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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佛本慈悲 ...

  •   视野好像被前所未有的打开,微枯的发丝顺着脸颊随风飘扬。楚明河静静地看着盛开的烟火,忽而缓缓笑开,红霞爬满了瘦弱的孩子的脸颊。
      “真好看呐,烟火。”
      河中的谷船游到岸边,船夫摇着桨大声吆喝着:“游河观万家,千灯入眼底。南朝佛寄人间情,只带君卿一览寺。”
      谷船通往南朝寺,虽说是祈福拜佛人人皆可,但因佛家色戒规定,分为女船和男船。桃蓁蓁抓紧楚明河的手,一路带到船家面前,从绣囊中掏出银票。
      “船家,去南朝寺。”
      一身黑黝厚实的汉子擦了擦汗,将汗巾搭在肩上。黝黑的眼掠过楚明河,定定的看了一旁秀美的少女一眼,倏地咧开嘴笑了,操着一口北方话:
      “好嘞,两位贵女先入船。”
      在等待入船的时候,楚明河朝船上瞥了一眼。谷船上身穿袈裟朴衣的僧人在四处游走,手中的佛珠色泽极好,如漆渡色,形状圆润,是常年于手中盘弄的结果。
      只是,明明应该是纯挚的僧佛,为何她心中却有种难言的恐慌,这种感觉简直莫虚而来,犹如地狱里的烈火灼心。
      尤其是在走过船舱中间时,站立在夹板上的脚几乎要被烫掉,隐约中呼啸而来的凄厉哭喊似穿过实物通入耳中。
      “蓁蓁,我…好像有些…”她摇了摇头,眼前泛黑,枯瘦的指骨紧紧攥住桃蓁蓁的手,几近刺破衣袖。
      “你怎么了?不舒服,是晕船吗?”桃蓁蓁皱眉,将身子给楚明河依靠着,减少她的痛苦。
      “不是…,”那阵强烈的感情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仿佛从未存在过。她张了张口,神情恍惚:
      “不用担心,可能是寒风病的原因,有些难受。”
      “既如此,我们还是回去吧。江面冷风大,小心将你的病症加重!”
      “不用,”楚明河笑了笑,带着点期待,“我想去庙寺祈福,一年一次的机会,难得来一趟。”
      桃蓁蓁面露忧虑,还想要说些什么。
      一道阴影透着月色砸在两人身上,抬头望去,是一面容慈悲的僧人含笑望着她们,手中佛珠不断拨弄,“哒哒哒”的声音钻入耳中。低沉的声音响起:
      “两位女施主不必担心,谷船上有客间供客人休息。可带这位施主入船暂缓。”
      桃蓁蓁和楚明河对视了一眼,最终点了点头。有女侍引领她们去后仓休息。楚明河走在最后,即将看不见那僧人背影时,她转过身悄然看了一眼。
      昏暗的夜色下,江面无波无纹,静的世间仿佛死去。僧人隐在暗处,慈悲的面容被阴影遮盖,佛珠按弄的声音愈加急促,仿佛有人被这佛珠的声音追逐着四处逃动。
      僧人站在那里,腰身立直,仿若入定。
      “明河,你怎么了?”
      久久不见她动弹,桃蓁蓁疑惑的拉了拉她的手。眼中倒映出少女瞳孔急剧紧缩,额角冷汗骤出。
      “快入舱吧,江面不宜久呆。”
      “……”
      “嗯。”
      楚明河猛然回过神来,粗喘几口气,渐渐平静。
      舱内装横十分简易,只两塌一灯。桃蓁蓁将她抚至塌上,将枕头垫在身后做缓冲。走到一旁挑了挑快尽的煤油灯,使其燃烧的缓慢些。
      她微微打开窗户,天色正暗。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来。
      “看夜色正浓,估计要三个时辰才到南朝寺。你且再忍忍。”
      “好。”
      楚明河点了点头,双眸微阖。脑中盘旋着:
      入舱前感到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那种浓烈而绝望几乎将人埋没。
      睫羽微微扇动,似蝴蝶轻盈。
      她有时可以感知到人强烈的情感,但这么多年来,只感知了两次。一次是现在,还有一次感知到如此强烈的,还是方知镇的邻近宁南镇——被全镇屠杀的时候。
      记得宁南镇被屠戮后,附近经常发生野兽啃噬人的命案,还是在恐慌之后,县太爷请了诸多道士做了法才消失。
      那这次呢,又是因为什么?
      但,应该不会有事吧。韩卫的黑甲军还在自己身旁隐匿着,保护自己和桃蓁蓁的安全。
      大概……
      “蓁蓁……我们去南朝寺祈福完就回来吧。”瘦弱的女孩垂着眼,“天下不太平,即使是在佛船上也要小心,不要熟睡。”
      “哦,是吗?”桃蓁蓁无意识的搓了搓手,两眼微微眯起。
      说起来,佛寺……
      她听起来好像很耳熟。在哪里听过,看过?
