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月轻梦

9、第 9 章

　　第二日，程娇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内。

　　断片的记忆逐渐回到脑子，她猛然清醒过来。

　　卧房宽敞，真丝绣花边的鎏金窗帘垂着漂亮的流苏，流动的光影落在棕色木地板像是水波荡漾，不远处的梳妆台上放着插满干花的水晶花瓶。

　　这不像是酒店，倒像是女人的卧房，她一阵犯恶心，迅速脱了身上的睡袍，就像担心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程娇从自己行李箱里拿出干净的衣物。
　　虽然她不记得这行李箱怎么一起到这儿来的。

　　她刚换好，房门就被敲响了。

　　一位面目慈祥的胖女人和她打招呼，“程小姐，我是这儿的管家，可以叫我卡玛，很乐意为您效劳。”
　　她说着就让身后的女佣拿来几套衣服，想为她梳妆打扮，但被程娇婉拒了，“谢谢，我已经穿好了。”

　　“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早餐，电梯到一楼，右手边就是餐厅。”
　　“谢谢。”

　　程娇洗漱的时候，仔细留意过，虽然这里像个女人的卧室，但并没有女人生活的痕迹，不仅卧室，路过的任何地方都没发现。

　　至少可以确定，这里并没有一个常住的女人。
　　这点发现让她又庆幸又沮丧。

　　程娇到一楼时没有看见温铮，卡玛说他很早就出门了，只是餐桌上还放着他阅读过的报纸。

　　早餐还是最常吃的老三样，只是果酱换成了一种带仙人掌果的混合口味。
　　这是鹿城一种特色果酱。

　　卡玛说温先生很喜欢，她一定也会喜欢。
　　但程娇选择了甜辣酱。

　　吃完之后，卡玛又贴心地为她开门叫车。

　　门一开，程娇被忽然飞来的黑影吓得后退一步，原来是一只孔雀跳到草坪上。

　　她的眼前是大片绿茵，除了孔雀，还有几只蹦跳的黇鹿。
　　它们的毛色在清晨的日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远比动物园照顾得更精细。

　　由于昨晚过于混乱，她没注意到自己进了这么一个巨大的庄园里。
　　而眼中这堪比足球场大的绿荫，让程娇几乎忘了自己正处在一座沙漠边缘的城市。

　　昨晚乘飞机落地时，一路上看见得都是沙漠中才有的仙人掌与低矮的灌木，也只有在市区内会看见大棵的棕榈树。
　　有人说在鹿城怎么看有没有钱，就看他们家门口种了几棵树。

　　“程小姐，我是您的司机，可以叫我阿莱。”
　　身旁穿着西装的男人，在卡玛的叫唤下走了过来，恭敬得对她说话。

　　程娇一分钟前还坚持自己打车，现在一眼看不到庄园的出口在哪，默默把话吞了下去。
　　光是离开这座私人庄园，就花了快半小时。

　　这里所有的佣人对她都很客气，在看到她时会微笑地打招呼，程娇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自己从前的家里。

　　但现在再要回忆，已经记不清很多细节。
　　更多的是她企图去忘记的记忆。

　　***

　　程娇迟了几分钟到场，非常抱歉地与他们说自己差点迟到，但谁也没给她摆脸色。

　　哪敢啊。
　　经过昨晚，大家对程娇的态度都有了很大的转变。
　　温铮亲自来接人，还不足以说明他们的关系吗？

　　昨晚程娇睡得好，其他人可未必了，首先都在脑子里想了一圈之前有没有对程娇做过不好的事，该道歉的道歉，该弥补的弥补，再之后又开始有了别的心思。

　　就连高明也没多问，直接切入正题，说刘总不是真心合作，昨晚的酒局就是故意刁难，想让他们知难而退，没想到碰上程娇这么个硬茬，竟让他没得逞，今天这一趟必然不会顺利。

　　大家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想到一见到刘总，对方二话不说就让法务团队看合同，还主动对昨晚的事道歉，“程小姐对不住啊，昨晚让你喝多了，希望后续我们合作愉快。”

　　在进这个门之前，高明已经把千万种情况都过了一遍，做了最坏的打算，唯独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让他准备的所有说辞都用不上了。

　　程娇与他面面相觑。

　　等到大家走出德阳时，高明忍不住发问：“你和温先生打过招呼了？”

　　程娇摇头。

　　高明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走到一旁打电话，大概是与丽莎汇报情况，再回来时，神色明朗了许多，“这次的项目能成功，是丽莎忙前忙后跑了不少关系，当然各位跟着来出差也辛苦了，后面还要继续过来，直到项目完成。”

