赶紧下拜:“晚生姓流,单名一个晨字,杜叔父近来身体安好?”
“呵呵呵,流世侄到了,怎么也不提前着人通知一声,令尊呢?”
“家父正在书房等候杜叔父。”
“这些家丁,真是无法无天了,来了这么重要的客人,怎不速速前来回话呢?快,快,别让你父亲久等。他的脾气我是见过的,待会儿闹起来可不得了。”
杜老爷子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杜家二小姐和流晨说道:“你们就不必跟去了,丽香,你陪着流公子在府里到处转转。”
“不!”还没等杜丽香反抗,杜老爷子已经溜之大吉了。
流晨苦笑不得,怪不得这杜家二小姐这么离经叛道,原来都是受这父亲的影响。哪有待字闺中的小姐和年轻的公子单独相处的道理。
“翠儿,你带他转吧,我回房了。”杜丽香说完转身便消失在转角处,和她出现时一样迅捷。
“你小姐学过功夫?”
“你怎么知道?”翠儿惊呼,急忙看看四周,轻声说,“这事儿不能让老爷知道,他准许小姐干很多事,但是唯独不准她学武,这是小姐偷偷学来的。”
“你们府里有武师?”
“没有,老爷一向仁慈,最痛恨的就是打打杀杀。小姐是跟着廉家小公子学的。啊!该死,这个……这个也是不能让老爷知道的。”
“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你回去服侍你家小姐,我四处走走,不用你陪着。”
“是,那翠儿告退。”
杜丽香倚着竹枕,在床上假寐,听见翠儿偷偷进来,轻轻撵上房门。
“不是让你陪那个人转吗?怎么就回来了?”
“那个,姑爷不让我陪着,我就回来了。”
杜丽香眉头一皱:“你刚刚叫他什么来着?”
“姑……姑爷啊。”
“他什么时候就成了你姑爷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嫁给他了?”
“你们……你们定过亲,那就……就是姑爷了……吧?”
“定亲?哼,本大小姐不愿意,谁还能逼我不成?你这小妮子,几天没打,就嘴贱了不成?”
“不敢,小姐莫怪,翠儿下次不说就是。”
杜丽香从床上坐起来,鼓着腮帮子,越想越生气。两年前她正在外祖母家游玩,回来之后便听说定了亲,对方已经回了老家。她要是在家,这事能成?现在这人好死不死地送上门来,这不讨打吗?
“小姐,你不觉得姑……流公子相貌堂堂吗?”
“有吗?”
“当然有。他不像他爹,长得粗粗壮壮,他长得有些文气,像是个读书之人。”
杜丽娘仔细想了想,问道:“那你说他和廉少爷哪个长得好看?”
“都好看,但是不能比。”
“这话怎么说?”
“小姐,廉少爷才五岁大的娃娃,现在说好看也太早些了吧,他比你小那么多,你不会是……我觉得流公子好些,至少和你年纪相仿。”
“你这说的都是屁话,他小,难道就不长大了?我可以等他嘛。”
翠儿听到这话,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死丫头,你敢笑话我。”杜丽香下了床,举着拳头,追着翠儿打,刚追到门口,却和一个小人儿撞个满怀。
“好姐姐,你打翠儿作甚么?”
“她乱说话,不该打么?”杜丽香红了脸,不知道刚才和翠儿的对话有没有让他听见,要是……那可丢死人了。这个小人儿正是廉耿的小儿子廉夕,廉耿老来得子,所以对他很是溺爱。他五岁半,个子不高,穿着白绸绣金长衫,眉毛黑而浓密,眼眶深陷,眼瞳黝黑,鼻梁英挺,嘴唇红润单薄,笑起来就像是天上璀璨的阳光,干净温暖。
“说错话,自然该打,但姐姐看在我的面上,便饶过她吧?”
“依你。”杜丽香放下举着的拳头,拉住廉夕的小手,轻轻的揉弄着,“今天怎么想着来看我?”
“昨儿个爹爹新教了我一个招式,我来演给你看。顺便告诉你个事儿,禛哥哥派我爹去波斯接一个重要客人,我也要去,特地来向你辞行。”
“波斯?很远的地方?”
“嗯,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好几个月……你不能不去吗?”
“当然不能,我好不容易才求得爹爹带我去,岂能就此放弃。我回来时给你带好玩的,好吃的,那岂不好?”
“那么久才见面,有什么好的?说不定等你回来的时候,我都已经嫁人了。”
“嫁人?嫁谁?”
“自然不是你这个小人儿了。”杜丽香忽然玩性大发,她拉了廉夕的手,说道,“走,我带你见他去,你帮我看看,他怎样?”
杜丽香带着廉夕在后院清凉亭找到了流晨,他们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他。只见他看着满池的荷叶莲花发呆,嘴里念念有词:“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都是好诗,可惜这里的荷花哪里比得上家里的?”
“他在念念叨叨个啥?”杜丽香从小便不爱念书,所以对那些诗词歌赋并不感冒。
“这都是杨万里的诗句,不过正如他所说,这里的荷花配不上这样的好句子。”
“都不知道你说什么?你觉得他怎么样?”
“姐姐要嫁之人就是他?如果是他,那是可以一嫁的。”
“我嫁给他,你就没什么想法?”杜丽香生气地问道。
“当然有。”
听到他的话,杜丽香脸儿发红,温柔地问道:“你想什么了?”
“祝福你,得此佳婿,姐姐有福了。”
“你……你最好离这儿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等我嫁了,你也不要来看我便是了。”说到这儿,杜丽香大哭起来,虽然她平时任性,但都是在爹爹的接受范围之内。这次的婚事是爹爹一手操办的,想必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本想在他这里能讨个好话,他却一句中听的话都不说,这怎不让她心寒,委屈呢?
哭声惊动了流晨,他走了过来,正看见眼睛红肿,哭得抽抽噎噎的杜丽香,还有在旁不知所措的廉夕。廉夕向流晨尴尬地一笑,却见流晨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他赶紧低头检视,没有什么不对的呀!
流晨乍见到这个小孩,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目不转睛地注视良久,终于发现,原来他和年儿,黎儿有些相同之处。在他们身上有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魔力,同样的小人,却已经出落得不可方物。
收回目光,流晨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巾,递给杜丽香,轻轻地拍拍她的肩,缓缓说道:“人都说女子是水做的,看来不假。”
“你这话……不对。”杜丽香擦干眼泪,抽抽噎噎地回嘴,“难道……只有女子哭,你们……你们男子不哭的?”
“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个权利。哭出来固然好,最难受的是无泪之哭,那是在心底,比表面的哭难过千倍,万倍。”
杜丽香仔细思索这几句话,有些深奥难懂,攥在手里的方巾,有股子茉莉的芳香。这个男人,倒不是无趣之人,想是有些头脑的。
小姑娘总是喜新厌旧的,此时,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杜丽香的心怦怦怦地跳个不停。意识到这个,她突然忘记了哭。
没过多久,杜丽香就在家丁仆人的簇拥下,离开了京城,远嫁千里之外的绵州。她没有哭闹,只因为上轿之前,他在耳边跟她说:“今天我要准备一个大缸,来盛你的眼泪。”她俯下头,微微一笑,把溢到眼角的泪水逼了回去。
她,杜丽香,要做流晨的妻子,做那个能让他将心底的泪释放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