      啧。
      小姑娘鼓起雪白的腮帮。
      穿过来这么多年,历史课本都忘的差不多了。
      夜深人静,江面平静的近乎异常。睡梦中的佛寺被大火灼烧,四处张扬着火吻。寺内,楚明河颤抖着。庙堂高处盘坐的金尊大佛手持佛珠,宝相富丽的脸上神情慈悲怜悯。
      有水滴从上方砸下来,低落在头顶上。她怔怔抬头,恍然若失。
      金尊佛像依旧是微笑着,只是脸颊上有两行清水流过——那是祂的泪。
      祂在悲悯着世人,佛眼看透过自己,看向丑恶。
      “啊——!”
      楚明河猛然惊醒,胸膛的心脏怦怦跳动。她倏地转过头去寻桃蓁蓁的身影,却发现自身无力。鼻腔内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踉跄着走到门口,双手虚弱不堪,硬拼着全身的余力才打开门栓。
      屋外简直就是尸血之地,僧人与黑甲军的尸体横陈,颤抖的走过一地血红,有的还保持着生前打斗的姿势。
      “蓁蓁……蓁蓁……好多……血…血……”
      楚明河喃喃自语,双眼血红。
      船终于靠岸了。
      她看见远处一道身影向自己奔来,揽住自己的腰身向岸上奔去。
      是黑甲卫。
      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服,黑衣被血水浸透成黑红色。他背后的伤口皮肉外翻,软腻恶心。
      她蜷缩在黑甲卫怀里,透过缝隙,看见了那艘谷船。船身将沉,白色的风帆破烂凋零,夹板上的人血流进岸边,连带着黑水和土地都染上罪孽。
      黑甲卫带着楚明河逃到一处巷子中,终于不堪重负倒在地上。嘴唇在颤抖,眼睛也是。
      她颤而慢的取下黑甲卫的面罩,皮下是一张俊秀干净的少年容貌。但楚明河知道,他快死了。源源不断的黑血从少年的鼻,唇,和眼中冒出,她慌乱的用双手堵,黑血却从指缝中流出。
      “明河……皇女……”
      他痛苦的说着话,“谷船上有……尸……僧人作乱,将众多女子掳去,连桃小姐都……”
      脑中去夜深清钟鸣,瞬间明晰。
      “你是说蓁蓁也被带走了?”
      点了点头。
      “是。”
      “他们在舱中放了迷魂香与软骨散,使人身体无力。我……与其他人被僧人阻拦,但他们放出了那个东西,不敌力量,皆死于……非命。”
      “那个东西?死于非命?”
      楚明河哑着嗓子。
      在她昏迷熟睡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河皇女,此次险峻,”他从衣前拿出一个令牌,艰难道“此令牌是黑甲军专属令,请……皇女速去明喻医馆,那里会有人带你去寻韩卫首领。”
      “快……去吧……”
      少年黑色的眼珠一瞬间变得极亮,却在下一刻暗淡下去。
      “皇女……小心……尸……”
      话未尽,怀里人永远的闭上眼睛。
      黑夜里巷中寂静无声,她颤抖的伸出手轻抚在他的眼前,将面罩又盖在脸上。
      半响。
      “谢谢。”
      路上晚辰时夜市便消了大半,沿途只余星点几盏红灯笼。用红的暗沉的纸挂上灯骨,匠人一点一点糊上贴紧,挂在人家门口。夜里放上白蜡点灼,是遇知镇风俗,两双一对灯笼,为驱鬼邪神。
      估计过不了多久追兵就会赶来,她必须在此前迅速离开。看向四周,楚明河谨慎的拿下楼脚的一盏灯笼提在左手,右手将黑甲卫的匕首拿过。
      巷中的路窄而长,像一条甬道,但也人烟稀少。冬日里一阵大风猛的吹向巷口,“呼”一下掠过之后,红灯笼闪闪烁烁,终是不堪风力,一下灭了干净。
      这下巷中的灯火彻底熄了,四周一片漆黑。红灯笼的颜色已悄然变得暗红。她将灯笼的提棍别入腰间,拿出匕首。楚明河眼神凌厉,喝道:
      “是谁!”
      又一阵妖风袭来,卷着铺天盖地之势吹向她,犹如城外的野狼露出腥气肮脏的齿牙吞噬。两脚几乎不稳,身上的绿衫子也被吹的碧蛇般舞动。
      “小师父,快来呀!”
      黑色的邪风裹挟着乌尘,里面似有无数恶鬼在其中翻涌嘶吼肢体扭曲的不可名状,形象犹如屠夫案板上被剥皮拆骨、断肢的猪畜,令人不寒而栗。
      “小师父,你怎么不动呀?”先前的声音又响起,黑雾里卷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轻转过半身,一张美人面蓦然靠近楚明河,嘴里痴痴地笑着,两颊的涡旋越发的深纯,慢而道:
      “今日那几个牲畜去了我那里,我好痛啊,我的脸,我的皮啊———!”
      女人两眼流出血泪尖锐的扑向少女,誓要把她吞入腹中。
      楚明河面带狠色,阴气已在她周围盘旋了好一阵,侵入骨髓,凉的让人如雪水彻骨。
      桃蓁蓁下落不明,黑甲卫又莫名惨死,只一日身上便背负了诸多性命,如若被这厉女一击而中,她必死无疑。
      到时候便是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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