　　大家忍不住鼓掌欢呼起来，一面说着感谢领导的话，一面表示自己可以胜任工作。
　　彭婷一拍程娇，又夸她昨晚酒量实在惊人。

　　程娇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却是心不在焉。

　　她从小见过太多巴结谄媚她的人，因此一眼就看出了刘总态度的微妙。
　　小心翼翼，有点忌惮，似乎想要讨好她，但又犹豫不决。

　　是谁可以让他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如此复杂。
　　答案呼之欲出。

　　愤怒、焦躁、不满、慌乱的情绪交叠在一起，她几次克制住要去找温铮求证。
　　不该去的，去了只会将自己的丑态展露，凭白多被羞辱几句。

　　她只能忍着，继续忍着。

　　忍到温铮回到房子里，他却主动问起了，“德阳的合同签好了？”

　　那一霎，程娇差点没绷住，她握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你答应我的，不干涉我的工作。”

　　温铮微仰起头解领带，“不让我-干涉你，就是让你好欺骗我，是吗？”

　　程娇咬着牙，不去回应。

　　到底没能让温铮看到想看到的模样，他又放下一道惊雷，“我会让他们派遣你到鹿城。”

　　程娇霍然起身瞪他。
　　换来的却是他得逞的笑了。

　　她气得发抖。
　　明知道他又是在刺-激她。

　　可从没哪一颗像现在这样憎恨。

　　他总是这样蛮不讲理地管束她。

　　从自己一到鹿城被他电话开始，处处都受制于他，无处不在的掌控让她透不过气。

　　这种感觉其实不是今天才有。

　　他看似给了她人生自由，却总是在干涉她任何决定。

　　他答应着不干涉她工作，可她的兼职总是莫名其妙地做不下去，不是遇到老板蛮不讲理地将她辞退，就是好好一家商铺突然遭了事倒闭，在街上发点传单都能遇上城管。

　　她心里清楚，这一定是他在背后搞得鬼！

　　工作要管，租房要管，吃什么喝什么他要管，和同事朋友聚会要管，连头发留长留短，都得是他说了算！

　　她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约束过，而他却不折手段地剥夺她的自由！

　　程娇越想越气，再也遏制不住胸中的怒火，“你到底要怎样！你让我死了好不好？让我死了好不好？！”

　　温铮眯起眼，笑意薄凉，“你这话说得，你真想寻死，我还会拦着你？”

　　程娇：“你不是最喜欢看我难堪吗？为什么不让他们继续羞辱我？！”

　　温铮伸出一只指头摇了摇，“那不行，你是我的妹妹，怎么能让你受这样欺负？”

　　程娇：“你真恶心！”

　　温铮见她目眦欲裂的模样，笑得很畅快：“你应该高兴我还乐意在别人面前当一位好哥哥，也该庆幸我有一点点洁癖，并不喜欢和别的男人分享女人，可不像你爸……”

　　提到她爸，程娇再度失去理智，高声打断他，“是啊！你为什么不像我爸那样？！让别的男人继续羞辱我啊！为什么要他和我道歉！你不是说你妈很可怜吗？要我和你妈一样吗！这怎么能一样！你不会舍不得吧？”

　　温铮不怒反笑，还夸赞了她一句，“不错。”

　　她的话未伤到他半分，她的模样却是极大取悦了他，明明知道他最喜欢看自己较劲的样子，她为什么还不能控制住自己。

　　他这一句夸赞，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浇灭了她歇斯底里的声音，终止了这场由他而起的闹剧。

　　温铮愉悦地走开，程娇瘫坐在沙发上。

　　***

　　半小时后，卡玛送来一套礼服与搭配的饰品，“小姐，先生请您穿上这套礼服陪他用餐。”

　　她所有的反抗，在他眼里永远不过是儿戏，或是他的消遣。
　　在她歇斯底里，筋疲力尽之后，他却还能从容且若无其事地邀请她共进晚餐。

　　程娇拿起剪刀直接把礼服剪了个稀碎。

　　等到温铮来找她时，他已经换了条亮色的领带，重新穿戴整齐，恢复了人前斯文儒雅的模样。

　　他见她仍坐在原处无动于衷，又看了眼满地狼藉，那些原本镶在礼服上闪闪发光的碎钻掉落四处，他什么也没说，又让卡玛拿来了几套，程娇还要剪。

　　卡玛看得心疼，“上帝啊，我的小姐，这些可都是特意给您……”

　　“让她剪。”温铮缓声打断，“剪完了就光着身子去，也不是不可以。”

　　程娇恼火地将剪刀朝他脸上丢去。

　　温铮极快地偏了下头，完美避开了锋芒，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她所预想的状况没有发生，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

　　温铮俯身将剪刀捡起，交给卡玛，叮嘱道：“收好，别让她碰这么危险的物品了，伤了谁都不好。”

　　卡玛刚刚已经被程娇的举动吓白了脸，嘴里念叨了一连串让上帝饶恕的话。

　　温铮又低头看了眼腕表，对程娇说道：“再给你半小时。”
　　说完，那只戴着腕表的手插-进裤兜里，他推门出去。

　　***

　　低调的商务车穿越过金黄色的沙漠，到了一片人造绿洲。

　　在这个亚热带沙漠气候的城市，极少看见这样大片的绿地，还有大棵的棕榈树。

　　除了温铮的庄园，大概也就只有这里了。

　　说是陪他吃饭，然而却不是只有他们二人，温铮带着她进了一座高端会所。

　　几位大腹便便的男人围桌而坐，喝着伏特加，抽着雪茄，身侧各有一位侍酒的美人，身段一个赛一个火-辣，各有风情。

　　“温先生，来了！这位是……”
　　“稀奇啊！还是第一次见先生带女伴来！”

　　他们看到程娇，皆被她的姿容惊艳，目光都瞪直了。
　　当然，因为不明她的身份，又碍于带她来人的身份，他们到底还是收敛着。

　　在场的男人都是人精，看她穿着一条价格不菲的裙子，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女伴。
　　何况温铮从不带女伴。

　　温铮还没说话，一声惊喜响起，“呀！原来是程小姐！”
　　程娇一听声音就认出人了。

　　可不是今天才见的德阳刘总。

　　在程娇他们面前威风凛凛的刘总，此时却是略微躬身地与在场其他几位解释，语气颇为恭敬，“这不是温先生的女伴，是他的妹妹程娇小姐。”

　　可见在场几位身份尊贵。
　　也是，能与温铮一道喝酒的，又怎么会是一般人，只是程娇一个也不认识。

　　坐在主座的是一位穿着唐装的中年男人，面庞冷硬，目光锐利，一手盘着菩提串，颇有上位者气质，他看了眼程娇，意味深长道：“程？不错，这妹妹长得标致，也难怪你怜香惜玉。”

　　另一位黄色卷发的精瘦男人问道：“你这妹妹不是应该在鹭岛吗？你终于带来啦。”

　　刘总解释说：“她在摩尔证券，这回来出差。”

　　唐装男人：“就是帮你做融资的摩尔证券？”
　　刘总忙点头，“是，是。”

　　唐装男人恍然大悟，“看来是为了妹妹，怎么不说明白，倒显得我过分啦。”
　　其他人跟着说道：“就是就是，我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啊！”

　　温铮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这事确实是我的错，给几位赔不是。”

　　唐装男人转头对旁边的人笑道：“听听，我居然还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道歉？”
　　其他人又恭维了几句。

　　明显在场的人中，身份最高的就是温铮与这位唐装男人，其他人多半是作陪。

　　温铮目光落回程娇身上，惺惺作态道：“她知道我的事，心里过意不去，今晚非得和我来见大家，也是想向何先生表达歉意和谢意。”

　　程娇听着这些人虚伪的客套，并没做出任何反应。
　　从看见这一桌男女，她就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唐装男人呵呵笑着，对他的话很受用。

　　温铮口气很无奈，“我是做不了主，她自己有主意。”
　　他的手掌贴上程娇的后腰，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如你所愿，今晚好好陪他们。”

　　不用他推，程娇自己往前走了一步。
　　美女立马起身邀她入座，微笑地问道：“程小姐喜欢喝什么酒？”

　　高端私会上，一般会配有一位侍酒师提升宴会酒水服务质量。
　　这位美女显然就是这个角色。

　　各种宴会上有美女作陪不仅是一件正常的事，甚至是一种特殊的礼节，这些女性不单纯提供生理服务，她们博学有才华，还能提供情绪和精神价值。

　　温铮笑着和那位美女说道，“她很久没参加过宴会了，有些礼仪忘了，你好教教她。”

　　美女微愣，不是很明白这话的意思，直到旁边男人与她交头嘀咕了一声，她才做出反应，热心地教程娇怎么根据菜品配酒款，怎么给客户倒酒，虽然言语并无冒犯，但也有几分把她当做“同类”的意思。

　　温铮并没有阻止这种教学，谁不知道这妹妹是什么来历，酒局上的男人们心思都活络了，那黄色卷发的男人甚至与温铮讨要了人。

　　“我和程小姐投缘，是否能请她来喝一杯？”

　　温铮不置可否。
　　对方立马露出笑意，朝他拱拱手，就让女伴将程娇带过来。

　　起初，温铮和那位人物在场，这些男人还不敢动手动脚，随着人陆续离桌，连温铮也被请走抽烟，剩下的几人的动作就放开了。

　　这是程娇第一次见温铮抽烟。

　　隔着玻璃门，看见他左手夹着烟，双颊微凹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白雾，斯文的人抽烟的样子也很斯文，只是多了几分败类的意味，大概是听到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他突然唇角勾起，露出温和的笑容，笑意浮于表面，充满了商务化。

　　他对这种场合应对得游刃有余。
　　似乎感受到门内人的注视，目光朝这瞥来，藏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似乎在等着她开口求助。